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糧(三)
寅時初,封小虎先把戰(zhàn)利品送回柳家,又把柳夏至背回去,順便又去河里洗了個澡之后才回家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今天發(fā)生的一幕幕在封小虎腦海中閃過,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柳三妞彎弓搭箭,眼里一絲情緒也沒有的樣子,看得他既羨慕又忍不住膽寒,不過有句話柳三妞說的很對,這幾個兵痞不知道搜刮了多少百姓的救命糧,不值得同情,原本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結(jié)果不到十分鐘,房間里就響起了呼嚕聲!
回到家的柳夏至并沒有休息,拖著傷腿檢查了一下戰(zhàn)利品,七把鋼刀,三把匕首,二十三銀子外加五個銅板,鎖鏈三把,沾了血的軍服七套,怕以后用得著,柳夏至連腰帶和靴子都擼了回來,這些東西原本是不該放在柳家的,可她現(xiàn)在實在是沒有地方放,治傷的那個破院子倒是可以放,但她不想讓封小虎知道,想了想,她把銀子放在一邊,剩下的東西用軍服一裹,扒開灶門下方的灰槽塞了進去,上面再蓋上一層薄薄的柴灰,再用石板壓緊灰槽,“呼!”拿起蒲扇用力一扇,柴灰揚起之后又慢慢的落下,一點兒痕跡也無!
做完這一切之后,柳夏至又學(xué)著封小虎生了火,燒了熱水小心的避開傷口洗了個澡,直接把臟衣服扔在井邊,才慢騰騰的爬上床睡覺!
封小虎卯時末就被他娘叫起來了,用罷早飯,他一出大門就看見好多村民往村口方向跑,他強裝鎮(zhèn)定,一路急行,到了柳家大門口剛想敲門就聽見大門里面抽門栓的聲音,他擦了擦滿頭的汗水喋聲:“三……三妞,是不是你?。?!”
“吱嘎!”
柳夏至翻了個白眼拉開大門道:“當(dāng)然!不然你以為嘞?!柳二牛?!”
睡覺睡到一半她就驚醒了,仔細(xì)想想才發(fā)現(xiàn)昨晚那一票最大的破綻居然是封小虎,要是不把這小子安撫好了,他腦子一抽跑去招供,全都得玩兒完!
見柳夏至臉色不好,封小虎把大門關(guān)上后猶豫了一下才白著臉小聲的道:“三,三妞,叔伯他們都去村外了,你說他們是不是發(fā)現(xiàn)啥了?!”
看著封小虎顫抖的雙手,柳夏至直接把手里的銀子往他手里一塞,抬起他的下巴慢悠悠的道:“放心,不會有人懷疑的,記住了,我們兩個昨天都受了驚嚇,你晚上哪里都沒去,從柳家出來就回家中睡覺了,你只要記住了這一點就好,你明白了么?!”
柳夏至滿含殺氣的眼睛讓封小虎心底一顫,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變成了慘白,他不自覺的點點頭道:“嗯!我曉得了!我昨天晚上哪里都沒去,在睡覺!”
“嗯,這才對嘛!”
見封小虎終于想通,柳夏至杵著拐杖一把拽起他的手邊走邊撒嬌道:“小虎哥哥,人家都餓了,你先給三妞做飯,等吃飽了,你就去柳二牛那屋里補覺,這兩天我們受了驚嚇,哪里都不去!”
一路渾渾噩噩的跟著柳夏至進了廚房,封小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三兩銀子!
見封小虎看著銀子發(fā)愣,柳夏至坐在凳子上托著腮幫子小聲道:“這是你昨天的辛苦錢,要是嫌少,想再賺的多一點兒就要多學(xué)習(xí),你想學(xué)的話就跟三妞說,三妞可以教你!”
左右無人可用,封小虎雖然膽小怕事,但勝在年齡較小尚可調(diào)教,最重要的是,燒飯的技術(shù)著實不錯,雞湯煮的很美味!
“我……!”
封小虎想說不要的,但轉(zhuǎn)念一想,反正自己都是同謀了,昨天還忙活了半天,要是連錢都不要也太冤了,在柳夏至晶亮的眼神中,他握緊手中的銀子輕輕的揣進了懷里!
“嗯!“見封小虎收了錢以后漸漸不再僵硬的動作,柳夏至心里一松趴在桌子上道:”這就對了,這些錢本來就是我們的,那些人渣死有余辜!”
吃飯的時候柳夏至用的是勺子,昨晚秀了一把箭技的后果就是肌肉拉傷,睡了一覺醒來她才發(fā)現(xiàn)兩個胳膊跟灌了鉛似的,用筷子實在是有些困難,四肢殘了三肢,她決定這兩天在家好好養(yǎng)傷!
封小虎欲言又止,眼看柳夏至第二碗已經(jīng)快用完了,他鼓起勇氣道:“那個,三妞,你昨晚讓我掛的那白布上面寫了字,走的時候又沒收,都是些啥字???!”
字?!柳夏至咽下嘴里的飯,有舀了點兒蛋花湯邊喝邊道:“也沒啥,就寫了替天行道,趙氏永昌八個字,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而已!”
“啥?!啥意思?!”
封小虎有些糊涂了,為什么干壞事還要留名號,這不是等著人來抓嗎?!
看著封小虎一臉懵逼的表情,柳夏至莞爾,隨后眉頭舒展溫和的道:“有些事,你不用明白!吃飯吧!”
用罷飯,把手里的勺子一扔,柳夏至從荷包里拿出一兩銀子放在桌子上打了個呵欠起身道:“嗯,小虎哥哥,一會兒收拾好了之后把堂屋里的弓箭收到柴房,就去休息吧!下午,拿這些錢去把吳伯那里把我這幾天的藥錢結(jié)了,剩下的錢在村里多買幾只雞,再去屠戶那里訂五斤豬油一斤瘦肉,不要忘了問他要些大骨回來熬湯,記得先盛一碗出來晚上帶回去給你娘!”
說起豬油,柳夏至邊走邊搖頭,也不知是誰這么無恥,連豬油都偷,她左想右想都想不出這些婦人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是怎么把滿滿一大罐子豬油挖走的,現(xiàn)在是夏天,揣身上也不怕化了!
.............
等鎮(zhèn)長和保長趕到的時候,劉明已經(jīng)帶著幾個村民把現(xiàn)場給圍了起來,七具尸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官道上,這七個人劉明都認(rèn)識,昨天才從柳家拉了糧食走,還是他帶著十個村民親自送到村口的,看著白布上八個清晰有力的大字,三個人都覺得后背發(fā)涼,前幾天還說趙氏,這趙氏就出來了,太嚇人了!
“駕!”
“嘚嘚....嘚嘚嘚....嘚...!”
鎮(zhèn)長派長隨去報的信,這里離軍營比縣里還近,所以軍營的人來的很快,兩刻鐘不到,他們已經(jīng)聽見了馬蹄聲,三個人連忙招呼村民站在一邊迎接!
堂堂京畿大營的兵在軍營附近被射殺,這對于京畿大營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被派來處理這件事情的侍衛(wèi)步軍司旗下的一名駐軍校尉許開文,他帶著一個二十人的小隊最先騎馬趕到現(xiàn)場!
“吁...?。?!”
“給我圍起來!”
“是!”
二十個帶刀士兵直接下馬,把現(xiàn)場團團圍住,劉明三個拿見過這陣勢,嚇得帶著村民直接跪在了路邊瑟瑟發(fā)抖,鎮(zhèn)長和保長相互看了幾眼之后都忍不住嘴里發(fā)苦!
許開文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長相一般,皮膚黝黑,下巴上留著修剪整齊的胡須,翻看了尸體上之后許開文的臉色非常難看,這犯案的明顯是高手,七個人有四個都是一箭斃命,兩個補了一箭正中心臟,還有一個中箭的部位是下腹,應(yīng)該是死于內(nèi)臟出血,晚上,這么高的命中率,即使在軍中都少見,何況是在民間了,所有的箭頭都被挖出,還故意破壞了傷口,現(xiàn)場什么痕跡都沒留下,兇手明顯是不想暴露身份!
“替天行道,趙氏永昌!這是什么意思?!”
拿著手里的白布,許開文嘴里喃喃道,布條材質(zhì)就是普通的細(xì)布,一般都是城里的富戶用來做里衣的,按理說這應(yīng)該是幫反賊做的才對,可這寫的字也不對,難道是那位皇親看他們不順眼,順手結(jié)果了他們,把尸體故意擺在官道上掛上布條,借此來提高皇室的聲望?!
見許開文一個人看著布條發(fā)呆,鎮(zhèn)長爬起來大聲道:“軍爺!軍爺!我是這里的鎮(zhèn)長,那布條上的趙氏我知道,就是前面趙家莊!他們在這周邊非常囂張,在縣上都有人!”說完還朝地保和劉明使眼色,兩個蠢貨,此時不撇清關(guān)系更待何時!
劉明一聽,趕緊向前跪走幾步大聲道:“軍爺??!小的是前面靠山村的村長劉明!這幾個軍爺昨天去我們村的地主柳二牛家征了五千斤軍糧,還是小的帶著十來個村民把他們送到村口的,我兒子在鎮(zhèn)上的陳家做工,回來說是看見幾位軍爺進了趙九郎的鋪子,定是那趙家干的!他們莊子里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們村兒被他們坑慘了!”
劉明已經(jīng)想清楚了,這幾個人去了靠山村征糧的事情早晚都會被查出來,與其讓他們后面查出來,還不如提前交代清楚,最重要的是,和趙氏撇清關(guān)系!
“就是!就是趙氏干的!”地保和村民也跟著點頭附和,反正不管他們的事,只要不牽扯進去,他們才不管這些人的死活!
見一群人直指趙家莊,許開文皺著眉頭道:“不是還有一個柳二牛嗎?!他在哪里?!”對于京畿大營里面的兵私下里搜刮錢財,他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但現(xiàn)在有人死了,事情的性質(zhì)又不一樣了,這是對軍營的挑釁!
說到柳二牛,劉明眼睛一亮,抬起頭義憤填膺的把前幾天的事情說了一遍,抹了還用袖子擦擦眼角道:“求軍爺為小的們做主??!那趙氏欺人太甚,現(xiàn)在二牛去汴京告狀已經(jīng)走了六天了,家里就剩下三妞那么一個孤女,他要是出了啥意外,可讓三妞怎么活???!”
一聽柳二牛女兒被虐待,還倒霉的給別人養(yǎng)了七八年的兒子,如今家里又被搜刮一空,四周的兵丁都充滿了同情,這種事情,是個男人都受不了,原本還打算去柳家一趟的許開文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直接把手中的布巾一收,翻身上馬喋聲道:“二郎,你帶著兩個人留下看守尸體等縣長,其他人跟我去趙家莊!”
“是!”
看著一行人挎著大刀絕塵而去的瀟灑背影,地保輕輕的靠近鎮(zhèn)長道:“堂哥,這些軍爺咋不去柳家看看?!”
鎮(zhèn)長一聽就差翻白眼了,左右看了一眼,見劉明他們正忙著搬尸體,無人注意他們兩個之后,小聲的道:“我說,你是真蠢還是假蠢,柳家是他手下搬空的,你讓他們?nèi)チ苏f啥?!那柳三妞一哭訴,他們是賠錢還是賠糧?!”說到最后一句,連鎮(zhèn)長都忍不住搖頭,柳家的事他也很同情,可同情歸同情,他的日子也要過不是,這你年頭,誰家都不容易!
地?;腥?,轉(zhuǎn)而就是一陣鄙視,京畿大營這幫人真的壞透了,連個孤女都不放過!
.........
“三妞!三妞!!”
“行了,進來吧!”
“砰!”
封小虎推開房門喋聲道:“三妞,我剛剛?cè)ベI雞的時候聽說那趙家莊被禁軍圍了!連他們的族長和幾個族老都被禁軍帶走了!連縣長和縣丞都受了牽連也被看押起來哩!哦!還有那趙九郎,當(dāng)場就被一群官兵打得半死!”
“咕咕咕……?。?!”
封小虎提著一手提著骨頭一手提著雞一驚一乍的樣子有些可樂,柳夏至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微笑道:“嗯,知道了!小虎哥哥,我再躺會兒,你先把骨頭出了水燉上,要是有空就再去村口溜一圈,看看我爹回來沒有,放心好了,趙氏不會有事的,大不了脫層皮!”
“哦,那行!我先出去了!”
封小虎應(yīng)聲拎著東西出去了,對于柳夏至的反應(yīng),他覺得可以理解,仇人倒霉了自然要笑,這些年那趙氏實在是太囂張了,活該!
見封小虎心大的沒有多想,柳夏至笑容一收靠在墻上想事情,對于趙氏,她其實之前沒有多少惡感,說那些話不過就是憑空捏造,想讓他們不要找麻煩罷了,只是昨天封小虎回來說那些兵痞直接把糧食拉去了趙家的鋪子,讓柳夏至覺得趙氏其實并不無辜!
想到此,柳夏至又忍不住失笑,她也是傻了,這年頭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幾萬斤糧食的莊子怎么可能會無辜?!那趙家莊的公中的祭田可產(chǎn)不出這么多糧食!
不過她最多就是給了個由頭而已,想要趙氏不能翻身的大有人在,小到劉明這樣的嘍啰,大到隔壁縣的縣令,趙家的麻煩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