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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隕

第七十七章 初心何為

荔枝隕 何·田 3962 2020-01-30 21:51:10

  一路上仲武騎馬執(zhí)鞭在前引路,獨孤則忍著傷口的裂痛緩緩地跟在后頭,眼前仲武的背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恍惚間像是又看見了大哥伯文的身影。

  獨孤太累了,自從趕去洛陽護送母親從戰(zhàn)亂中逃離,到返途中在雍縣助剿叛軍,再到回京后趕上潼關出征……連日的奔波疲乏已將他的精力拖到了極限,若不是得到要與千金完婚這一粒強心丸,他早已累垮在地。

  可此時臂上的傷口提醒著他,眼下的長安恐怕還有一場更大的危險正在醞釀。老圣人無心朝政,按捺許久的太子一黨與仍然掌權的楊氏一族遲早會有一場拼殺,各地藩鎮(zhèn)也各懷鬼胎,左右借勢。

  藩鎮(zhèn)中要數(shù)安祿山與哥舒翰是其中比較成功的,如今安祿山已經兇相畢露席卷而來,哥舒翰手執(zhí)天下兵馬大權,雖口口聲聲盡忠護國,卻在這當口上還不忘翦除異己。

  想當初懷揣著懵懂的抱負來到長安的獨孤繼,曾經也為了自己的心之所屬義無反顧,出塞外、闖漠北,披甲胄、附權貴……在他心中最初的情義與信念早已被這無數(shù)股洪流沖得七零八落,偏離了方向。

  每次在他不知身在何方,去往何處的時候,總能因為浮想起千金常穿的那一抹純凈無暇又悠然自得的白紗而心有所落,他以為這也許能稱之為歸宿吧,一個他甘愿竭盡全力的理由,不論歸之為情愛,亦或是知許,他都無比迷戀那種像得到了所有的安詳感,哪怕有一天自己已經老朽得邁不開步子,睜不開眼……

  一記洪亮的吆喝聲,把伏在馬背上昏睡許久的獨孤喚醒了過來,他睜眼一瞧,竟已身處西市棲鳳樓前。仲武迅捷地跳下馬背,將獨孤攙扶著坐到店內一旁,便叫蒲術古去打聽其妹的下落。半盞茶的功夫,只見蒲術古哭喪著臉回來,說妹妹珠赤昨晚已被人連夜從棲鳳樓帶走了,來人手執(zhí)大內金牌,樓鴇和小酒保們誰都沒敢打聽。

  “咎由自取!早知今日你何必要下那殺手?如今反倒還求我大哥救你?”仲武痛喝著,任那蒲術古跪倒在地,苦苦哀求著救他妹妹一命。獨孤看著心頭發(fā)燙,不知是為傷痛還是出賣,咬著牙關將蒲術古扶起說道:“你可認得去廣平郡王府的路?”

  仲武一聽急道:“大哥,你該不會真要為這小人去犯險?”

  “我行得端、坐得正,他貴為皇孫,既不怕他背后冷箭,光天化日之下,又何懼他真敢胡來不成?”獨孤凜然道。

  蒲術古感激萬分,他知道無論如何,只要獨孤肯去,必定還有一線希望,于是爽快地帶路在前。

  直至郡王府門前,報明來意后,三人一同被帶進了府堂前院,周邊又圍上來一眾甲士,看起來絲毫不帶善意。

  少頃,只見李俶頭戴金冠,腳踏虎頭靴,著一身銀色明光鎧,腰間掛著一柄鑲玉寶刀,大步邁出堂來。

  獨孤頭一回如此當面與李俶相見,暗嘆其年紀輕輕確實貴氣滿門,儀表不凡。盡管如此,他清楚自己此來之目的,頂著李俶凌人的氣勢用眼神直視回去。

  這下卻惹惱了站在李俶身后的府將,瞪圓了眼珠厲聲喝道:“大膽!見了郡王殿下還不跪下!”

  “見過郡王殿下?!豹毠侣砸还肀┮攒姸Y道,雖因傷勢臉色發(fā)白,但語氣卻絲毫不含糊,“末將福淺,還未曾有幸與殿下結識,此番貿然前來只是想澄清一些誤會。末將愚鈍,可是有何處得罪于郡王府卻尚不自知?敢情殿下賜教!”

  李俶頗有些意外,眼神中的盛氣變得柔和許多。他瞧見獨孤手臂上負了傷,又瞥見站在獨孤身后的蒲術古偷偷抬眼瞄了一眼自己,滿臉都是恐懼和焦慮。他并不答話,帶著微笑又徑自繞到站在另一側的范仲武身旁,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感慨地贊嘆道:“我唐軍將士果然個個有以一當百之勇!難怪皇爺爺說潼關大軍固若金湯!”

  沒等獨孤反應,李俶走到獨孤跟前,沖著他居然爽快地承認了:“沒錯!傷你的那個賊人正是我派去的,看來除了偷襲,根本無法奈你何?!?p>  獨孤方才一進王府就覺得不一般,滿院子的甲士,一身戎裝的李俶,身邊還跟著一員府將,看來他和那些長在大內只懂賞花養(yǎng)鳥的皇子們確實不一樣?!澳⑴c殿下并無宿怨,為何要派人刺殺末將?”獨孤放膽問道。

  “因為你和我搶女人哪!”李俶絲毫沒有遲慮地回答道,語氣中帶著呵斥。

  獨孤聽了一驚,難道自己的猜測全是真的?他下意識地跪在地上,抬頭看著這位捉摸不透的嫡皇孫,緊張卻又要壓著怒氣,不知該如何回應。

  李俶像是讀懂了他的眼神,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上前一把扶起獨孤說道:“快起來吧!和你說著玩的?!彼麚]揮手示意一旁的甲士全部退下,轉身笑著對獨孤說:“那千金姑娘確實惹人喜愛,但如今皇爺爺都賜了婚了,我哪還敢和你搶??!”

  獨孤如釋重負,心中的擔憂終于落了地,重又跪倒在地叩恩道:“末將謝郡王殿下成全!”

  “你別急著謝恩吶?!崩顐m將獨孤扶起來說,“早就聽聞你在隴西軍中的名聲,我派人去刺殺你,也是想試試你到底有沒有傳說的那么厲害。我本意可沒那么客氣,若你真是個草包,恐怕此刻早已死在刀下了,還好并沒有令我失望。”

  這時一旁的蒲術古拽了拽獨孤的衣袖,朝他看了一眼。獨孤意識到此行來的目的還未達成,便問道:“還有一事求問殿下,不知蒲術古的妹妹珠赤可是在殿下府上?”

  李俶神秘地笑了笑,說:“看來你還很講義氣嘛。這廝見錢眼開,替我找人刺殺你,你卻還幫他來救人?”一句話說得蒲術古連忙倒在地上叩頭請罪。

  李俶揮揮手說道:“去把她帶來吧。”不一會兒功夫,果然兩個侍女帶著珠赤從后院前來,蒲術古剛想上前,被李俶喝止道:“慢著!想要帶人走,今天得給本王親眼亮亮功夫,能贏了我再說?!闭f著他將刀鞘提到了胸前。

  哪知他身后那員府將先跳了出來,用極傲慢的語氣說道:“殿下且慢!何勞殿下出手,讓小將先同他比劃比劃?!边@員府將名叫董秀,早年因長得身長力壯中過武舉,而后卻湮沒于軍營行伍,不想時來運轉,在一年田獵時被隨狩的廣平郡王挑中進了王府。

  獨孤見董秀來勢洶洶,不禁面露難色,心想這嫡皇孫是起了玩心還是有意刁難,真不知他葫蘆里賣什么藥。不料倒是范仲武跨上前來說:“啟稟殿下,我獨孤大哥有傷在身,倘若真要輸了豈不也是勝之不武?莫不如讓我先來試試?!?p>  “言之有理?!崩顐m興致上來了,點頭同意道。

  獨孤急忙說:“殿下說的,只是亮亮功夫,點到即止?!?p>  話音剛落,還沒等幾人挪步,那董秀的橫刀已經帶著嘯聲迎面劈來??吹贸鰜?,此人氣力過人,招招皆有千斤重,獨孤閃到一旁,眼看著仲武匆忙應接,驚險避閃,手心著實為他捏把汗。好在這小子這幾年確實下過苦功,身手大有長進,雖還沒來得及還手,卻看得出他接招并無慌亂,只是在力量和氣勢處下風時暫避鋒芒。

  幾十個回合下來,那董秀已露出疲態(tài),刀鋒所向明顯慢了下來。可要命的是,獨孤三人進王府時都被卸了隨身兵器,眼下仲武是赤手空拳面對著一柄兩尺橫刀,除了躲閃回避,根本近不了身主動攻擊。

  可能是一上來撲得太狠,董秀在原地稍稍勻了兩口氣,這一停卻被仲武看到了機會,后腳一蹬憑空躍起,以迅雷之勢飛起一腳將董秀手中的橫刀踹落在地,順勢又向前一撲,整個人壓在了他肩上,一把將其掀翻在地,回過身撿起地上的橫刀,反手便將刀頭抵住了董秀的脖梗,令其再不敢動彈。

  “好!”一旁觀戰(zhàn)的李俶不禁拍手稱快,“身手果然不凡。”

  仲武被夸得正高興,收回刀來驕傲地昂著下巴,不料卻見董秀手中正攥著一卷書箋,看上去頓時覺得眼熟,再一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襟不知何時已被撕漏一個口子。“你……”仲武瞬間變得異常緊張,“快把東西還我!”他嘴里喊著上前就要去搶。聽一聲令下,幾名甲士一擁而上將仲武制伏在地,董秀展開書箋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獨孤在一旁也很是驚訝,不知何處突然冒出一封信來,剛想開口申辯,董秀卻先開了口:“啟稟殿下,方才進府門前,這廝為避搜身,將此密信從竹筒中取出藏于貼身,卻不料被門吏看了去,已報稟末將,原來果真是一封密信!”說著他將書箋遞了上去。

  只見李俶邊看邊深鎖著眉頭,沉默片刻后勃然變色,一揮手道:“大膽逆賊!竟敢妄圖與我朝中重臣同謀叛逆!來人,押下去交京兆府嚴加審問!”

  同謀叛逆?一臉錯愕的獨孤看著仲武跪在地上仍一聲不吭,之前他說奉命進京調查,卻并未提及還有密信之事。他不相信仲武會投敵,急忙上前開脫道:“請殿下明察,末將與仲武兄弟乃故交,深知其為人,謀逆之罪斷無可能!”

  “還敢狡辯!將他一同拿下!”董秀沖甲士發(fā)號施令道。

  “慢著!”一眾甲士剛想圍上來,卻被李俶制止。他拿起密信來又看了一遍,扭頭轉向仲武問道:“方才你可說你是哥舒翰的親兵?”

  仲武抬起頭來兩眼直視著李俶,突然大聲笑道:“事已至此,還有何需要隱瞞的?此番孤身進京正是奉了翰帥親令,為盜取這封安祿山的密信而來。本已得手回程,卻于途中偶然救下了我獨孤大哥,這才隨其一道折返回京,若非如此,此信早已送到翰帥手中,安思順那狗賊沒有幾天時日了!”

  聽到這,獨孤完全明白了。只見董秀湊到李俶身后耳語了幾句,他聽完神色緩和下來,一揮手示意甲士們統(tǒng)統(tǒng)退下。

  “事關朝廷重臣,此事非同小可?!崩顐m正色說道,“既然這封密信落到了本王手里,自然會有個說法?!闭f完李俶讓人將獨孤、仲武連同蒲術古和妹妹珠赤一起帶到客廂房休息,還派了甲士在門外看守,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不打算放他們走了。李俶自己則和董秀二人回到書房密議。

  “你剛才是說前幾日安思順府上確曾報過失竊?”李俶思索著問道。

  “稟殿下,正是?!倍氵吔o他倒著茶邊回道,“京兆府上的錄事參軍原是末將同門師兄,前幾日一道喝酒時他便提起過?!?p>  “后來京兆府破案了么?”李俶追問下去。

  “說來奇怪,不出半日,安尚書府上又去了人說東西找到了,就撤了案?!?p>  李俶聽了點點頭,沉吟片刻,忽而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澳憬淮氯ィ砩吓獛椎老駱拥南戮撇?,單請那位獨孤都尉來赴宴?!崩顐m如此吩咐道。董秀聽命剛要去,又被他叫了回來,只聽他用一種接近冰冷的口吻說:“今天的事走不得半點風聲,除了廂房里那四個,其余在場的你應該知道怎么辦?!?p>  董秀聽了心頭一驚,手中的茶壺險些翻落在地?!暗钕拢羞@必要么,他們很多都跟隨末將多年,不會……”

  “不會什么!”李俶拍案橫眉道,“越是身邊的人,越應該加倍小心。難道你認為不是么?”

  “是,是。末將這就去辦。”董秀聽出來這話還捎帶著自己,只好連聲答應著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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