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又今朝

　　長大后，能感知到的年味越來越少，越來越淡。小時候只需得到一點(diǎn)壓歲錢，買一兩件新衣服，放點(diǎn)小鞭炮，就覺得年味很足了，而且身邊的同齡玩伴很多。如今貼對聯(lián)、放沖天炮、大卷炮也無法勾觸到多大的年味。大概是小時候沒有吃好穿好，所以容易知足，如今有大魚大肉的餐宴也食之無味。

　　鄉(xiāng)里年年舉辦籃球比賽，曾經(jīng)還沒機(jī)會上場的我一度渴望成為球員中的一個。十四歲那年開始，我每年都會代表村里去參賽，雖然能力和名次一般，但是這是整個村整個鄉(xiāng)的年味了。大年初一吃完飯，各村球員和拉拉隊(duì)都會集中到集市的球場，大人看球賽，小孩買玩具、買零食、玩鞭炮。

　　過年，少不了陰雨。除夕前一天，必做的事情是祭祖。遠(yuǎn)地就不去了，只去近處的。云來霧繞的群山，藏匿的神秘，是過去的淡忘。祭祖的習(xí)俗是哪個朝代開始的，我全然不知，但畢竟知道古人更重情義，更重禮數(shù)，所以一定是種傳承。

　　此時此刻，故鄉(xiāng)的除夕夜，雨連綿而濕冷，家里沒了老人，隔了一年沒回家過年，如今回來了也不覺得缺失過什么。

　　墻上貼著多年前的魚尾巴還未掉落，我記得那是意味著年年有余，多么美好的年年歲歲有今朝呢。而今殺了魚，誰都是狠狠丟棄，有誰還會用一片魚尾去寓意這美好的祈愿。

　　春寒料峭之后便已回暖，聞著春天的新土氣息和淡淡萬花香，突然想起很多個春天，這些在鄉(xiāng)野，在深山才能感知到的生息令二十六歲的我感覺到壓抑。

　　孤單的年迎來了孤獨(dú)的春，生命厚重卻又毫無意義。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怎么還沒到三十就開始焦慮成疾了。在看不到曙光的日子里，總覺得一切流失太快，卻也什么都抓不住。

　　在三樓陽臺上望著村莊周邊連綿的群山，那青翠里白色的一簇簇是兒時常常采摘的彈子油花，它們沉浸在春的芳菲里，這一季一季的生命，如果不能為人所用，它們依舊是蒼白而無力的存在吧，如果沒有人惦念，它們與許許多多不知名的不被想起的世間萬物有何區(qū)別呢！近野錯落的黃花菜，在記憶里永遠(yuǎn)是迎春的象征，幼時和兄弟姐妹們純真的笑臉曾定格在那個年月盛開的廣闊黃花菜地里。聽嘛，蜜蜂們的輕嗡，也還是那么的春興。

　　我已經(jīng)不敢再隨意爬山踏青了。我童年時期認(rèn)識太多山上的草木，熟悉的葉片，熟悉的枝，熟悉的氣味，還有很多熟悉的幽鳴。所有的山味呀，沁心神往，所有的山音呀，空靈靜謐。

　　懷念不一定是有益身心的，懷念有時候正是說明了現(xiàn)在過得不好，而因?yàn)檫^得不好，那些葉、枝和氣味，你都不敢再輕易觸碰，仿佛會墜入無邊無際的過往漩渦而難以自拔。

　　我是否已經(jīng)深深愛上繁城中的香水，享受那里的書香和爆米花以及炸雞味？是否那里的街道比起這鄉(xiāng)野小徑更整潔？是否那里的清晨和陽光比起這山林更純粹自然？

　　不，不，不！

　　小徑兩旁的黃花在開著，群鳥在我窗外的電線桿上啼叫，山林中的潺潺流水和花香，已經(jīng)勝過了一切。我更想去深林采蘑菇，我更想進(jìn)大山盤野樹。

　　可為什么，還要奔走以解脫這原野自然，以找尋聊以慰藉的伙伴，以擺脫失怯不甘的孤單。

　　每個人就像窩里成長的鳥，飛離了最原始的港灣，在車鳴笛聲中，在高樓和大海間逡巡穿梭，卻沒有人知道該在哪兒停泊。

　　鳥落枝頭催筆意，花開陌上引詩懷。

　　輪回里年復(fù)一年，又歸今朝。年歲淡了，年味自然就淡了。

　　戀鄉(xiāng)念舊的孩子沒出息，只能學(xué)會忘記。

　　除了失憶和失去，沒有一個孩子能榮歸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