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林早在三日前外出忙活抓豬崽子的事兒去了。
牛鳳花一人在屋里,洗洗涮涮的正哼著小曲兒。苗桂花假以借菜種的名義隨意的聊了兩句。
......
“哥呀!你這不是為難人嘛!”牛鳳花緊倚著灶臺,手里揉捏著碎抹布。
“實在是沒辦法么!人命關(guān)天的,你說,退一萬步講,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這個家也就跟著稀巴碎了!”黃拴牢憋屈得眼淚都快擠出來了。他知道在這件事兒上很難說服牛鳳花,可是這緊要的關(guān)頭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yī)了!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同樣的,鍋灶間的牛鳳花也是一臉難悵,說實在的,她忌憚的正是男人成大林。若是被他知道了,還不鬧個底兒朝天不可!
牛鳳花眉頭緊皺,按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人家求到你門上了這不能拒絕。牛鳳花能走進成大林的門下,不重操舊業(yè)是唯一的前提。好端端的日子不過你怎能再次的跳進火海里去呢?
“不成!不成!這事兒沒得商量!”牛鳳花定定神一口回絕了。
“他鳳花嬸子,那......那你說我咋辦呀!”黃拴牢啜泣著,老淚縱橫,盡管不住的伸手去抹,仍舊是瞬間掛滿臉頰。
吃了閉門羹踱著顫巍巍的步子失落的轉(zhuǎn)身離去。
屋內(nèi),牛鳳花透過玻璃窗打量著黃拴牢漸去的背影,莫名的鼻子一酸。誰不想搭上一手,可這事兒可不是想能搭手就能搭手的!
“等等!”
黃拴牢一轉(zhuǎn)身,系著圍裙的牛鳳花已經(jīng)追出了屋門。
“你去西塬張柳村一趟吧!那兒有人許能幫襯一把!”牛鳳花故作鎮(zhèn)定的嘴角一揚,算是對剛才冷臉相拒的賠情。
西塬到東塬也就大半天的功夫,那吃齋念佛的姑姑(神婆)在暮色雞鴨回籠時分進了村。
此時的村子家家戶戶門戶緊閉,雞犬無聲。就連一向燈火通明響聲陣陣的成家磨坊,也一反常態(tài)的寂靜無聲。其實成老三病倒的這十多個日夜磨坊就不曾開啟過。善于審時度勢的鄰村人緊抓時機早在幾天之前已經(jīng)新開了磨坊,嶄新的機器早已搶奪了老三原本固有的客源。
神婆在黃拴牢的引領(lǐng)下悄然的進了村。黃拴牢在前面走著,神婆在后頭跟著。幽暗的巷道在門前屋后的樹木的映耀下黑幽幽的一片。偶爾一兩聲犬吠,還不成遠揚就瞬間的消失在夜的沉謐之中。
“不祥吶!”神婆子喃喃自語著。面無表情。
一進門,屋里頭的娃兒就著急忙慌的讓座沏茶倒水??活^上的芳玲嬸子面色蠟黃,嘴角顫抖著時不時的哼出如夢般的囈語。渾黃的燈光難以查看具體的神情,神婆眉頭緊皺,八成是遇到麻纏活兒了。
紙錢香箔擺上案,
大紅蠟燭蹲兩邊。
頭香敬天地,
二香敬神靈。
三香敬鬼魂,
老酒繞三圈。
紙錢全燒完,
灰香爐黃紙符。
一炷仙,
二炷神,
三炷敬的是亡魂。
一切準備妥當,三炷香也都齊刷刷的點燃插進了灰色的香爐。事先備好的錦黃大公雞被一刀劃破了脖子滴流著鮮紅的血液圍著屋子轉(zhuǎn)了一圈。
神婆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詞。一切法事完畢,再去看那青煙裊裊的三炷香時早已燃盡大半:
一炷斜,三炷歪,二炷直挺火已衰。這一歪一斜兩短一長已是百口莫辯。
“這......這......這好端端的咋能沖撞了神靈呢!”黃拴牢失聲驚叫。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神靈,夠不上!”神婆呷了一口茶水搖頭晃腦。一口否決了黃拴牢的猜測。
“你看那第三根香,歪斜得只差顛倒下去了......”神婆手指著那右側(cè)最短的一根解釋道。
黃拴牢瞪圓了眼珠子打量著香頭不再多嘴說話。
“人的命,天注定。天命有違不可違,天災(zāi)即人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不自知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失而復(fù)得,得而再失,失即是得,得即是失。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神婆言畢,起身請辭。
一家老小目瞪口呆,聽得是五迷三道惶惶恐恐,卻不敢上前攔阻。神婆自討白米三碗半,黃拴牢糧虧裝了四碗黃苞米畢恭畢敬的奉上。一路小心翼翼的護送了神婆出村,心里盤算著待那病情好轉(zhuǎn)再備了厚禮上門還愿。
臨到村口,神婆突然止步,見那黃拴牢為人實誠,招呼他近前在耳邊細聲念叨到:“把不該得的物件還回去!”就轉(zhuǎn)身消失在無盡的漫漫長夜之中。
“把不該得的物件還回去!”黃拴牢嘴里念叨著生怕遺忘,一路小跑著匆忙回家。
“該不是得了不干凈的東西了吧!”黃拴牢著急忙慌的在屋里一一盤問著。人人矢口否認,正當六神無主之際,兒媳劉順弟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了出來。照著她的說法,原來早在前幾日屋里的柴火已經(jīng)用盡,連陰雨的天氣,外頭濕漉漉的一片。婆婆眼見得好不容易這才盼到了個天晴。就瞞著一家人上山撿了一次柴火。路面濕滑,這一趟竟耽誤了老半天的功夫?;匚莸臅r候連午飯也沒趕得上吃就上炕睡了。后面的事兒就都清楚了!
話音一落,眾人齊刷刷的都將眼睛投向院落那一捆還沒來得及解下繩索的柴火捆兒。好一通扒拉,一根根枯枝荊條之間只見兩根渾黃而又近乎圓潤的椽頭齊刷刷的裸露在眼前。木椽!這可是搭建房屋承托瓦片必備的木料?。「螞r隱隱的還雕畫著奇怪的看不明白的圖案。
一家人目瞪口呆,后背一陣發(fā)涼又不敢作聲,生怕驚動了惶惶不安的神靈。
“這死老婆子!”黃拴牢嘴里一面埋怨著,一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的腳踢著荊條將那裸露在外的木椽再次遮蓋。
屋里頭大的小的無不目瞪口呆??活^上,芳玲嬸子許是歇夠了勁兒攢夠了力氣,又開始癲狂發(fā)作了起來......
“撿柴火撿柴火你撿你的柴火,你拿人家廟里的東西干啥嘛!”黃拴牢既是心疼又是責(zé)怪的絮叨著。匆忙進屋打了手電筒,連夜就要將那兩截瘆人的椽頭子送走。放心不下,倆兒在后頭緊跟著,一人提著竹簍,一人打著燈籠。
黃拴牢的的斷定是對的,當那明晃晃的椽頭瞬間裸露在眼前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這是廟里來的東西。整個南山幽深縱橫而又巍峨連綿,就近的,也只有雞子山頂上曾經(jīng)有過一座寺廟。聽老一輩人講后來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給燒掉了。黃拴牢這般的年紀哪見過這廟的模樣。只是這般精工巧畫形態(tài)怪異的物件兒,除了廟哪里還能用得到呢?
雞子山,那可是人人敬而遠之的帝王墳吶!說談之色變一點兒也不為過。
......
一夜的折騰,父子三人又是祈愿又是翻山越嶺的折返,臨到天麻麻亮的時候這才摸下了山。嬌艷的晨曦映耀下,雞子山巍峨雄壯,肅穆得像一尊不動聲色卻又巍然挺立的佛像。山頂依然是一片光禿禿的凹陷,即便是在坡勢稍緩山腳,也能一眼清楚的分辨。那是廟宇的屋基,一直的寸草不生,一直的無所忌憚的荒寂著。
拖著沉重的腳步才擠進門樓,一晃神父子三人是齊刷刷的目瞪口呆。原來,那唰唰唰的豁著一通大掃帚清掃院落的正是昨兒個還瘋瘋癲癲的老婆子芳玲嬸子!
一家人是既驚喜又默哀,芳玲嬸子卻笑盈盈的仿佛啥事兒都沒發(fā)生一樣的責(zé)怪起父子三人來,一大早的呆頭呆腦的傻站著不務(wù)正業(yè)!
......
芳玲嬸子的怪病在莫名其妙中患發(fā)又在莫名其妙中消逝,實在是令人捉摸不透。只是爾后的閑談中才從兒媳的口中得知:當晚父子三人出門沒多久,老婆子就趴在炕沿上好一通抽搐干嘔。倆兒媳嚇得是手足無措,屋里擺著神壇幾案又不敢聲喚。正六神無主的慌亂間,老婆子哇呀一聲吐出一灘又一灘污濁穢物。那穢物似黑非黑似紅非紅,烏烏泱泱的吐了一大灘。
倆兒媳,一個按壓著腿一個撫胸搓背,折騰了許久老婆子才緩過一口氣。說也怪,這一通烏七八糟的狂噴濫吐竟渾身舒坦了起來,討喝了一碗水就呼嚕呼嚕的打起了鼾兒來。
黃拴牢內(nèi)心深處暗自感激著西塬神婆的一份恩情,正籌劃著待忙活完了這幾日就領(lǐng)著娃兒備了厚禮前去答謝。
一切準備妥當,正要出門時,卻被那一向溫順善良的婆娘兒給攔住了去路。
“閃開!”黃拴牢氣急敗壞的怒吼著。
婆娘伸出雙臂倆手死死的緊抓著門框就是不松手。
“非親非故的人家搭救你一條性命,你就這德行!人早知道就這麻纏不講理的樣兒,早讓挖個坑給埋了!”黃拴牢壓低聲音開導(dǎo)責(zé)備著婆娘,若不是怕驚了左鄰右舍,早破口大罵了。
“哎呀呀......這死老頭子,又是酒肉又是綿綢的,你送那混混子干啥嘛!”老婆子急得幾乎快要哭出聲兒來了。
“那是恩人吶!你個瓜老婆子!”黃拴牢哀求著。
“錘子恩人!那就是個混吃混喝的活閻王!”老婆子情急之下忍不住的罵出了聲,也道出了實情。
原來那日拾柴火,在山上路滑坡陡,臨到半山腰時已是饑腸轆轆。一大早一口涼水都沒喝上幾口的芳玲嫂子早就餓得前心不著后背。肚子里正咕嚕咕嚕鬧騰間,竟一眼瞅見那背陰樹根處花花白白的一個個滴靈可愛的小蘑菇。小蘑菇個個色澤鮮亮嬌艷欲滴,人餓了,管他個三七二十幾先填飽肚子再說。誰承想,一回到屋里就老眼昏花肚里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毒蘑菇!”黃拴牢驚愕的伸長了脖頸。
“嗯!”老婆子滿臉委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應(yīng)聲點頭。
“哎呀呀!我那可憐的四碗苞米!!......”老頭子一通唉聲長嘆后白眼一翻一頭栽倒在地竟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