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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孤獨而偉岸

屠戮一窩的野雞

我們孤獨而偉岸 眉藏書 1686 2020-03-15 22:10:24

  多年來已無人砍柴,清河邊也變得林深草密了,那里的柴又大又直,但易割傷人的劍草也是又寬又長的。

  午后我們叔侄一路踏著青青的春草地,乘興而來,要討幾把柴火。

  砍倒一棵大樹時轟然一聲壓下兩個人高的密密劍草,一只野雞驚嚇而出,被我發(fā)覺,而后我探尋野雞的蹤跡,眼利的我找到了野雞窩,里面有四顆野雞蛋,有乒乓球的一半大,我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野雞窩和野雞蛋,興奮不已。我告訴我叔。

  我叔說:離開那,離開那,那野物碰不得,不要去玩弄它的蛋和巢穴了。

  我只知道人與自然和諧共處是王道,只是好奇地看看,但從我叔的口吻里,似乎那野雞帶有什么靈驗而碰不得。不管怎么說,我覺得他是無心傷害那野雞的一家子。這是好事。

  我從來沒吃過野雞,不知道味道如何,你吃過嗎?過了一會兒,叔問我。

  不是說那野物碰不得嗎?怎么還動了殺心。

  我悻悻回答:沒有,不感興趣。

  叔又說:白天抓不得,晚上捕就可以。

  啊?什么歪理!我問。

  白天也是捕殺,晚上也是捕殺,還這么講究,要是真的敬畏,何必搞得這么假惺惺呢。

  夜幕降臨我們便回了家。那野雞也安然無恙。

  我以為這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挺好的。

  隔天,我叔和我說,他已告知村中某好友那野雞位置。我想定是他向來不能守口如瓶的嘴和人聊天時提起的。于是捕殺計劃就在今晚。

  他知道具體位置嗎?我問叔。

  叔說:他不知道,我們帶他去。

  帶那人去,他又不知道巢穴朝向,怎么把網(wǎng)堵住巢穴口?我問。

  看來還得我親自下手,畢竟那巢穴只有我親眼見過碰過,再熟悉不過了。

  我問:抓了野雞,野雞蛋呢?

  叔說:一并帶走呀。

  我心里一沉:天殺的,我怎么下得了手,滿門抄斬,趕盡殺絕!

  可是傾巢之下豈有完卵。既然決心屠戮,還動什么惻隱之心呢?裝什么假惺惺。

  殺雞殺鴨,很多同齡人不是不會,只是不敢下手,而對我來說,我殺雞鴨只是為了一餐飯,敢不敢,不在我意念之中,而怕不怕,卻有一絲,單純覺得雞鴨可憐,一刀下去它們升了天,連個告別儀式都沒有,好凄慘的雞鴨生涯。

  心慈手軟的性格帶來什么?我越想越憤怒。某天我一口氣殺了六只雞,狠狠割斷它們的喉管,鮮血淋漓。借著這樣的前事鋪墊,我那早已破裂過的悲憫之心已騎虎難下。

  開著電動車載著我叔告知的那人。只我和那人同去。

  黑燈瞎火的春夜,還是有些冷,衣服單薄的我開著電車吹得直抖擻。好像不是單純的春寒,還有不安。

  這種屠戮生靈的虧心事,也只有小時候掏鳥窩那般懵懂無知,才不會憂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陪同我的人只在坡下幾棵野芭蕉下等我,我則手捂電筒,盡量把光圈范圍縮小,夠我摸清路線即可。

  輕聲慢步穿越過漆漆的劍草林。屏聲凝氣,夜很沉寂,風(fēng)很冷,凍住所有時間,全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了。

  那些短命而在這樣的荒草林中置辦喪事的魂,像是腳底不經(jīng)意刮過的劍草,在唰唰輕響。母野雞察覺到了我的動靜,在窩里打了個轉(zhuǎn),繼而開始細(xì)咯兩聲,它探頭慢慢鉆出窩來。我停留了片刻,安靜聽它的聲響。

  手中的撈魚網(wǎng)本想蓋住巢穴口,卻發(fā)現(xiàn),在這密草中,它非但一無是處,還會誤事。我把撈魚網(wǎng)扔下,緩緩起身,可沒等我站直,就聽到母野雞撲哧幾下翅膀,從巢穴中逃離而去,消失在漆黑一片的茫草林。

  我深深嘆了口氣。

  本以為它活不過今晚而使得我良心悲痛。

  逃吧,越遠(yuǎn)越好,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你屬于山野,屬于天地,值得活下去。

  我伸手進野雞窩,那一瞬間又會覺得,會不會公的野雞還在?

  不安分的手在劍草編織的野雞窩里摸了一圈,卻沒有。四顆野雞蛋還是溫?zé)岬?,那是母親孵育的溫柔。

  想到這,我開始難過起來。

  沒捕獲,并沒有多大的惋惜??杀氖?,這個暴露了的野雞窩,終將被端。這窩生命的命運羅盤,將是人類殺生如麻的砧板。

  我的矛盾再次提議:下回拿鳥網(wǎng)來。

  隨同而來的那人很滿意地附和我這個好主意。

  我想殺它,又想放它。

  我的善惡,在血液交替的良知中斗爭。

  回到離家不遠(yuǎn)處,車大燈壞了。是報應(yīng)吧。

  我不敢馬上進家門,在路燈下停留良久。心事重重,魂不附體一般,陰暗心虛。

  仿佛這寂夜里有些怨念在逡巡穿梭著。

  遠(yuǎn)野傳來一聲聲,有被捕殺的田雞叫喊,有嘰咕鳥的幽鳴,有貓頭鷹的怨啼,似乎還有蛇吐杏子的絲絲訴語,野豬卻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群豬崽子下山拱食了,竹鼠爬出洞咬著嫩竹,在這無法透視的夜里獲得一絲安全感,但也許明天它的巢穴就被鋒利的鋤頭挖個底朝天……

  我的心里很不踏實,有些害怕這魂不守舍的黑夜。

  秀麗江山這般美好,萬種生靈同生共存。而如我們這類屠戮心切,視生靈如草木,視草木如糞土的,打著博愛的道貌岸然者,還能做多久的錦繡之夢呢?

  這野物或是有了靈,不然怎會令我心生畏懼。

  它的聲音刺破黑夜,在我聽覺世界里變得可憐、可怖。

  它會不會飛進我的噩夢里。

  而今,我卻已悔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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