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盜(上)】
其實兩人心里都清楚,目的都是為了找到柳清風。這柳清風確實了得,饒是廖建忠把余七押在詔獄里,柳清風仍然能派人送些東西過來,而且固定在八月十五這天,一清早總能在鎮(zhèn)撫司門口看見放置的物品,并且留有字據(jù),就是給余七的,更有甚者,最近兩年,還給廖建忠一同帶來一份,廖建忠曾經(jīng)布下人馬,一門心思要抓住送東西的人,結果人馬看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也沒有看到一個人影,人困馬乏的時候,對面六部衙門的大門忽然起火,大家不由自主去看,那火勢不大不小,卻弄得人聲鼎沸,混亂不堪。眾人觀望良久,忽然醒悟過來,待回頭時,那鎮(zhèn)撫司門口早已放好兩擔物品。
所以說,柳風清如同錦衣衛(wèi)嗓子眼的刺,不拔下來誰也甭想輕松,廖建忠更是,對于柳風清是勢在必得,無論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思來想去,只有這個余七知道柳風清藏身之處,所以,廖建忠決心撬開余七的嘴。錦衣衛(wèi)刑具眾多,一般人進來,過了幾套刑具,沒有不招供的。而廖建忠卻極少用刑,雖然是詔獄,但他經(jīng)手抓到的人,都是證據(jù)確鑿,而且他處理犯人很簡單,列明罪狀之后,直接處置。鎮(zhèn)撫司最通用的話:莫怕刑具上身,只怕老廖黑臉。
廖建忠不愿對余七動手。余七是個講義氣的人,他說過自己是個漁民,而且祖上是武將出身,和永樂時期的大太監(jiān)鄭和出使過西洋。只是可惜半途染病,被安置在爪哇島上,然后在當?shù)厝⑵奚?。幾年后回到故里,發(fā)現(xiàn)換了皇帝,鄭和死在最后一趟出洋的船上。下西洋的壯舉戛然而止,繼而對于出海的事,言官們開始指責勞民傷財,隨即航海圖被秘密收藏,不再對外公布,所有出海的人,被四處安置,甚至有些冷落。待到了余七這一代,基本上就是漁民了。祖上出海的經(jīng)歷,讓他有了更多的夢想,大海的魅力就在于無盡的財富誘惑。雖然當初太祖皇帝嚴禁出海打漁,但他還是和一幫人偷偷出去過。為此,當?shù)毓俑蠲纺?。大明法律嚴酷無情,凡犯禁出海捕魚的人,要么流放,要么殺頭,余七有功夫,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不想失手打死前來捉拿他的捕快,只得亡命海上。偶然的機會,遇到了海盜,遇到了柳清風,就成了他的屬下。
柳清風待余七很好,贊賞他的膽識和本事,賞賜不斷,余七覺得遇到了貴人,也是樂得效命,自然成了柳清風的親信。廖建忠看透這一點,善待余七,是他料定柳清風得知余七還活著的消息,一定會來相救,他絕對不會讓親近的人老死獄中,這也是廖建忠能夠擒拿柳清風唯一的辦法,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卻說這柳清風沉寂五年之后,突然出現(xiàn)在京城,多年的夙愿就要實現(xiàn),確實讓廖建忠大喜過望。
今晚一定要捉住柳清風!
廖建忠?guī)е?、花十春及十幾個校尉,又特意把寧博陽等人喊來,讓一起出去,我們俱是嶄新的錦衣衛(wèi)飛魚服,戴著繡春刀,顯得精氣十足。畢竟第一次跟隨大家辦案,心里既高興又緊張,廖建忠只是掃視我們一眼,一揮手匆匆領著我們出了鎮(zhèn)撫司大門,卻看見顧大有、向沖領著人進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我高興地看一眼向沖,他勉強笑笑,眼神零落,廖建忠奇道:“怎么回事?”顧大有道:“奶奶的,讓東廠欺負了!”說著,看看向沖。向沖有些尷尬,欲言又止,廖建忠擺擺手道:“你帶人跟我走,我們路上說事!”顧大有遲疑道:“這是要出去辦案?”
花十春道:“跟著走就是了,柳清風進京了!”
鎮(zhèn)撫司門口,早已經(jīng)備好馬匹,同時調集了一百多校尉。廖建忠想想,又對花十春道:“去神機營,請他們協(xié)助一下?!被ㄊ侯I命而去,我們則翻身上馬,跟在廖建忠身后,直接出了內(nèi)城,奔往外城而來。
江南從來都是繁華之地,賦稅糧谷豐盈。昔日老朱定鼎南京,北平則成了燕王鎮(zhèn)守邊關之地,多是軍旅駐扎于此。靖難之后,北平成了BJ,最終成了國家新首都,雖然是天子守國門,防衛(wèi)北部蒙古,但幾代皇帝的努力,終于使這里成了繁華之地。
只是這里人口越來越多,糧食賦稅卻來自南方。老朱有海禁的詔令,歷代后人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下去,何況風高浪大,以前曾經(jīng)有過的海運一去不復返,甚至漁民都禁止出海。陸路運輸,不僅費時費力,而且風險極大。
歷史上有名的隋煬帝,那位被歷代帝王引以為戒的昏君,卻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那就是開鑿大運河,一條貫通南北的大河,到了元朝,又重新修葺一把,使得河道四通八達起來。
月光如水,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這里是外城永定門外,大運河口岸,俗稱安濟碼頭。弘治皇帝的勵精圖治,使得這里早已經(jīng)是一片繁華,樓臺庭院,綠樹花叢,迤邐在BJ高墻之外。
琴瑟聲聲,歌舞曼妙,燈火輝煌,人流涌動,南來北往的商旅云集于此,聽著靡靡之音,喝著香茗,儼然如城中皇親國戚的尊貴,卻也不失一分人間快意。
我們很快來到這里,早有各個百戶,領著我們,分路出擊,迅速占據(jù)各個路口,目標只有河邊的那座大宅院,如意坊!
【追盜(中)】
我們雖然四處派出人馬,卻沒有騷擾這里來來往往的人,可謂外松內(nèi)緊,為的就是不打草驚蛇。剛布置完畢,就有人過來稟告,說柳風清就在里面。廖建忠用力點點頭,讓計劃行事。然后卻領著我們坐在一個茶鋪里喝茶,我知道他很急切,但沒想到他卻能坐下來喝茶,其他人則一聲不響喝著茶,茶鋪一時靜悄悄的。我好奇地看著四周,巍峨的BJ城墻在夜幕里顯得特別莊嚴,顧大有小心地和廖建忠低聲說著話,向沖站在一旁,幾乎不敢抬頭。廖建忠聽著,輕輕點頭,又低語幾句。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么,但東廠的印象始終在腦海里,那天在平家老店,遇到的那伙人,想必和今天的事情有關吧?
一隊人馬從永定門方向飛奔而出,只聽得馬蹄聲響,馬鞭在夜空中甩得啪啪響亮,與喝斥聲參雜,只把行人驚得紛紛側目,直奔我們這里而來。
廖建忠放下茶杯,皺皺眉頭,道:“什么人這么大膽?”負責警戒的人匆忙來報:“是東廠的人!”
廖建忠眉頭更緊,道:“他們來做什么?”顧大有嘟噥道:“想必是來搶功勞的!聽說皇帝爺爺身體有恙,這東廠勢力又要起來了?!彼穆曇魳O小,但我們幾個卻已聽到。
廖建忠道:“他們怎么會知道?”雖然是疑惑,卻見那人馬已經(jīng)過來,為首是一個太監(jiān),正是那馬公公,身邊跟著那日白天見到的季了凡等人,廖建忠眉頭略一皺,繼而展開,哈哈一笑,起身上前道:“原是馬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一個小太監(jiān)牽住了馬,馬公公跳了下來,道:“咱家沒有打擾你們吧?”馬公公亦如那日一樣笑著,“哪里話?公公來這里,那是相當有面的。只是錦衣衛(wèi)在查案,公公靜靜觀望就是了?!?p> “呵呵,老廖,你是攆我走呀?”馬公公一屁股坐在廖建忠的位置上,環(huán)顧四周,道:“咱家把話挑明了,來這里,就是為了如意坊的那個人!了凡!”
季了凡應了一聲,走到廖建忠面前道:“千戶大人,奉錦衣衛(wèi)錢彩大人之命,前來傳話,今夜不得捉拿柳清風!”
“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愣,廖建忠更是不解,道:“我奉的可是牟指揮使的命令,錢大人可是同知!”
未等季了凡說話,馬公公搖搖頭,道:“那日不是和你說了么?牟指揮使的職位有變,馬上就要換成錢彩指揮使了。咱家不會騙你的,何況,王岳公公也下了命令,不準捉拿這個人。怕你不信,讓咱家親自過來告訴你。”王岳公公乃是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兼管著東廠,也是弘治朝響當當?shù)娜宋铩?p> 廖建忠有些沉不住氣,低聲道:“馬公公,您能告訴我為什么嗎?這個柳清風,江湖劇盜,錦衣衛(wèi)可找了他五年呀!今天可是機會!”向來平和的聲音,忽然多了幾分急促。
馬公公仰起頭,淡淡道:“廖千戶,你忘了你的身份嗎?這是王公公安排的事情,咱家怎么好過問,你執(zhí)行便是,何必問那么多?”
那日,在我眼里,馬公公和廖建忠可謂熟悉,說話更是隨便,不想今晚會是這樣的口吻,我心里驚愕不已。
廖建忠趕緊拱手施禮道:“屬下不敢違抗!只是問個究竟!”馬公公忽然躍起,走到廖建忠身旁,盯著廖建忠,忽然哈哈一笑,拍拍廖建忠的后背,道:“別和咱家弄這套東西,我們誰跟誰呀,呵呵,老廖呀,趕緊把人都撤回來吧。”
廖建忠有幾分不情愿,季了凡過來道:“廖千戶,就算你們不撤回來,那柳清風也不在那里了?!?p> “會在哪里?”
“呵呵,他現(xiàn)在呀,要么在宮里,要么在錦衣衛(wèi)!”馬公公忽然得意洋洋道。
【追盜(下)】
我們聽了,更是吃驚。怎么會呢?我們的探子剛剛匯報說人就在那里,廖建忠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對顧大有道:“下令集合隊伍,一會我們回去。”又看著花十春道:“十春,你帶著他們五個先回去,準備些飯菜,兄弟們奔波一晚,也該犒勞一下?!?p> 花十春應了一聲,沖我們一擺手,我們六人上了馬,那馬公公笑道:“多備些酒菜,咱家也去湊湊熱鬧?!?p> 我們匆匆趕回錦衣衛(wèi),一路之上,大家都很沉默,待回到鎮(zhèn)撫司時,卻發(fā)現(xiàn)這里安安靜靜,門口的樓奉大為奇怪,出來相迎道:“怎么回來的這么早?”花十春跳下馬來,道:“加強戒備,嚴禁外人出入,其余人和我去詔獄?!蔽覀冞@才明白,廖建忠的本意是護住鎮(zhèn)撫司,確切講應該還是那個余七。
花十春一面說著,一面握住刀柄。我們見他態(tài)度嚴肅,也不敢大意,跟著進去。里面更是安靜,守衛(wèi)的大小錦衣衛(wèi)和校尉都在那里,花十春徑直進入詔獄。我也是第一次來,想起向沖答應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人關在哪里。
詔獄看守一向很嚴,厚重的大墻,四道門,分別有二十名錦衣衛(wèi)看守,第一道門很認真地看了我們的腰牌,我們方才進去,第二、第三道門亦是如此,第四道門在一個小院落后面,十幾個校尉威嚴地站在那里,門口更是八名校尉立著不動,我們進來,卻沒有人上來打招呼,燈籠里的燭火猶自靜靜燒著。
花十春看了一眼,拔出刀來,道:“里面有情況!大家做好準備!”話音方落,里面有一女聲笑道:“好厲害!這樣都讓你發(fā)現(xiàn)了?!?p> 里面走出四個人來,其中一人穿著犯人號服,垂著頭,想必是那余七,只是人還是不精神,腿腳無力,被人扶著,其余三人俱是夜行衣,蒙著面紗?;ㄊ旱溃骸澳銈兪鞘裁慈??膽敢劫詔獄!”
那女子倒提短劍,笑道:“我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離開?!被ㄊ喊崔嗖蛔?,提刀向前,早有一人迎了過來。谷大春招呼附近的錦衣衛(wèi),發(fā)現(xiàn)這些人都已經(jīng)不動,連聲大呼:“他們都死了!都死了!”我是又驚又怒,頭腦一熱,跟著沖過來,那女子攔住了我,我只聞得一股清香,不由得嗅了嗅,那女子叱喝一聲無禮,我早已提起繡春刀,琢磨著攔住這女子。
那女子身輕如燕,蒙著黑紗,根本看不清容貌,揚手一劍,直刺我的面門,我用刀相隔,那劍如同銀蛇一樣,順勢滑了下來,我側身讓過,那女子卻不戀戰(zhàn),轉身疾走,寧博陽早已經(jīng)奔上來,繡春刀呼呼亂砍,
女子冷笑一聲,身形騰閃,待寧博陽有了破綻,一腳踢在他的后背,寧博陽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我趕緊上前扶住他,那女子笑道:“你們這幫朝廷鷹犬,本姑娘懶得殺你們!”
我心中惱怒,縱身向前,刀鋒直奔她的頭頂,女子閃身讓過,笑盈盈道:“你倒有些本事!”劍花一甩,竟如三柄劍,分攻我的前胸,我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后退,那女子咯咯笑了幾聲,外面人聲鼎沸,原來岳自謙領著人過來,女子“咦”了一聲,道:“我們走吧!”說著,便要離開,我舞刀向前,哈代也是一旁幫襯,那女子劍法非常好,宛如一朵舞動的花,我們近身不得,她也不攻擊我們,只是且戰(zhàn)且退,另外兩人忽然發(fā)力,迫退眾人,卻把那余七放在一旁,竟然離去。
我們再要追趕,已是不及。而女子忽然劍花一抖,直接刺向我,我下意識一退,她一躍而起,躍上墻頭,花十春急道:“還不快追!”我應了一聲,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