14.交換
祁煥低下了頭,無憂看不清他的臉色,甚至是無法感知到他的情緒。
“在父親的眼里可能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兒子?!彼鋈蛔兊卯惓5募?。
“龍棲共有兩位丞相,一位是我的父親祁承,一位是當(dāng)今德高望重的丞相方賀。我父親在朝堂之上最不對付的人便是方丞相,可偏生我與那方丞相的嫡子關(guān)系甚好。數(shù)日前,國子監(jiān)開設(shè)了新的騎射課,我與那方丞相的嫡子方琪本想偷偷先去瞻觀一番,可誰曾想我二人還未到騎射觀便被大學(xué)士逮住。方琪也因此替我背鍋而被方丞相懲罰禁足三月?!?p> 他繼續(xù)道:“可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本就是我先唆使方琪與我一同前去,可最后卻是他受罰。我心中不服便去向父親請罪,可父親卻將我責(zé)罵一頓,不僅如此,他還將我罰跪在祠堂。我心中不服,便去偷偷找了方丞相,哪想,方丞相將此事上奏給了皇上,本就是一場小事活生生的變成了兩家麻煩的源頭?!?p> “父親也因此對我執(zhí)行了家法,杖罰與我三十棍??晌也环?,便在好了一些后帶著銀子偷偷跑了出來?!?p> 無憂了解了情況,看著祁煥道:“你出走幾天了?”
“三日?!?p> “府中可有找過你?”
“呵,在父親的眼里,可能我在不在都一樣吧,畢竟從小到大,我從未給他掙過臉。他想要保家衛(wèi)國,想要好好的輔佐皇上,可我并不是,我功課學(xué)業(yè)皆不好,每日除了花天酒地便是花天酒地,在他的眼里,我可能就是一個廢物,所以我出走了三天他才不想找我吧?!彼靶Φ难壑兴坪跤行┍瘺?。
無憂歪了一下頭,身上的披風(fēng)滑了下去:“我們做一個交易吧,你給我一樣?xùn)|西,我給你一樣?xùn)|西,我們平等對換,如何?”
“交易?”他身子動了一下:“你當(dāng)真可以幫我?”
“自然,你想要些什么呢?”
他身子往前傾:“我想要成為一個強(qiáng)者!我想變成父親都刮目相看的人!我要讓所有的人看看,我祁煥并不是一個廢物!”
無憂笑了,眼睛帶著笑意:“簽下這份信,出了典當(dāng)行,你會成為你想的那個人。”她的手在那空白的紙箋上拂過,那空白的紙箋緩慢的出現(xiàn)了黑字。
“作為交換,我要你的觸覺?!彼p手交叉在一起,勾魂的眼睛慢慢的折射出了一種讓人有些發(fā)涼的光。
祁煥已近開始相信了,相信她說的話了。
他低著頭看著那泛黃的紙箋上面的一字一字,表情格外凝重:“好?!?p> “簽字吧?!彼龑⒚P遞給祁煥,祁煥看著她稚嫩的手,眉目都皺到了一起。
他一把搶過快速的簽了自己的名字。
“交換已完成?!编┏鄰牡首由险酒饋碜呦蛄似顭?,那桌子上的紙箋忽然變成了一道光直接進(jìn)入了祁煥的體內(nèi),留下的便只有那泛黃的信封。
可那信封上面赫赫然然寫著祁煥玄字。
喋赤將那信封從桌上拿起來,那一邊的奴役端著托盤飄了過來,喋赤將那信封放在盤上,這奴役便向著玄字號的房間飄去。
祁煥看著那信封被送走,忽然心中一頓,茫然起身,可能是太過著急了,人絆倒了凳腳,他整個人倒在地上,本以為傳過來是巨大的痛感,可讓他想不到的是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撞到的是棉花一般。
他愣了,從地上呆滯的爬了起來:“我…我…”
“今日之事不可告知任何人,若是有第三人知道,你便會魂飛魄散?!睙o憂起身,那披風(fēng)也消失了,留下的便只有她一身的鵝黃:“送客。”
那留下的奴役走在祁煥的最前側(cè),祁煥就好像失去了知覺一般,木訥的低著頭隨那奴役出門。
外面的白雪還在飄,只不過越來越大,好似將這整個龍棲埋住一樣。
他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在花團(tuán)錦簇中游走,來來往往的人群對他沒有絲毫的影響。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忽然一陣晃蕩的開門聲將他從木訥中喚醒。
“公子!”
清脆著急的聲音從那偌大的府邸傳出來。
祁煥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人拉住了。
他雙目一下清明了,看著面前的男子嗓音嘶啞道:“小童?”
“公子?!蹦潜环Q作小童的男子應(yīng)當(dāng)不過十歲,個子瘦小,身著長衫,看到祁煥雙目泛著淚水,說話都有些不連貫:“公,公子,您不知道,您不在這三天,夫人都急死了,天天以淚洗面,奴才,奴才每日都出去尋您,可是每次都是無果。夫人去找老爺,可老爺卻說,你走了就走了,還不允許府中派人去尋您,老夫人知道老爺賭氣,便日日去找老爺,可老爺一聽到您就生氣。如今您終于回來了,您快去向老爺?shù)纻€歉,不要再讓奴才夫人和老夫人擔(dān)心您了?!?p> 祁煥不說話了,如果說他方才之前是個什么都不懂的瓜娃,可現(xiàn)在做完交換的他忽然一下子明朗了,他有些覺得,自己的十幾年似乎碌碌無為的過掉了。
一下子之間他成長了,或許也是因為交換的原因。
“小童,父親在哪里。”
他邁開步子往前走,那守門的家丁見到他回來皆是將門打開。
小童跟在身后,對于平日吊兒郎當(dāng)?shù)钠顭〒Q成這樣有些詫異:“今日在朝堂之上,方丞相似乎彈劾了老爺,他一下朝便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如今已有好些時辰了,天色漸晚,廚房送去的飯菜也全然被他拒在門外?!?p> 他快步走到了書房。
對比起將軍府的恢弘壯闊,這丞相府不過是普通的院落,不一樣的便是丞相府不如將軍府那么多的妾室妻兒,也沒有如此多的勾心斗角,反倒是普普通通的院落人家。
過了正廳,偏房,后花園便是平日祁承的書房,他的書房平時很少有人去,平日也只有商談要事才會進(jìn)入書房。
祁煥停在了那書房的門外,書房內(nèi)燈光四起,四周皆是封閉,可那撲閃撲閃的燭光卻在告訴祁煥,此刻的祁賢定還是在公務(wù)中。
他看著那燭光,衣衫一撩跪在了雪地里。
“公子,公子,你做什么!”小童步子比較小,好一會兒才追上來,一上來便見祁煥跪在雪地里,他慌張的跑過來,同樣跟著跪在了雪地里。
“小童,你起來?!逼顭ǖ椭^,這冰冷的雪地,他跪下竟也沒有任何的感覺。
他已經(jīng)沒了五感中的觸覺。
“奴才不起,主子跪著奴才便陪著跪著。”才跪下,小童就開始打哆嗦。
祁煥面色很是不善,扭頭看向小童,那眼光中的冰冷將小童震懾到了。
“公子…”他身子開始猛地哆嗦,雙腿卻忍不住從雪地里站了起來。
“你回去吧,這次的事情是我錯了?!彼剡^頭,口氣不溫不熱。
小童看著祁煥,咬下下嘴唇,眼里滿是淚水:“公子不回去,奴才也不回去,您不讓奴才跪著奴才便站著?!彼髲?qiáng)的站在祁煥的身側(cè)。
祁煥看著小童嘴角勾著笑意:“既然你非要陪著我,那我也說不得什么了?!?p> 小童不說話了,倔強(qiáng)的小表情甚是堅定。
月色越來越晚,傾盆的風(fēng)雪也在那花草覆蓋之后消失停怠了。
這一夜也不知過了多久,祁煥閉著眼睛,絲毫不覺困意,一夜依舊精神滿滿,他跪在雪地里,從那大雪紛飛變?yōu)樾⊙╋h飄再從那小雪停止,好像是經(jīng)歷了許久一般。
小童站在他的身側(cè),后半夜的時候人已經(jīng)凍的開始有些嘴唇發(fā)紫了。
祁煥讓他回去,他最終還是沒受住回去了。
等到第二日,天邊魚白泛起,這才有前廳過來服侍的丫鬟發(fā)現(xiàn)跪在雪地里已經(jīng)成了雪人的祁煥。
他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就好像個真的雪人一般。
那丫鬟見那祁煥當(dāng)下飯菜便碎在了地上:“來人啊,快來人??!”
這一聲大叫瞬間將在書房內(nèi)剛睡下不久的祁承吵醒。
才見那書房中的祁承,一身暗紫色的宮袍,兩鬢已有些許白發(fā),那張不難看出年輕時俊美的面容此刻也滿是疲憊,又見他雙目無神,向來昨晚應(yīng)當(dāng)是許晚才睡下。
此刻聽到門外的大叫聲,他眉頭一皺,嘆了一口氣將一身理了理,走向那書房的大門:“何事,一早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
那丫鬟坐在地上,很明顯被嚇得不輕,此刻一見祁承從書房出來,馬上站了起來:“老,老爺,您快看!”
她指著那雪地上的祁煥。
祁承這才發(fā)現(xiàn),那跪在地上的竟是滿身是雪的祁煥!
“煥兒!”他倒呼吸了一口氣,衣袖一甩便沖著祁煥而去:“快去傳大夫!”
那丫鬟得了令趕緊往前院跑。
祁煥一直閉著眼睛,聽到祁承的叫聲這才緩緩將眼睛睜開,可能是百日有些光亮的原因,祁煥覺得沖過來的人滿身是光,可那光卻給他一種不刺眼的感覺。
“煥兒!”祁承趕緊將自己的衣衫脫下,伸手將祁煥身上的落雪打去,替他披上衣衫。
祁煥雖沒有觸覺,可是那原本的身體狀態(tài)卻并未消失。
一夜風(fēng)雪,他臉色慘白,嘴唇發(fā)紫,整個全身上下格外冰冷。
他看著祁承那擔(dān)憂的表情,又見他方才著急替他打雪的動作,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錯了。
“父親。”他跪在地上,祁承要將他扶起來,可他卻堅決不起,抬頭看著祁承,一雙眼睛滿是堅定和悔意。
“煥兒,你做甚?快起來!天寒地凍,你這是要把自己凍死啊!”
“父親!”他低頭吼了一聲,一下子將祁賢怔住了。
“父親,您聽兒子說?!彼袅艘豢跉饽抗馄揭暻胺?,可說出來的話卻滿是諷刺:“昨日我見了一人,見了她之后兒子忽然覺得,十六年來,我碌碌無為,不僅如此,兒子更是讓父親丟臉了?!八鹆祟^看著祁承,眼里滿是悔意:”我祁煥身為丞相府嫡子,從未替丞相府掙過臉面,不僅如此,反倒是讓父親在朝堂之下被多人彈劾,為此,是為一過。多年無所謂,終日留戀花田醉鄉(xiāng),讓母親父親,祖母祖父深感遺憾,是為二過。錯后不悔改,負(fù)氣出走,讓府中擔(dān)憂,是為三過?!?p> 他雙手交疊在一起,對著祁承連磕三頭。
祁承看著面前細(xì)細(xì)數(shù)著自己三過的兒子,忽然留下了眼淚。
“煥兒?!?p> “父親,兒知您心中對兒失望,可如今,兒子只想告訴父親,請給兒子時間,從今日起,兒子不會給丞相府丟臉,不會給父親丟臉!請父親饒恕兒子三過!“他依舊磕著頭,可每一下都重重的打在了祁承的心上。
他抹了一把眼淚,一把將祁煥從地上拉了起來,語氣凌冽:“我祁承的兒子絕對不是為我丟臉的人!“
他泛著紫色的嘴角帶上了笑意,那笑意滿是自信也滿是憧憬:“是,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