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無章的事兒一股腦的全然傾倒在了成老三的面前。明晃晃的一片。成老三久久的佇立在無盡的曠野之中,任憑南風毫無休止的席卷著身邊茂密的荊棘草叢。胸口,女人身上殘留體香還依稀可見,淡淡的,甜甜的。原本美好的事兒,誰曾想到竟鬧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冷笑許是對大千世界中一切來犯之敵的最大藐視。成老三咧開嘴巴嘴角上揚冷冷的笑了幾聲,那聲音表情在月夜風高若隱若現(xiàn)的開闊地里顯得格外的猙獰。
遠處影影綽綽的山巒深處,夜行鳥貓頭鷹發(fā)出凄涼而有沙啞的極具穿透力的咕咕咕的叫聲。這種貪食腐肉的深夜幽靈開始蠢蠢欲動了!而那沙啞低沉的聲音正是源于南山背陰處那座棱角分明蒼翠至極的帝王陵底下。老洼澗!一個專埋死人的地方。
巷里傳言:“桃飽杏傷人,梅子樹下埋死人!”成老三突然徹悟了過來。
同樣是渾黃的夜空之下,整個村子就像一團漆黑的幽靈蜷縮在這山巒之下。密不透風的枝葉在夜風的肆虐下放肆的狂歡著,發(fā)出慘淡的瘆人的凄慘聲。它們甩著一頭長發(fā),時而頷首時而低眉,渾身扭曲著在猙獰的舞步里發(fā)出勾魂般的哀嚎。瘋了一般!
整個村子都瘋了!癲狂的厲害。
那狼哭鬼嚎的聲響真應了神婆子牛鳳花那禍眾的謠言。云層掩映住了月光,漆黑的夜色之下,是有無盡的孤魂野鬼鉆出墳塋走街串巷嗚呼吶喊的游蕩!成老三渾身一陣瑟抖,若不是苗桂花的私定的約會還真難以看清龜壽村這陰森幽怨的一面。只是悲憤之中的苗桂花早已奪路而去了。唯留下這位滿是滄桑陰郁的男人在這孤寂的夜里獨自徘徊。
信手捻來的煙卷終因疾風凜冽而未能點燃,成老三一直凝滯在這觸目驚心的凄涼氛圍之下。久久的,他目光呆滯的凝視著面前這般既讓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一草一木。
“是鬧鬼了吧!”成老三心里盤問著。
“好端端的怎么變成而今的境地?”他疑惑著。
“是妖,是魔,是鬼,是神......??!”
“無論是誰!你總該在無休止的鬧騰中給個說法吧!或者說,你把所有的天災人禍都附加到成老三本人的身上!”成老三心里默念著,他一不求神二不拜佛,可是現(xiàn)在,他卻默默的祈禱著,祈禱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妖魔鬼怪將一切的災難降臨到自個兒身上。
此時此刻他的眼前全是惱羞成怒奪路而逃的苗桂花的影子。
一聲從天而降的驚雷就像清楚了成老三的內(nèi)心獨白一樣,從天而降,滾滾遠去。在那閃耀得撲朔迷離的電光里,南山帝王墳忽閃著時不時的露出猙獰而又陰郁的臉。成老三心里明白,那是雞子山,三角形棱角在這電閃雷鳴的午夜時分格外的耀眼。相傳堯帝葬于其中,堯帝那是正義的化身!成老三以一顆虔誠無比的心矚目凝視著不遠處的這一座肅穆而又神秘的大山。
電光穿過密布的烏云,夾裹著習習陰風由南向北,一路跌跌撞撞躲躲閃閃,一回旋折了回去直朝著五龍山的方向而去。再次響雷再次閃電,堯帝的懿旨一經(jīng)傳達,五龍張牙舞爪騰躍而起,豆大的白玉珠子就像掙脫了線束一樣歪斜著傾瀉而下。擊打著大地,也啪啪啪的拍打在成老三的臉上。
驚天的雷聲風塵滾滾,鋒芒刺骨的火花子嗞嗞嗞的把烏云密布的夜空劃拉出一道道令人瞠目結舌的傷痕。五龍山與雞子山一東一西遙相呼應,而那東面的十字山頂,不知何時影影綽綽的竟在電閃雷鳴中掛起了一盞通透明亮的啟明星!
這突如其來的暴雨侵襲成老三完全始料未及。他完全迷失了回村的路,盡管心里明白,順著斜坡往下,穿過溝底再爬上那道坡路就到了村口。也就不到一袋煙的功夫。成老三費盡周折,不停地攀爬不停的掙扎,眼瞅著夜幕的外圍已經(jīng)蕩漾著泛起魚肚白的漣漪。無論他怎樣掙扎怎樣吃力的攀爬,眼瞅著就是村口,甚至于碾盤高地都歷歷在目,可是總在這至關重要的最后一步總有一棵粗壯而又神秘的大樹從天而降,伸出臂膀張牙舞爪的擋住了他的去路。
大樹熟悉而又陌生,似曾相識卻又沒了任何印記。待那老九爺屋里的紅毛雞喔喔喔的跳上墻頭憤然打鳴的時候。這回,巨樹終于消逝,泥濘的道路恢復了泥濘的平坦。渾身泥水,滿是驚慌的成老三費了一夜的功夫終于在天降露明的時候摸到了家門。他并不迷糊,一整夜的功夫都在無休止的翻山越嶺......
老三病了!這一夜近乎癲狂的折騰使他元氣大傷,本就病根未除的成老三躺在廈屋偏房的火炕上,喃喃自語,時而怨怒,時而笑聲淋漓,滿是幽怨,滿是怪異。
成老三病了,病的還不輕!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村頭巷尾。
爾后的數(shù)十日,龜壽村一直沉浸在無盡的陰雨連綿之中。陰云密布,空期間凝聚的全是一股子淡淡的憂傷。人們?nèi)巳俗晕?,看破不說破的關起門來小心翼翼的忙活著自家的日子。沒有人串門,更沒有人夜行不歸。
成老三就這樣在無盡的敲骨吸髓般的痛徹中清醒了過來。人已經(jīng)消瘦了一大圈。李喚民卻依舊瘋癲著,逢人就說些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嬉笑話。
午后的一束陽光瞬間的點燃了郁悶哀傷的大地。一切的浩劫災難眼看著就要遠去。芳玲嬸子一大早還在清掃院落的積水。才一頓飯的功夫沒任何征兆的就死盯著窗外的母雞唉聲嘆氣。一忽兒叫罵,一忽兒又翹起腳尖兒咬牙切齒滿臉兇氣。誰不知芳玲嬸子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老伴兒黃拴牢是在一臉驚慌中丟下飯碗奪門而逃。
九龍先生剛剛醫(yī)好了成老三,這會兒正同那剛能下地的成老三在炕頭上盤腿而坐,吃著老三婆娘搟的一手爽口的油潑面。油汪汪的辣子和著青白相間的蔥花。說笑間,黃拴牢顛顛撞撞的就闖了進來。人跑得是上氣不接下氣。
“狗日的,鼻子尖得很么!吃面呀還是喝湯呀!”九龍先生打趣式的招呼黃拴牢上炕坐著。
老三連忙喊了婆娘李雪芬趕緊下面,順手就將那大豁口的鍋盔片子給遞了上去。
黃拴牢伸手阻擋著,驚慌失措的一口一口的換著氣兒,一手拉扯著九龍先生,一手緊指著門外。
“咋!”九龍先生神情凝重了起來。
“莫不是喚他出診么!”心里想著,連忙放下碗筷哧溜下炕,提溜著鞋子就往外跑。臨到門口還不忘叮嚀身后的拴牢兄弟將那立柜上的藥箱提上。
九龍先生是絞盡腦汁想盡了一切辦法這才救回了成老三。同樣的法子,用在芳玲嬸子以及李喚民身上卻一點兒也不奏效。一家人急得是汗涔涔淚潸潸,九龍先生急得是唉聲嘆氣搖頭晃腦沒有了任何的辦法。眼瞅著這東村一個南巷一個就這樣口無遮攔的瘋癲著。針不知扎了多少根,藥不知煎了多少副。瘋者還是瘋著,癲者還是癲著。
自知老漢在世的時候就推翻了所有牛鬼蛇神烏七八糟的說道。到了兒子成大林的手里,封建迷信的思潮自然無人敢再興起翻盤。
沒錯,神婆子牛鳳花正是成大林剛續(xù)弦沒多久的婆娘。牛鳳花四下無人的時候神神鬼鬼的倒是念叨了許久。真要捉起妖來,肆憚的還是男人成大林。有言在先,那一堆裝神弄鬼的破爛早就被成大林封存了起來。神婆子有妖無法自然也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場。再說,誰又敢登門討教呢?成大林屋里的門檻高,被轟出來也是絕無可能的事兒。
黃拴牢一家人著急忙慌的盤算著。實在是沒了一點兒法子。
“找牛鳳花!”靠墻蹲在炕腳雙手揉搓著腦袋眉頭緊皺的黃拴牢心里盤算著,這樣干瞪眼總不是個辦法!干脆心一橫豁出去了,就找神婆子牛鳳花。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都驚呆了。人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誰也不敢搭腔,誰也不敢說話。按照自知老漢生前定下的規(guī)矩,無論是誰,但凡有人敢明目張膽裝神弄鬼的搞封建迷信,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光要嚴懲不貸,屋里的老人也要受到牽連。不能葬入祖墳老洼澗不說,還要寫下保證書至少一千言。
千字言的保證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臨了只能做個孤魂野鬼遭人唾棄。也正是這土病土法醫(yī)的規(guī)矩,這才制止了封建殘余的歪風邪氣。
現(xiàn)在,黃拴牢明知不可為而刻意為之。在場的人能不驚愕嗎?
“往縣里送吧!”九龍先生嘆息著,搖搖頭收拾了藥箱怏怏而去。嘆息的不光是病人一家不幸的遭遇,更是醫(yī)者仁心無計可施的憋屈。
先生一走,黃拴牢就急匆匆的轉(zhuǎn)身朝著成大林屋里趕去。窮途末路一點也不為過,縣里是好,醫(yī)療技術發(fā)達,可是捉襟見肘的日子又拿什么去承擔昂貴的費用?
村主任成大林家隔壁門樓前一個女人的身影舉止不寧的晃晃悠悠。定睛再去看時,正是那村口的小寡婦苗桂花。
苗桂花這是專程的提了一籃子雞蛋來探望被她冤枉受盡憋屈的成老三。臨到門口,怕不受待見,這才猶豫不決的左顧右盼。匆忙間不想竟同那本家遠親黃拴牢打了個照面。
黃拴牢老實厚道,為人本分不嚼舌根。倆人一對眼,聰靈敏慧的苗桂花就心生一計——何不讓這拴牢叔幫襯著進門一探。黃拴牢著急忙慌的找神婆子牛鳳花,那有時間搭理這瑣碎的事!倆人各有忌憚,眼神一換,各取所需。一面幫著送雞蛋,一面裝模作樣的去打探成大林在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