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鳶從未有如此想要找個(gè)洞鉆進(jìn)去的一天。
方才剛停的細(xì)雨又下了起來,略微冰涼的雨絲滴落在脖頸和臉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gè)冷顫,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抬首,然而在對上底下院里那人清亮驚訝的目光時(shí),面上一郝,慢慢的又將半張臉埋進(jìn)了手臂里。
“你認(rèn)錯(cuò)人了,我不是你說的曾姑娘。”
她悶聲悶氣的開口,嘗試掩蓋自己的身份,卻不料后者噗嗤一聲,雖笑得極輕,然而曾鳶還是聽到了。
小姑娘一時(shí)羞惱,也顧不得丟了面子,抬起頭正欲反唇相譏,卻在望見那人模樣時(shí)怔了眉眼。
彼時(shí)那修長的身影站在柱子旁,一身青衣似竹,少年眉眼清淺如畫,抿著唇輕笑著,卻無聲將人的目光奪了去。
“不知曾姑娘可是有什么事,緣何來翻某的院墻?曾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問題?”
他左一個(gè)曾姑娘,右一個(gè)曾姑娘,曾鳶一時(shí)微惱,索性也就不裝了,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手臂的位置,便朝著他輕哼一聲,語氣大大咧咧。
“本姑娘想去哪就去哪。想翻誰的墻就翻誰的墻,你管得了我嗎?我的腿有她自己的想法,怎么的,你可是有什么問題?”
小姑娘反唇相譏得好不厲害,楚歌莫瞧著她一臉無賴模樣,無奈的搖了搖頭。
“某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曾姑娘這般,被人瞧見了怕對姑娘的聲譽(yù)不太好?!?p> “我走自己的路,管他人做甚?”曾鳶毫不客氣的翻了個(gè)白眼,言語間的豪邁不由得讓楚歌莫多看了她幾眼,卻是很快移開目光。
“還有你,跟那些頑固迂腐的老夫子似的,不要忘了我可比你長一歲,來來來,叫姐姐!”
一邊說著,曾鳶一邊朝那少年咧嘴笑使著眼色,奈何后者只是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爾后目光溫潤的看了她一眼。
“曾姑娘,某奉勸姑娘一句,還是快回去吧,若真被人看到就不好了?!?p> 真是個(gè)呆子!
曾鳶何時(shí)遇到這么個(gè)頑固不靈的書呆子,一時(shí)有些氣惱,更何況她現(xiàn)在上不能下不去,這書呆子是看不出來嗎?
“為何要下?這上頭的景色怡人,本姑娘想多看一會兒不行啊?!”
“……”
瞧著他無言以對的模樣,曾鳶一時(shí)少了些許惱意,再次的調(diào)整了趴的姿勢,也沒管身后底下谷雨的輕喚,忍不住將下巴支在手臂上,杏仁似的眼眸朝他瞥了過去。
“你若不想看到我,轉(zhuǎn)身離開便可,本姑娘看好風(fēng)景后自會離去。”
“曾姑娘莫不是下不來?”
“……”
一時(shí)的寂靜之后,小姑娘羞惱至極的聲音自那邊傳來。
“關(guān)你何事?!”
如同被激怒的小獸般,全身豎起了毛發(fā),卻因?yàn)閶尚〉哪佣@得有些莫名的喜感,楚歌莫這會兒瞧著,忍不住捂唇輕咳了幾聲,掩飾掉唇角的幾縷笑意。
“是某失言了,曾姑娘莫怪?!?p>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真讓人不爽。
曾鳶撇撇嘴,卻還是有些心虛難堪的望向一邊。
總不能一直這樣掛在墻上吧……
低頭瞧了瞧離自己幾丈遠(yuǎn)的地面,曾鳶閉了閉眼,想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跳下去好了,只是她這想法還未成形,那方少年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曾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話,某或許可以冒犯一下,在下面接住曾姑娘?!彼f的毫無芥蒂,但到底是十三歲的少年兒郎,眉眼間此刻也帶了些許羞澀意味,曾鳶瞧著,原本大大咧咧的性子不知為何,忽然莫名緊張了起來。
“誰,誰要你接啊,我自己便可以下來的!”說著自己似乎也不信,聲音便慢慢的低了下去,楚歌莫也沒在意,只始終微笑著看她。
曾鳶有些糾結(jié)。
楚歌莫瞧著她的模樣,也沒再說話,就那樣安靜的站著,一時(shí)間,四周靜得曾鳶只聽得自己的呼吸和雨滴落的聲響。
曾鳶忍不住抬了頭,目光怔伀的隔著朦朧雨幕朝那檐階上的青衣身影望去。
“曾姑娘?”
那人清朗如玉的聲音隔著朦朧的雨幕傳來,曾鳶一時(shí)恍惚,卻是很快回神,咬了咬唇,似乎不大愿意搭理他。
楚歌莫覺得這曾姑娘著實(shí)有些奇怪,但也不好說些什么,便仍舊耐心的站在階上,不驕不躁。
小姑娘的聲音忽然隔著雨幕傳了過來。
“喂,書呆子?!?p> “……”楚歌莫默了一會兒,方才無奈而又耐心的抬頭,以目光詢問著她,也不知她有沒有看見,只那邊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shí),聲音似乎有些急促了。
“喂,書呆子,我三日后再來尋你,你不準(zhǔn)不在府里!”
言語落下,少年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聽得墻的另一邊傳來一聲輕響,等他抬手觀望時(shí),那人已經(jīng)消失在了墻頭上。
“哎呀,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快走快走!”
嬌俏的聲音中是前所未有的羞惱輕顫。
面容清俊的少年望著墻頭那邊默了一會兒,便是緩緩的低了頭,唇角微勾,眉眼盈盈,似女子般的秋水明眸中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身后阿布疑惑的聲音傳來。
“公子,你剛剛不是在書房嗎?怎的到這后院來了?”
少年唇間的笑斂了些許,眉眼微低,如以往般的清淡模樣。
“在書房呆著有些悶了,便來這邊清凈一下罷了?!?p> 語落,便轉(zhuǎn)身離了后院,獨(dú)留下站在那一臉疑惑的阿布。
另一邊,曾鳶帶著谷雨急匆匆的趕回了曾府后院,熟練的翻過院墻,便沒管一臉懵的谷雨,一個(gè)人徑直跑進(jìn)了屋子關(guān)了門,也不知是不是谷雨看錯(cuò)了,自家小姐的身影帶了些許狼狽之意。
曾鳶亦不知為何,畢竟再怎么大大咧咧,終究還只是一個(gè)小姑娘,剛剛那般豪邁的主動邀約,光想著都讓她覺得莫名的羞恥。
抱著自個(gè)兒的被子在榻上毫無印象的滾了一圈,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停了動作,目光卻有些恍然的看著上方的錦帳流蘇。
恍神片刻,外間谷雨有些緊張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
“小姐,大人讓你去前廳一趟……”
曾鳶目光微凝。
不一會兒,曾鳶已是換了女兒家的行裝,只是踏進(jìn)前廳望見踱步在其中的曾大人時(shí)微微一怔。
似乎是遇著了什么事,他擰著眉心,面上帶著些許焦躁之意,曾鳶估摸著恐是朝廷里又出了什么事,否則按她對這個(gè)父親的了解,從不會有這般姿態(tài)。
畢竟如今能影響到他的,也就是關(guān)乎到朝廷的事罷了。
曾鳶低斂下眸,踏進(jìn)了廳中,朝著那人行了禮。
“父親叫阿鳶過來可是有事?”
姑娘的聲音清淺,無關(guān)緊要般,讓得原本焦躁的男子忍不住抬了眉眼,卻在瞧見那熟悉而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容顏時(shí)怔了一會兒。
“父親?”曾鳶不解的看著他發(fā)呆的模樣,后者回了神,以拳掩唇輕咳了幾聲,便坐在了廳中的椅上,似乎是默了一會兒,便慢慢的開了口,聲音有些嘶啞。
“今日為父上朝,皇上提及到了你?!?p> 曾鳶無聊扯著腰間流蘇的指一頓。
曾大人未曾注意到,只是說到這時(shí),眉心似乎擰得更緊了,似乎并不愿再多說,便抬起了頭,目光沉沉的看著眼前自己這個(gè)唯一的女兒。
“明日的晚宴,你隨我一道入宮吧!”
入宮本該是極為榮光的事,只這位曾大人眉眼帶愁,似乎是不大愿意讓曾鳶進(jìn)宮。
曾鳶自是了解自家父親,從小時(shí)起他便不愿自己進(jìn)宮,尤其是在娘親去世之后,偏她不愿順著他,只要皇上一宣,她便大搖大擺的在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注視下前去皇宮。不過她雖性子大大咧咧,但還是知道什么時(shí)候該放肆,什么時(shí)候該收斂。因?yàn)樽孕∪雽m,宮里的大部分人對她已是熟識,小姑娘嘴甜,也是尤得皇帝和皇太后喜歡。
曾大人無奈,便讓她少與皇家的兒郎接觸,于是八歲那年,她與皇室三公主拜了把子,九歲時(shí)與二皇子認(rèn)了兄妹,并與太子結(jié)了梁子,總之要么得罪別人要么結(jié)交良友,讓得曾大人一再的怒不可言。
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曾鳶知道了些許人事,便沒再怎么入宮,且如今皇室中明里暗里鬧得烏煙瘴氣,她也不太想去到宮里。
不過今日皇上都已經(jīng)“欽點(diǎn)”,這怕已經(jīng)不是她想不想去的問題了。
第二日晚間,未免在宮宴上惹人注意,曾鳶讓谷雨給自己著了淡妝,就連衣裙也是極不顯眼的嫩黃色。
只是想著待會兒要面對一群女人的品頭論足,曾鳶莫名有些頭疼。
晚宴是皇帝臨時(shí)興起的,所以并不怎么正式,來的人不算多,曾鳶低眉斂目的跟在曾大人身后,意外的看到了徐澤等人。
后者似乎也是看到了她,面上一喜,正要跟她招手,又似乎顧忌什么,便朝著她努努嘴,曾鳶往他旁邊一瞧,便看見了一身便裝的徐將軍。
知他一向敬畏徐將軍,曾鳶暗地里撇撇嘴,朝他翻了個(gè)白眼,便不再理會他的跟著曾大人入了席間的座位。
要說以往曾鳶喜歡來宮里的原因,除了跟自家爹作對外,還有一樣,就是宮里的膳食都是宮外少有的美味,曾鳶每來一次,都能飽腹而歸。
這次晚宴,曾鳶奢求不多,只希望能安靜的吃到晚宴結(jié)束就可以了。
然而終究只是想想罷了,待她正準(zhǔn)備吃下剛夾起的豆沙糕,那邊皇帝帶笑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曾家丫頭可來了?”
曾鳶嚇得手一抖,筷子間的豆沙糕掉在了裙裾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