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巾然的身體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瞬移,當(dāng)她在書店大門落地時,以前的眩暈感已經(jīng)免疫了,仿佛剛剛的頭暈?zāi)X脹是她矯揉造作的表演。隨庭安在進門之前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羅起第一次來到隨庭安的地盤,望著那已經(jīng)褪色的招牌,皺起眉頭。
作為神的府邸,這已經(jīng)不是寒酸能夠形容的了。
陸傳祺在隨庭安進門前一秒已經(jīng)擺好茶具,煮好了茶。
古色古香的陳設(shè),和這里的極簡原木風(fēng)格相得益彰。羅起覺得隨庭安還是挺有品味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些擺設(shè)全是因為經(jīng)濟水平導(dǎo)致的。那張看上去有些復(fù)古的桌子,是二十年隨庭安找人訂做的,就連木材,都是她自己包辦。
左邊那張椅子,是十年前去舊貨市場淘的。
這些真相,好面子的隨庭安怎么會跟他說呢。
羅起穿過前面的書店,來到后面的生活區(qū)。
還好,不算太差。
隨庭安踹開書房的門,毫無顧忌地坐在木椅,把腿翹得老高。
書桌前沒有會客椅,另一側(cè)有一張茶幾,還有幾張蒲團。
陸傳祺給隨庭安使了個眼色,隨庭安才意識到,茶水點心全都放在了茶幾上。
她挪動屁股,選了一個和點心相近的座位。招呼他們一起坐下。
“來,羅起,家里只有這么點東西,不要介意。”
羅起打量著那雪白的桂花糕,想要拿起,卻沒有動手。他一吃甜食就牙疼,斟酌之后,拿起旁邊的茶水,喝了一口。
“怎么?怕我這沒了。沒事,你吃,我那房間里還有幾盒?!?p> “我應(yīng)該要把謝雨簾送回鑒定處,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時間了。”
“急什么,都這么晚了,地獄還開著門營業(yè)呢?!?p> “二十四小時不打烊。”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那是麥當(dāng)勞呢。”
羅起不明白隨庭安帶他回來的原因,隨庭安似乎沒有讓他立刻離開的打算。
在場的人,只有陸傳祺手里冒汗。
羅起身上帶著陰間陰冷的氣息,想都不用想,這人一定是死神了。羅起注意到她的視線,突然抬頭向她看去。
陸傳祺趕緊低下頭。
“你不要老是嚇人嘛,就是因為這樣,你們死神總是交不到朋友?!?p> “我只是想問問,能不能再給點茶?!?p> 陸傳祺拿起茶壺,給羅起倒了一杯。
“能把那人放出來讓我瞧瞧嗎?”
羅起拿出兩個小瓶子,放在桌子上。
“左邊是你的,右邊是我的。”
隨庭安拿起右邊的小瓶子。
羅起用手壓住,兩人僵持。
“這算我抓到的。”
“誰說算你抓到的,明明克里斯是我?guī)湍阏业模@人也是因為我你才遇到的。厚臉皮也要有個限度,還有,明明知道克里斯就是謝雨簾,這事情還要瞞著我。怎么,怕我跟你搶功勞?對了,那人你帶走吧,我不要了,錢還我一半?!?p> “死神遵守約定,說好四個星期,一天都不能少,還有好幾天,我一定等到那時候才會把她帶走?!?p> “你這人,不講道理。”
“我是死神,你見過死亡講道理嗎?”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于巾然看準時機,將瓶蓋打開。
一縷白色煙霧從瓶口飄出,變成了一個小女孩。
“這是什么地方?”謝雨簾對羅起說。
羅起指了指隨庭安。
“我的地盤?!?p> “我們不是應(yīng)該去地獄嗎?”
“出現(xiàn)了一些爭議?!彪S庭安回道。
于巾然看不下去了,她牽著謝雨簾的手,想要問她究竟是什么原因,讓她死于火海之中。羅起和隨庭安看到這一幕,兩人仿佛被凍住一般。
“你在干什么?”羅起問。
“我想問問她是怎么死的?知不知道是誰寫了那部小說,能不能再讓他寫一本,這樣就能把謝雨簾送回她的世界?!?p> “她居然抓住了靈魂,是吧,你看見了吧?!彪S庭安磕磕絆絆地說。
“我用我的光頭發(fā)誓,她確實抓住了。她是......”
隨庭安眼疾手快地捂住羅起的嘴,將他拖出了門外。
于巾然用疑惑地目光看向陸傳祺,姜路云那沒心沒肺的家伙,吃著桂花糕,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活人怎么能抓住靈魂呢?
羅起的腦子里充斥著這個問題。他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情,那就是寫一份報告書,呈交給判官。這件事情有可能是地獄管制出現(xiàn)了問題,在給亡靈喝孟婆湯的時候,劑量沒下夠,導(dǎo)致她輪回的時候,才帶有這樣的能力。
乖乖,這怎么得了。閻羅大王指不定得大發(fā)雷霆,地獄里所有的神職人員都得遭殃。閻羅大王雖然懶惰,但眼里容不下一點失誤。
隨庭安放開手,對他說:“你要不然直接帶她走,悄無聲息地,嗯?”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了。羅起還在擔(dān)心隨庭安要是不肯放人,還要找判官跟她談?wù)?,這下子,全都解決了。
隨庭安臉上蕩漾著狡猾的微笑。
這讓羅起感到很奇怪,他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啊,隨庭安對那位人類女子如此厭惡?那為什么她要拼命救下那人呢?其中定有什么貓膩。
“這人啊,是上頭,”隨庭安指了指天花板,“派來的,如果你要帶她走呢,上頭沒準會下到地獄去,親自把她提出來,到時候,誰是背黑鍋的那個人,不用我說,你也清楚吧?!?p> “她是主神派下來的?”
“欽點的?!?p> “那我......”
“就當(dāng)作沒看見,或者,你也可以把她抓回去?!彪S庭安側(cè)身讓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那你......”
“戴罪之人嘛,總要有人監(jiān)督。”
羅起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庭安故作哀傷地點了點頭。
羅起進去后,隨庭安跟在后面憋著笑。很快,她又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為什么自己如此維護這個女人,她是主神放在她身邊的眼睛,她不喜歡被人監(jiān)管。
隨庭安很不喜歡自己這樣的轉(zhuǎn)變,要不然再讓羅起把她帶走算了,省的心煩。
但她知道,主神是不會放棄的。既然來了一個,就算她趕走這個人,還會有下一個。
隨庭安仰頭望著天花板,目光仿佛能夠穿過任何阻礙,看見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神殿。
“所以,火不是你放的?!彪S庭安回到房間里,聽到這樣一句話。
果然,于巾然還是沒有放棄那件事。
又要開始散播她無用的善意。
她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謝雨簾的故事就如同其他小說中的一樣老套。
她從小是個孤兒,生長在一家福利院。
和其他人一樣,她有一顆善良純潔的心靈,樂于助人,又恬靜乖巧。
神會因為你善良而愛戴你嗎?想都不要想,他才沒有這么仁慈。他是個狡猾的老家伙。
善良的謝雨簾的身世并不想她想的那樣,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母親就在她的眼前。
而她的父親,不過是個地痞流氓,以至于她的母親,就算沒有打掉她,也不愿意和她相認。
這樣的做法無疑是殘忍的。
母親的行為深深傷害了她脆弱的心靈,在被李富國偷聽到她的秘密后,她積怨已久的怒火,終于爆發(fā)在這個瘦弱的男孩身上。
她發(fā)瘋似的暴打他之后,內(nèi)心里一半是暴戾一半是悔恨,她不愿意變成一個壞人,但也不想再做一個忍氣吞聲的好人。謝雨簾想過要將這件事捅破,讓她的母親身敗名裂,但她一方面又擔(dān)心別人知道自己骯臟的父親,給她人生留下不可磨滅的污點。
她回想起,當(dāng)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時,院長對她的關(guān)心和愛護,就像春雨般滋潤她的心田。
但當(dāng)她知道以后,那些照顧全成了寒冬臘月里,摧毀最后一棵獨苗的瑞雪。
事情過了很久,當(dāng)她終于安撫好自己的內(nèi)心,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埋藏在心底,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她好不容易回歸了正常生活。
午夜夢醒時分,她出來起夜,卻發(fā)現(xiàn)庫房里傳來聲響。
是幾個孩子在偷東西。
她下意識地就要大喊。
但卻看到另一個熟悉的背影。
是她的朋友,金屹清。
“你們在做什么?”她的聲音像是一把尖刀劃破了寂靜。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回過頭來看著她。
她一輩子都忘不掉那個眼神。
“你答應(yīng)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我就把你的秘密守護住。”
她覺得金屹清說出的話不可思議,怎么會,她最好的朋友怎么會......
“院長這么維護這座福利院,還不是因為你,聽說你快要被領(lǐng)養(yǎng),是院長花了很多錢,托關(guān)系,才找到這家人,他們是有學(xué)問的人,跟著他們,你會不愁吃穿。憑什么她對自己的女兒就這么好,同樣都是被拋棄的,你又比我們好到哪去。”
“所以,你們就偷東西?”
“正好,你就說,是你偷的。你上次不是在廚房里偷了東西,反正她也不會怪你,不是嗎?”
“我不可能說慌,你們把東西放回去,我會當(dāng)做什么都沒看見?!?p> 她的話語沒有打動這些人。金屹清從小就嫉妒她。謝雨簾沒有發(fā)現(xiàn),在她轉(zhuǎn)過身去的那一剎那,金屹清向她投去最惡毒的詛咒。
真希望你死掉。
從那天開始,就有一些流言蜚語,在人群中流傳。
很快,謠言就像瘟疫,傳遍了整個小鎮(zhèn)。
院長被形容成一個浪蕩的婦女,而她是個邪惡的種子。
盡管有人愿意相信院長根本不是流言所說的那樣,但對她的名譽還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那對快要領(lǐng)養(yǎng)她的夫婦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收回了自己的領(lǐng)養(yǎng)申請。謝雨簾變成再次一個沒人要的孩子,繼續(xù)她在福利院里的生活。
那里簡直就是地獄,她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丟在門外,被無數(shù)人的目光刺傷。
那些惡毒的話語,在她的耳邊不斷縈繞,像是夢魘一般。她躲避其他人的目光,就連自己的母親,也不再正眼瞧她。她們之間這樣的近,卻又那樣的遠。
母親在她們之間劃清界限。
就像是地球表面上,那些深不見底的海溝。
永遠隔離了兩顆受傷的心。
她不會再哭了,真的,有什么可哭的,都麻木了??吹侥赣H冷漠地臉時,她心如止水。對于母親,不,院長,她認為自己已經(jīng)償還了養(yǎng)育之恩。雖然她沒有和自己相認,但是也足夠了。真正的敵人,還得意忘形地生活在她身邊。
這一切都是金屹清的詭計,還有那些幫她傳播謠言的混蛋。謝雨簾清晰地記得那晚在庫房里所有人的臉。在無休止的指責(zé)和謾罵中,她找上金屹清。
她想要親手了結(jié)這個禽獸不如的人。
那天,正好是滿月。
她們發(fā)生了爭執(zhí),桌邊的燭臺被打翻在地。
瞬間燃起大火。一時慌張地謝雨簾想用衣服來撲滅大火,金屹清慌張地跑出門外。
火勢越來越大,周圍的可燃物太多了。謝雨簾放棄撲滅大火,沖進寢室里,將那些年幼的孩子叫起床,讓他們趕緊出去避難。
神給她開了一個玩笑。
把她生命中傷害過的,和傷害她的人,聚集在那間小小的房間里。
她該怎么辦?她要奪去他們生的希望,讓他們陪著她一起命喪黃泉。還有其他人是無辜的,那些人又有什么錯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幫助那些孩子一個接著一個下了樓。
她沒有辦法阻止別人逃生的路,她在窗外看不見曾經(jīng)熟悉的臉,她的院長,她的母親在哪?哪有人會為了她的死亡而感到惋惜呢?
她一瞬間好像是下定了決心,既然沒有人希望她活著,不如就讓她死去。
那名老師把他藏在衛(wèi)生間里,打開水龍頭,讓她用布捂住口鼻。
她爬到窗前,打開那扇窗,看見了一輪明亮的滿月。那是她至今為止,看到最美的月色。在她生命快要消逝之際,眼前閃過一道光。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來到了地獄。
但她卻躺在一張熟悉的床上,她變成了一只亡靈。在人世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五十年,卻沒有人來把她帶走。
光?
隨庭安捕捉到這個有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