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紅塵滾滾
深更半夜,一陣?yán)滹L(fēng)突然吹開了未曾關(guān)好的門,冰冷的空氣將姜靈的身子牢牢裹住,她不安地拽了拽被角,感到前所未有的陰冷。
朦朧中,半夢(mèng)半醒的姜靈又要沉沉睡去,忽地聽見女子尖刻的笑聲,在靜謐的夜空中格外駭人。不必想,姜靈也知道是那位舉止詭異的皇后娘娘。姜靈聽說了她的事,其實(shí)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忍,一個(gè)嬌生慣養(yǎng)長(zhǎng)大的女子,親眼看見自己慈父的頭顱被捧了上來,該是怎樣魂飛魄散與痛不欲生啊。
可憐了薛湘睿,人前裝得平靜坦然,嬉笑怒罵,還與月貴妃爭(zhēng)寵,人后卻如此狼狽模樣,實(shí)在是叫人心碎。
姜靈驀地后悔起自己晚間的冷漠,也許這個(gè)女子所求不過一點(diǎn)溫暖罷了,這溫暖她多疑涼薄的夫君給不起,這冷血無情的宮廷中更是找不到。
起身,黑暗中,姜靈摸到自己的衣裳,草草穿上,她輕手輕腳地出門,身上的功夫使她沒有驚動(dòng)坐在臺(tái)階上守夜的宮人。她幾乎輕而易舉地繞到了皇后的寢殿,令她訝異的是,這里并無人值守。
那刺耳的笑聲越來越近,姜靈本是膽大的人,汗毛也禁不住倒豎。
“皇后娘娘。”姜靈又一次推開了那扇門。
薛湘睿一個(gè)人枯坐在床上,窗幔垂下,輕紗籠罩下,她的身形消瘦。她的手中還緊緊攥著那個(gè)東西。
姜靈點(diǎn)燃了燭臺(tái),拿起燭臺(tái)慢慢地靠近,看清了她手中緊握的東西——那是一個(gè)牌位,應(yīng)該是她父親的靈牌。
皇后的聲音幽幽:“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姜靈掀開那簾幕,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皇后一身紅衣坐在床上,臉上四平八穩(wěn)地畫著精致的妝,她的嘴角無限地咧大,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她的雙眸卻絕望地睜大,淚珠滾滾地從發(fā)紅的眼眶中落下,嘴里還發(fā)出尖利的笑。
嚇了一跳,姜靈忍不住向后跌了一步。
“怎么,你怕本宮?”薛湘睿竄下床,揪住了姜靈的衣領(lǐng),“你有什么好怕?本宮不是在笑嗎?人人都要本宮笑!”她緊咬著后槽牙,笑得更加扭曲。
“皇后娘娘?!苯`的心跳得極快,一陣耳鳴,她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您傷心過度了?!?p> “那是本宮的父親!為何我不能哭!”薛湘睿大叫著,猛地甩開了姜靈,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幾秒,又狠狠地落在了自己的臉上。捂住臉,薛湘??薜盟盒牧逊巍?p> 姜靈理了理衣襟,微微喘氣,心中奇怪,為何皇后這里鬧得這樣兇,外面的侍婢卻置若罔聞。
“你說,皇上為何不干脆廢了我?廢了我,讓我去為我父收尸!”薛湘睿瞪著眼,見姜靈不回答,又忽地嬌媚一笑,變了個(gè)人似的,若非那頭亂蓬蓬的發(fā),姜靈恐怕真以為先前是自己看花了眼。
“你也不知為什么,讓我告訴你。廢了我,他拿什么去堵眾人的嘴呀!”掩唇,薛湘睿又是一陣長(zhǎng)長(zhǎng)的笑,“他打量著我蠢,不知道。是呀,我是蠢,若不蠢,怎會(huì)求著爹爹硬要嫁給他?爹爹早與我說,他并非那么簡(jiǎn)單,可我——”
閉起眼,薛湘睿又想起在薛府迷了路的戚卓云第一次站在她的院中,手足無措,歉意地笑,自是翩翩少年郎,又不似其他富家子弟那般輕浮,他不張揚(yáng),又不自矜,他光潤(rùn)的棱角下,干凈工巧的五官叫她挪不開眼。他所立之處,落花不忍拂。
薛湘睿猙獰的臉色慢慢松弛下來,合上了雙眼,姜靈坐到她身邊,攬住了她的肩,口中呢喃著,“皇后娘娘,睡吧,睡醒了便都忘了吧。”
江湖很遠(yuǎn),遠(yuǎn)到姜靈縹緲的夢(mèng)中,那里沒有腥風(fēng)血雨,只有一個(gè)人,站在瑰麗的花田中,耳邊是風(fēng),腳下的路模糊,那人似也糊涂了,回頭,是迷??斩吹囊浑p眼,看見姜靈,他有些欣喜,笑著喚了一聲,靈兒。姜靈大喊,師父。
驚醒的姜靈摸了摸潮濕的臉。外面是不堪入耳的爭(zhēng)吵聲。她用被子蒙住頭,從不貪睡的她,現(xiàn)在只想再休息會(huì)兒。
“你不要逼我不客氣!”陳玦氣勢(shì)洶洶。
碧柳是她的老相識(shí)了,從前對(duì)月影句句帶刺,現(xiàn)在又在陳玦面前耀武揚(yáng)威。
碧柳一叉腰,撲滿脂粉的臉像個(gè)怪娃娃,冷笑:“皇后娘娘的客人,夫人想帶走就能帶走?”
“你們這是軟禁?!标惈i很不客氣,習(xí)武之人向來勤勉,日上三竿,她不信姜靈還沒有醒。
“你這是污蔑皇后?!北塘现L(zhǎng)聲怪叫。礙于她是趙夫人,不敢轟她,只好死死攔著,不讓她靠近內(nèi)院一步。
陳玦急了,踮起腳,伸長(zhǎng)脖子,大喊:“姜靈,姜靈!”
生生被一聲聲地喚醒了,姜靈無奈地穿好衣服下床,推開門走了出去,見到陳玦,愣了一下,“夫人怎么在這?”
陳玦瞪了一眼虛張聲勢(shì)的碧柳,對(duì)方立刻識(shí)相地撒開了手。
陳玦又焦急地上前拉住姜靈,“姜姑娘,你怎么樣?”
剛剛醒來的姜靈尚摸不清狀況,一頭霧水,“無恙。”
“我娘娘待她自然不會(huì)差。不知趙夫人為何如此緊張。”碧柳瞥了陳玦兩三眼,又故意怪聲怪氣。
若不是趙明淵要她來看看姜靈怎么樣了,她是萬萬不愿踏足皇后寢宮的。陳玦狠狠剜了碧柳一眼,便對(duì)姜靈道:“姜姑娘,你去向皇后請(qǐng)安,我們便走?!?p> “哎,”碧柳那嬌蠻的小身影復(fù)又橫在了她們面前,“你憑什么帶她走?。繘]有皇后娘娘的命令——”
“就憑我是趙夫人?!标惈i冷冷地打斷了她。
姜靈的秀眉一蹙,“不必了。我們這就走?!?p> 陳玦一愣,姜靈拉著她便走。碧柳喊了兩聲,到底沒敢上前阻攔,聽說這位姜姑娘曾在絕雁嶺修煉,她那水袖中藏的可不止如雪的皓腕。
陳玦:“姑娘昨日累著了?”
姜靈搖搖頭,頭腦昏昏沉沉的,“我也不知怎么了,醒得這樣遲?!?p> “皇上打的算盤也太好了,把你扣在宮中不許走,小王爺可急得夠嗆?!?p> 陳玦不經(jīng)意的話卻讓姜靈眸中一動(dòng),她抿了抿唇,輕聲:“是我讓他為難了,我本不該回來?!?p> “這是哪里話?!标惈i笑出聲來,拉了拉姜靈的衣袖,“你回來,他高興還來不及。若說為難,也是戚氏叫他為難,與你并無干系。”
走到宮門口,早有一輛馬車恭候,陳玦為她打開欄門。
姜靈沒有上車,遲疑著開口:“若是我說,我在為戚卓云賣命呢。”
陳玦一怔。
“離開絕雁嶺后,我替戚卓云做邊疆的眼線,與戎越兩國(guó)皆暗通有無。我雖有自己的理由,可若他知道了,難免恨我。”姜靈的語氣淡淡的,“趙夫人,多謝。就此別過?!?p> 陳玦還來不及阻止她,她卻在馬夫的注視之下,利索地解了右馬,跨上馬背,揚(yáng)長(zhǎng)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