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李家
帶著阿梅、阿玉，一路逶迤，經(jīng)過幾處小院和園子就到了正房。
青妍父親李四平共三子一女，發(fā)妻陳氏。長子志遠(yuǎn)、志成還有青妍都系陳氏所出，次子至敬則系王姨娘所出。
大哥志遠(yuǎn)是家中長子，一心改商戶門楣，走科舉道路。八年前就舉業(yè)有成，中了舉人，只是之后連續(xù)多次下場，卻都未能成。平日里以刻苦攻讀為業(yè)，很少出來。
五年前娶妻臨清周氏，書香門第出身，生有二子，小名團哥兒、圓哥兒，現(xiàn)今幫著太太協(xié)理后院之事。
庶出的二哥志敬原先管著家里京城附近的幾處田莊，現(xiàn)也跟著老爺學(xué)些生意上的事務(wù)。為人謹(jǐn)慎寬和，很是得家里管事贊許。
娶妻錢氏，系臨清商戶之女，也幫著太太管些雜務(wù)，生有一女冬姐兒，一子麻哥兒。
三哥志成今年不過十六歲，尚未娶親，平日最是跳脫。讀書不成，兩年前開始跟著老爺管理各處商鋪。挨罵挨揍最是常事，多要靠太太從中周旋，他才能勉強混過去。
李四平系長房，李家另有二房李四才任嘉興郡丞，帶著一家老小在任上。平日里一年四時八節(jié)，少不得相互打發(fā)了下人送節(jié)禮。
另有一姑奶奶則遠(yuǎn)嫁漢陽，極少來往。
還沒進(jìn)門，青妍就聽見屋子里笑語聲聲。
門前小丫頭頗是機靈，一見著青妍過來，一邊問姑娘好，一邊就打起簾子。
走進(jìn)屋里，萬字不斷頭三圍羅漢床上坐著一位衣著富麗，長相富態(tài)的中年婦人，正與一個五六歲奶娃子趕圍棋玩，旁邊還有個更小的奶聲奶氣地在搗蛋。
旁邊簇?fù)碇欢严眿D、丫鬟捧場取樂。
二奶奶錢氏最是伶俐，一見門簾掀動，就猜著該是青妍來了。
及至見著人，立馬上前幾步引進(jìn)屋來，邊走邊道，“姑娘今日氣色不錯，配上這白狐皮領(lǐng)子更是好氣派，太太說是不是？”
李府當(dāng)家的大太太陳氏抬起頭來，望向女兒，伸手招她身邊坐下，笑意直達(dá)眼底，滿臉慈愛道，“我的兒，這身確是好看。”
“母親”，李青妍望著前世今生十幾年未見地母親，低低地喚了一聲，眼淚忍不住撲簌撲簌落下來。
她這樣子倒把陳氏唬了一跳，忙急聲問，“我的兒，這是怎么了？”
連聲急問青妍身后的阿梅，“昨兒還好好的，可是今早曹師傅那受罰了？”
阿梅眼睛瞥向青妍。
姑娘今早起來就怪怪的，但未得指示，她也敢擅自回答。
青妍壓下心頭萬般思緒，趕忙迎上前去，握著母親的手，強笑道“哪有的事兒，不過剛才進(jìn)屋被風(fēng)吹著了?！?p> 自入襄陽侯府，商戶之女的笑諷就沒離過身。
一開始心氣高，嫌娘家不給自己長臉，青妍鮮少回去探親，尋常也不讓娘家人上侯府門來。
及至后來，襄陽候的荒唐和侯府的破落讓自己悔恨不已，卻為著面子，不忍父兄母親見自己落魄，反而更少來往了。
說起來，自嫁去那不得見人的地方，母親的樣貌竟是好久沒有端詳了。
悲欣交集之余，青妍輕輕扯過話題道，“女兒沒事，倒是太太這兒這般熱鬧，可是有什么好事??？”
二奶奶錢氏知道太太素日最是疼惜這個小姑子，忙又在旁邊湊趣接口道，“要說靈慧，再沒有趕得上姑娘的了，真是一猜一個準(zhǔn)?！?p> 李太太笑著說，“昨天接到嘉興來信，你二叔任期將滿。因連續(xù)三年考績得優(yōu)，且為朝廷收攏賦稅得力，已選派了戶部六品主事，過些日子就要回京了?！?p> 李府兩房本是同胞兄弟，雖是分家，卻也同氣連枝，素來親厚。
大房承襲了祖上皇商的基業(yè)，給宮里供著各色絲羅彩緞，家底豐厚。
二房雖不若大房財豐，但嘉興自古膏腴之地，連續(xù)當(dāng)了兩任郡丞，前后足有十年，宦囊自不會清薄。且士農(nóng)工商排序，要論清貴，自然二房更勝。
這次二房走了座師戶部郎中蔡嘉義門路，竟然得選六品主事，一舉從外放六品平調(diào)為戶部京官，殊為難得。
要知道大房這皇商生意與宮中關(guān)系最是緊要，朝中各路大人也多有往來。
只是此項經(jīng)營，覬覦者也眾。全憑李四平多年謹(jǐn)慎周旋，外加色色上心，才能做得下來。
二房入朝，雖不過六品，與內(nèi)廷采買也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可朝中有親兄弟就是不一樣。且戶部最與錢糧之事相關(guān)，有此助益，大房焉能不喜？
李太太端詳著一旁的女兒，只見她色若春花，身似楊柳，新做的銀紅白狐皮對襟褙子更襯得她如嬌花軟玉般鮮亮。
李太太回身對大奶奶周氏說，“你妹妹也大了，以后每季給你妹妹多做五身衣裳，錢就從我私房里出，不用走公中的賬。”
周氏見青妍過來，知道今天有正事說，剛打發(fā)了奶娘把羅漢床上的團哥兒、圓哥兒抱走。見婆婆發(fā)話，哪有不許的，趕忙應(yīng)聲道，“瞧太太說的，妹妹日漸大了，本就該添裁些衣物，是我這作大嫂的沒早想到。哪有走您私房的道理？”
錢氏嫁的是庶子，雖說婆婆面上對她客氣，可就算婆婆肯松手，也是嫡長媳掌家，怎么也輪不到她這個庶子兒媳婦頭上。
憑她再有手段，心氣再不平，如之奈何？
眼下見大房周氏有了些微掛落，哪有不趁機踩一腳的道理？
“嫂子近來幫著太太管著廚房之事，又有團哥兒、圓哥兒要照管，短了精神也是有的，太太切莫見怪才是。”二房錢氏明面上給大房周氏開脫，話音底下又暗指周氏才具不足，管個廚房，就料理不開來。
李太太見底下兒媳婦們斗法也不接茬，只輕輕轉(zhuǎn)過話題道，“二太太三月里就準(zhǔn)備帶著幾個孩子動身，先行來京城安置。到時難免在府中盤桓一陣子，你們看住哪兒好?。俊?p> 大奶奶周氏昨已得知二房來信的事，料定太太今天必會問起，心里早有盤算，只是沒想到太太竟先提姑娘衣服的事。
也是，小姑子日漸大了。
雖說又是氣走女先生，又是請來武師傅的，鬧的很是不像，卻是太太的心頭肉。
這次二太太吳氏要帶著家小先來，嫡女嫣然肯定一并過來。
嫣然與青妍年齡仿佛，太太是萬不肯在二房面前讓女兒給比下去的。也怪自己昨夜被兩個小的鬧得頭大，竟沒想到這一層。
二房跟這邊早就分家，這次回京乃是入朝為官，定會買房置業(yè)做長遠(yuǎn)打算。只是京城高門大族聚居之地，合適的宅子未必就立馬就能尋著，在府中住個一年半載也是有的。
眼下家里，敞闊些的住處，除了太太這邊的正院，大爺并自己住的寰梧院，二爺并錢氏那邊住的祁松院，三爺住的廷柏院，姑娘住的翠云居，也只剩下大爺平日用功的修竹苑了，別的地方委實塞不下那一大家子……
“回太太的話，我思量著家里各處，恐怕也只有修竹苑最是適宜了?；仡^讓大爺挪出來，重新布置了，先給二太太她們安頓下吧。”周氏道。
李太太心中其實早有打算，但這話能從大奶奶周氏口中說出來，聽起來總是順耳不少。
自家孩子自家疼，她哪有不心疼大爺?shù)牡览?？只是連續(xù)多次未能中舉，大兒子心性瞧著愈發(fā)乖左。二房本是讀書科舉出身，這次來京，讓大兒子跟著多親近親近，未嘗不是助益。
要說自己當(dāng)家這些年，大兒子年近而立，只知埋首讀書，而未有成。三兒子少不更事，頑劣不堪，暫時沒得指望。小女兒已是及笄之年，卻只知胡鬧，還不曉得如何歸宿。倒是庶出的老二，在外愈發(fā)能干，在內(nèi)愈發(fā)恭謹(jǐn)，她焉能不愁？
轉(zhuǎn)過頭囑咐大奶奶周氏道，“修竹苑那邊囑咐大爺趕緊把他東西收拾起來，讓底下人抓緊打掃。有需要添減的，你報了來我看，趕緊給他們置辦起來?！?p> 周氏點頭稱是。
又交待一旁的二奶奶錢氏說，“你大嫂要料理修竹苑的事，忙不開手，你向來最有眼光的，這做衣裳的事就交給你了?！?p> 又囑咐道，“二太太他們自嘉興來，那邊的蘇樣最是時鮮，連宮里娘娘們都是愛的。咱別叫人笑話村了，回頭你找人打發(fā)綾織閣的繡娘來做。你與你大嫂也一人挑喜歡的樣子做兩件。賬都從我私房里出”
錢氏聽得有差事，又有新衣，也是面露歡喜，拉起青妍的手向她道謝道，“那我們今日可都沾了姑娘的光啦?！?p> 于是，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