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語期待的心已經(jīng)頂?shù)搅松ぷ友蹆?,這虛無縹緲的稻草就在風中飄蕩,沈妙語自知不言絕對有所求,但是時下,什么也顧不得了。哪怕不言說的都是假話,沈妙語也得信。
不言看透了沈妙語的心思。緩緩解釋道:“不言確實是山中村姑子出身,但是數(shù)年前得仙門一位高人賞識,留作了身邊服侍,數(shù)年積累,知道的事情未必比姑娘少。雖是山野村姑,但是草藥識得明白,自譽也算得伶俐,學得了仙門偏招子的醫(yī)法,能保姑娘肉身不散,還是作得的?!?p> 沈妙語瞟了一眼之前不言放在身邊的草藥,確實沒什么問題,都是對癥的藥,要不是自己身子太過殘破,這些草藥也能緩解一二。
沈妙語從不愚鈍,扯著傷口抬手作了個揖說道:“在下沈氏妙語。不知姐姐師從仙門,多有冒失,還望姐姐諒解?!?p> 不言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回首也還了個禮,雖說看似隨意,但是禮節(jié)姿勢規(guī)規(guī)整整,沒有半分錯漏。
“沈小姐說笑,我只是一個婢子,何談師從?再說不是喚我不言嗎,這句姐姐不言萬萬受不起?!?p> 不言也是個聰明的,知道再這么推拉墨跡,話是說不完的,眼下只能盡力醫(yī)治沈妙語。話落遍收起了笑吟吟的臉,萬分嚴肅的盯著沈妙語一字一字的說道:“剔骨,削肉?!?p> ?。。。?p> 沈妙語心中一驚,這身子腐肉占了大半,的確要不了了,但是這剔骨削肉,如何能長好?金丹護體能保她靈時不散,但是這肉身金丹斷斷保全不了的。
看沈妙語遲疑,不言緊接著說道:“沈小姐不必擔心,哪怕你只剩副脊梁骨,金丹也能護你肉身三日不斷氣,再重新拼湊,有望一搏?!?p> “拼湊?如何拼湊?”
沈妙語聽出何意,金丹的確能護她大半身子,但是殘缺的,就要另行補上,拿什么補?傷人性命?奪人肉身?這是沈妙語萬萬做不來的,哪怕香消玉殞,沈妙語從小仙門子弟,怎能為了自己殘存性命作如此之事?
沈妙語萬分想從不言口中得到別的答案,可是,事與愿違。
“奪人肉身,重塑仙骨。”
不言吐出這八個字太過沉重,沈妙語如雷劈了天靈蓋子,一切希望幻滅,強撐著自己最后一絲氣力也都垮了下去,身子再無支撐,哐當一聲狠狠的哉歪到了地上,口中留了絲絲參雜著血液的混濁物,眉頭從汆緊又舒展開來。
癱倒在地上的沈妙語看起來就像牢獄里受盡十八般惡刑之人,血污沾滿全臉,衣不蔽體,破爛不堪,當年的驕傲之氣盡數(shù)磨盡,沈妙語扯了扯嘴角,打算守住自己最后一絲仙門尊嚴。
“多謝不言盡力搭救,來世如有機會,定當為你報仇,超度祈福?!?p> 說罷,沈妙語不打算再說任何字了,她太累了,所有的一切來得太過于突然,從睜眼知道自己沒死的欣喜,知道自己賭對了的快感,到看到自己半腐的身軀,再到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打擊,想到自己本該是仙門中修習還未出師的小姑娘,想到自己天生金魄丹未來可期的夢想,想到跟謝昭嬉笑打鬧云曦淡然寵溺看著的神情,想到曹青虹跟容隱自己并肩作戰(zhàn)殺靈獸的少年之氣,沈妙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唔咽著哭了起來。
容隱靈識似乎也在顫抖一般,靜靜的呆在沈妙語的頭發(fā)上,好像在安慰陪伴般。
沈妙語啜泣了整整一宿,不言就在沈妙語身旁守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直到沈妙語哭累了,連最后一絲眼淚都干涸了,不言才幽幽的飄了過來。
“知道你們仙門子弟品性是斷斷不肯接受的,沈小姐,雖然不言醫(yī)術稱不得上品,但是多拖延一陣時日還是有信心的?!?p> “我這副樣子,多活一日,少活一日,還有什么分別?!?p> 沈妙語也是實話,多活一日,就要多承受一日身體上帶來的痛苦,并沒有什么用,圖添折磨罷了。
“沈小姐世上可還有掛念之人?既然已經(jīng)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留下些什么給未亡人做念想也是好的,你如此死去,只添傷心?!?p> 不言說的直穿沈妙語的心臟,是啊,要是讓謝昭云曦看到自己這么難堪的死去,怕是要了他們的命。想到這里,沈妙語又狐疑了些許,一個仙門婢子,說話一針見血,處處不留余地,一步一步走進她的話語圈套里,這人絕對不簡單。
沈妙語也不打算與她周旋了,開門見山問道:“不言,你需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說?!?p> 不言自知沈小姐性子剛烈,如果對自己產(chǎn)生狐疑,就算赴死也是不怕的。不言想來自己也只是一段傷心往事,若是尋常仙門子弟,也是瞧不上自己身份懶得搭理,眼下看沈妙語不似冷血高傲之人,和盤托出興許更好。
“沈小姐放心,故事有些長,我自會慢慢向你道來,但是眼下也希望沈小姐保全自己身子,別故事還沒聽完,就去了。”
不言也沒拐彎抹角,最后一句就去了,真真的是扎心窩子。
沈妙語抽了抽嘴角,“那指望姐姐讓我去的不要太難看就好。”
不言從旁邊拾起一個小刀,小刀上面還有蛛絲,應是這個破屋以前有人的時候用的,現(xiàn)在時隔太久,已經(jīng)是銹跡斑斑。
把小刀擺好,不言從門口端進來一個酒壇子,還不等沈妙語詢問,不言就答道:“想來沈小姐不會拒絕醫(yī)治,不言自作主張挖了樹墩下早年間埋的酒,現(xiàn)下還倒派了用場?!?p> 不言端起酒壺,聚精會神的擦拭著小刀,沒過多一會兒,小刀就起了原先的光澤。
“這腐肉斷是留不得的,雖然不能剝了大半,把這被蠅子啃噬的地方剜了去,緊緊包扎上,我再去削幾片木頭樁子固定,你也能好移動些。”
沈妙語點了點頭,把頭歪在了一邊,靜靜等著挨刀子。
不言下手很是輕柔,沈妙語緊張的等著痛意襲來,卻也沒等到。也是啊,腐肉有什么感覺。噗哧一聲沈妙語也覺得自己搞笑,做出一副赴死的樣子,卻是忽略了腐肉是不疼的事實。
不言看沈妙語竟然在這個情況下笑了,竟是晃了下神,手中刀子一頓,不小心刮到了別處還沒爛透的肉。
“哎喲不言姐姐,我笑你緊張個什么勁兒啊哈哈哈?!鄙蛎钫Z這段時間來第一次輕松的笑了出來,也沒什么好笑的,但是就是止不住的想樂,咯咯的捂著肚子笑了好一陣子才停下。
不言一臉茫然,呆呆的看著沈妙語,不知不覺自己嘴角也翹了起來,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是不是瘋糊涂了。
秋天的風送走了炎炎夏日,這是鬼村子感受不到的。鬼村子陰氣彌漫,要比刺骨,那是堪比冬日三尺冰封的。但是村子跟往日可大不相同,前些年這個村子從幾里外就能聽到瘆人的鬼叫聲,但是近些時日,總是聽不到的。
沈妙語身上七綁八綁著不知從哪個地方撕開的各個顏色的布條,布條下面捆著一條條小木板子支撐用,左臂下面還夾了個做工太過粗糙的拐杖,拖著一條廢腿一顛一顛的扭到院子里。
“嘶…”果真是走一步疼一步,這拿木頭拼的身子,果真是不靈敏。
沈妙語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這副鬼樣子,想想也是映景兒,鬼樣子配鬼村。
看自己估計還能撐個十天半拉月的,雖然潰爛還是一天比一天嚴重,但是有不言照料著,免了蠅蟲撕咬,心情還是好了許多。
沈妙語這幾日第一次扭出了屋子,看院子四周沒有了鬼影飄蕩,倒有些不太熟悉了。
吱呀一聲,破舊的木質(zhì)大門推開,不言還是那個溫婉嬌媚的樣子端著一捧草藥飄了進來。
沈妙語嗤笑,這姐姐,明明能飄進門,偏要推門而入,是真覺得有了意識便是人了嘛。
不言看到沈妙語的神情,也看穿了沈妙語的心思,臉上竟然有了一絲絲尷尬的意味。
沈妙語開口道:“不言,現(xiàn)在可以跟我講你的故事了?!鄙蛎钫Z說罷一步一顛兒的移到了一個藤椅上,緩緩坐了下來,一臉嚴肅聽故事的表情。
不言心中微微一怔,一般這種仙門子弟無非是瞧不起這等下作魂魄的,修復好自己身子也是敷衍了事,看沈妙語這個樣子,倒是真有用心幫自己的意味。但是不言也不敢多加揣測,想著能幫便好,不愿幫自己,也是情理之中,像沈妙語這副身子,如果不強行奪肉,也撐不過這個月的。
不言緩緩放下手中草藥,說道:“講故事之前,帶你認識一下這個村子里的人罷?!?p> 這幾日休整,這村子里的鬼沈妙語也認識了個大半,不言側(cè)頭點了點頭,從門口緩緩走出來了一批婦人。
是之前那群鬼魂,還了意識之后,褪去了惡鬼的樣貌,現(xiàn)在看起來和常人并無二樣。年歲相差懸殊,有個子還沒到膝蓋的小姑娘,也有佝僂著背的老婦人。這幾日也是他們在照料著自己,本就面熟的很。老婆婆給她削拐杖,小姑娘帶她識草藥,時不時來幾個大姐陪她聊天鼓勵她堅持,如果不是畫面太過詭異,沈妙語都覺得她們比自己那些沈家親人更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