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結交一種難得
聆挽塵嘴角出現(xiàn)一絲玩味的笑容,厲青巖的臉色也是有一絲來不及掩蓋的僵硬,少年要是求財圖利,以厲家在圣元王朝的威勢,給少年安排一個四五品的虛職供他一生衣食無憂,要美色,可以給少年物色三四個面容姣好、身段婀娜的婆姨,厲青巖的心里兩樣都為少年提前打算好了,不成想過少年竟是要修行!這世間拋開情之一字,最難給的便是修行了,像是一座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卻不知進了城里的人每一步都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城外人月黑風高夜也敢走夜路,而城內人卻不一定敢在半夜偷雞摸狗,再者少年一身經脈閉塞如鐵桶,固若金湯無孔能入,即便是哪位行將就木大限已至的得道高人愿將自己的畢生修為贈予少年,也實在是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一只被蓋子封得死死的鐵桶,深海引流也灌不進,何況他厲家只是無盡汪洋中流淌出的一條小溪,小溪之力怎敵大海。
在凡人堆里出類拔萃能肩挑幾百斤的被稱為神人,可御劍飛行刀槍不入的被供為神仙,前者依賴純粹的天賦異稟,后者不僅需要天資出眾更要有莫大的機緣與寬裕的財力物力支撐才能一步一步登高,攀高的路上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粉身碎骨的凄慘下場,修行路上多虎狼,時間長河里留不下全尸的修行人數(shù)不盡,保全了身子卻不得善終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像少年這般四處求神拜佛希望跨進修行大門的比比皆是,終生被拒之門外的也比比皆是,常人想要“超凡脫俗”只是一件比登天稍微簡單點的事,而如草鞋麻衣少年這具身子談修行真的比登天還難!
看著少年倔強稚嫩的臉龐,厲青巖僵硬的臉色緩和了許多,打算苦口婆心規(guī)勸少年,畢竟是自己親生兒子的救命恩人,不可無禮待之:“你可知你這副骨架子根本不適合修行,弱得像個泥胚子,經不起翻敲捶打,揉一揉也就碎了,偏偏全身經脈又固若金湯,大羅神仙也不一定敢保證能打通你的穴竅,穴竅不開便不能呼息吐納、存儲天地間供修行人所用的能量,只能是一根直腸子吃了就拉、吸了就吐,那些世俗江湖上練什么金鐘罩、鐵布衫、硬馬橋的武生一口氣最多也就憋個一刻鐘不到,而修行人的一口氣能管十天半個月,與人交手也能持續(xù)好幾個時辰?!?p> 少年臉色苦悶,思慮一下后,依然不肯放棄,做了一番掙扎:“我只需要你給我一個可以觸摸修行的機會,最后結果如何,我不會對此有怨言,就算最后小子真如前輩所說經不住翻敲捶打被揉碎了,我依然對前輩以及整個厲家心懷感激。”
聆挽塵雙臂環(huán)胸,靜靜地看著厲家家主與一個草鞋麻衣少年討價還價,一個極力勸說少年選個其他方式報恩,一個咬死修行不放,高官、厚祿、奇珍、異寶、美色哪一樣都不能使少年松口,一根筋堅持到底的人最是難纏,厲青巖漸漸表現(xiàn)出不耐煩,舌綻蓮花終究敵不過一個敲不開的榆木腦袋,少年這是在強人所難有些不講道理了,既然如此,他這個厲家家主現(xiàn)今圣元王朝的掌舵人可不會自降身份將就一個不講道理的鄉(xiāng)野泥腿子,若不是聆挽塵在一旁,他早就揮手趕人了,一掌打殺了也沒人會嚼舌根。
……
黑玉龍門前,來了兩個人,一老一少,衣衫整潔,兩人沒有停留徑直向金鑾殿走去,步伐急驟,正是收到林家敗走、厲家做主圣元消息的沈中與厲圣源。
前方不遠處堵住路口的三團巨大雪白讓沈中與厲圣源同時想起了一個人,待走近些時,兩人越發(fā)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其實在聽說林家敗退圣元后,沈中獨自外出寒山郡尋找了鐘囚兩個時辰,若少年真因他的三言兩語無辜喪命,留下全尸,他愿以長者的身份為少年披麻守靈三日,留不下尸骨,他愿意為少年立個衣冠冢,丟在人群中就找不到的少年,尋找時卻特別容易,只因少年身邊的三只白胖靈獸過于惹眼,老人搜尋了寒山郡方圓幾十里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三只白胖靈獸與少年的蹤跡,心中懸著的大石放下了不少,有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尋人無果的老人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只得帶著厲圣源匆忙趕往圣元皇城。
看到三只白胖靈獸時,老人與厲家小主子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他們終于不再為一個少年的不幸慘死而內疚了,只要人活著給足補償就是,打下了圣元皇城的厲家還真不怕少年獅子大開口,一官半職只是一句話的事。
兩人繞過三只白胖靈獸走上前時,發(fā)現(xiàn)場景氛圍有些微妙,圣元大將軍聆挽塵竟也在一旁,而少年似乎在與厲青巖就何事爭執(zhí),三人也注意到了剛剛趕來的主仆二人,厲圣源與沈中分立厲青巖左右,厲青巖隨口問了沈中一句,沈中的回答證實少年并未說謊,厲圣源在一旁推波助瀾。
既是沈中許下的承諾,厲青巖不想再浪費唇舌,讓這位為厲家操勞了半輩子的老人與少年洽談,只是叮囑了一句盡量用權、財二字解決。
一旁的厲圣源也很想知道少年到底向他父親討要的是什么,竟惹得不愛發(fā)脾氣的厲青巖一臉嫌棄,直到沈中問了少年想要什么,少年回答了兩個字后,經歷了無數(shù)大濤小浪的老人也皺起眉頭,茶酒古城第一次見面,老人便知道少年是半點也不適合修行,悟性、韌性都不在厲圣源之下,就是先天條件欠缺斬斷了少年與修行的緣分,沒有留下哪怕一絲絲可以轉圜的余地,即便有人愿意花費大力氣、大代價做少年的修行領路人,最后估計也是結出個吃力不討好的苦果,不過老人也做不出當眾悔諾欺壓少年的事情,主要是白活了兩三百年,心不夠黑、臉不夠厚,很多時候做的違心之事也是迫于時局做出的無奈之舉,比如寒山郡東門陷少年入危局不過是二選一的必然結果。
思慮良久,沈中附耳在厲青巖右邊輕聲細語了兩句,也不知說的什么,被厲青巖一口回絕:“不行,那是我冒死為圣源結下的機緣,他要這圣元王朝的皇位我現(xiàn)在就可以當著厲家眾人宣布,至于讓他替代圣元去無涯洞,就是我答應了那牛青山也不會答應!”
牛青山
對于這個人名,少年一臉木然不知所以,他不知自己討債要修行與牛青山能扯上什么關系,立于一旁看戲的圣元大將軍聆挽塵卻是瞳孔一縮,能讓這位皇帝下旨也不放在心上的圣元大將軍心生波濤的事不多,人們常說讀書越多越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風度,并非空穴來風,歷代文壇大家用錚錚風骨展現(xiàn)在世人眼前,多少滿腹經綸的文人墨客立于劊子手長刀下也不眨眼屈膝,遑論這位軍旅生涯三十余年的圣元文壇巨子,由此可見牛青山這個人的分量有多重,至少圣元王朝這塊已經開墾一千多年的小富之地還從未生出過那等人杰,厲青巖夠不上,他這位圣元大將軍更無以比肩,少年要是福緣深厚能搭上無涯洞牛青山這條大腿,修行也就不再是夢中言語,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聆挽塵考中狀元進入文閣之前,曾像他身旁的草鞋麻衣少年出門離家遠游過三載時間,時間停留最久處就是無涯洞,當時一腔熱血的聆挽塵叩問無涯洞山門一月有余,臨時搭建了一個石木混雜的方寸小屋,僅能躲雨避風,與天為被地為床的風餐露宿差不了多少,一月零十五天,每日叩拜一次,從不間斷,終究是無涯洞枝葉繁茂門檻過高,他攀不起這節(jié)高枝,屈膝叩拜了一個半月卻連牛青山的面都沒見著,這位一直執(zhí)著于儒家禮學的年輕人心中也生出了幾分不忿難平意,隨地挑撿起一塊口齒尖銳的長毛石充當手中筆在無涯洞大門外一塊大石上揮灑了腹中的幾滴墨水,眼見事不可為打道回府后的聆挽塵,一門心思放在了科考上,在過江之鯽的眾人中搶先越過了龍門奪得了狀元頭銜成為文閣首輔,與心愛的姑娘洞房花燭夜度過千金一刻的春宵,官場、情場雙雙得意,要問這位半路上棄筆從戎的圣元大將軍因何事有憾,至今還清晰記得無涯洞山門外的風景,就是沒能跨進那道門檻看一看里面的物象是個什么樣子,厲青巖卻為厲圣源結下了這份機緣,其中隱情恐怕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換作是他,他也不會答應讓一個身無慧根的鄉(xiāng)野泥腿子代替自家的親生兒子前往無涯洞占了這份機緣,少年的命其實值不了幾個錢,說是賤命一條也不為過,只是比街邊生活不能自理的叫花子略微貴了幾文,只因其身后的三只白胖靈獸,并不是少年本身。
老人在向厲青巖提出這個提議時,其實他有十成把握肯定厲青巖不會答應,只不過這個承諾是少年以命換取,老人只是盡一個情分為少年象征性地爭取一下,這樣才不能違背自己許諾時的本心,以此減輕自己心中的愧疚,老人的努力全在少年眼里這就足夠了。
提議被否定的老人看向少年,滿臉愛莫能助的歉意,少年很失落,合著茶酒古城那一遭他已經接連兩次碰壁,凡是與他說得上話的修行人都斷言他不能修行,歷來堅信好事多磨的少年也不禁動搖了心底的信念,低半胸告了一聲辭后少年就要轉身出城,被沈中叫住,老人走上前遞給少年一只繡袋:“里面是我這些年攢下的一些紅塵汗水錢,足夠讓你大富大貴了,只是記得出門在外財不露白,否則這袋子錢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六品之下的官老爺刮盡家底也不一定值當這個繡袋,不管如何你都是要從我厲家拿走一樣東西的,不論大小貴賤,這樣才能兩不相欠不再有因果糾纏?!?p> 少年本不想接,他不是來要錢的,只是老人最后的因果說法讓他不得不接,好似不接過這個沉甸甸的繡袋就是在害人害己,兩邊都落不得好,他也是第一次見識何為說的比唱的好聽,心中狠狠地贊揚了幾句老人:“這個人比余不深難纏很多,綿里藏針,善惡難分。”
少年卻沒想到,在往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孤身一人行走的時候,常常想起這位老人做的一些事、說的一些話,照葫蘆畫瓢稍加改良后便搬過來為自己所用。
從老人手里接過繡袋后,少年轉過身拍了拍白鷹的翅膀,趴在地上的三只白胖小子起身轉向,看著眉目間全是無奈失落的少年,立在厲青巖左側的厲圣源喊住了少年,說道:“你可以暫住在宮內,父親送我去無涯洞時,你可以一起隨行,無涯洞會不會收留你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讓你見到牛青山,最后結果如何就靠你自己爭取了?!?p> 從小到大,草鞋麻衣少年是除開桃桃之外唯一一個讓厲圣源打心底里認為可以深交的同輩,厲青巖的有意安排,這位厲家小主子的童年只有區(qū)區(qū)幾個可以說得上話的人,沈中、桃桃、奶娘、母親柳天心,爺爺厲堯,每次和桃桃去城西的青牛山玩耍散心,都有沈中保駕護航兩邊腋下各夾著一個,縮地成寸的神通趕往青牛山,第一次還好,少年、少女覺得這樣的趕路方式極為特別,猶如戲文里那些神仙鬼怪的騰云駕霧,可過了四五次后,厲圣源和桃桃開始厭倦這種看不見路邊景象的趕路方式,兩人要求老人不要跟著,他們自己去,被老人一口回絕了,當時的厲家小主子甚至哀求過老人,老人無動于衷,拿老人沒轍的少年瞅準父親探望的機會向厲青巖告狀,結果又碰了一鼻子灰,這才知道都是父親的特意安排,少年年紀雖小卻懂得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之后便再也沒提過與桃桃獨自外出的想法,去青牛山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弱冠之年被厲青巖“逐出家門”,不情不愿地游歷四方,想到這樣可以為那個很小就愛笑,一笑就露出兩個小虎牙,卻長年累月被病痛折磨的少女尋醫(yī)問藥時才開始心甘情愿,四年的游歷生活,少年在很多人手里吃過虧,也交了幾個朋友,只不過像草鞋麻衣少年有一顆赤子之心的人從未遇到過,不管草鞋麻衣少年今后能否修行,厲圣源是真心實意想結交這個看上去其貌不揚、運氣也不太好的少年,和草鞋麻衣少年相處很輕松不需要做任何提防,這是一種踏破鐵鞋也難覓的極大難得!
與其說厲圣源想結交草鞋麻衣少年,倒不如說他想結交的是這種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