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花田
馬尾辮少女牽著灰眼少年走出小竹居,來到了竹林后方,這里不同于竹林前方,在竹林前方只有兩棵青松,顯得過于單調了些,而竹林后方是一片瀑布,瀑布橫向有近百米寬,落差五十米左右,瀑布之下是一汪淺綠色的深潭,潭水不能見底,時而有幾尾肥美的鯉魚躍出水面,蕩起一圈圈水波。
瀑布兩側,林木蔥郁,繁花似錦。
花朵之間,蝴蝶蜜蜂不斷振翅采著花蜜,林木從中,嬉戲的鳥兒成雙成對,互相為對方梳理著羽毛,這里緊挨著竹林,是少女第一次牽著他找到的地方,少年已不知來過多少次,每當心情煩悶難以忍耐的時候,少年都會獨自到這里坐著聆聽瀑布落下的嘩啦聲和林木間的鳥語,讓自己能夠靜下來,三年里,少年來這里的次數(shù)可能比花林之中的蜂蝶羽鳥還多,這里不用少女牽引,他也能獨自找來,自然不是少女口中其最愛的地方。
兩人來到這里,找了一塊較為干凈的草坪坐下,少女張開雙手,仰著頭,閉上眼,輕輕吮吸著,一臉享受的樣子。
少年雖然看不見,但正是因為眼疾,讓他的其余感官更加敏銳了許多,空氣中的氣浪軌跡,讓他大致知道了少女在做什么,其雙手向后撐在地上,身子成四十五度向后斜傾,不讓自己的身體擋住少女伸展的手臂。
少女:“呆子,你的眼疾是先天自帶,還是后天人為?”
少年:“后天人為的,如果不是遇見老頭,我這一生恐怕都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瞎子了?!?p> 少女:“為何是眼?而不是其它器官?!?p> 少年撐在草坪上的手掌,緩緩收攏,握成了拳頭,道:“因為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三年前我就應該是個死人了,但對方在要殺我之際,發(fā)了慈悲,只要了我一雙眼?!?p> 少年猶記得當時全身不能動彈,眼睜睜看著對方的兩根手指插進自己的眼眶,然后慢慢攪動旋轉,活生生挖去自己雙眼的那種痛,那張臉,以及那個病態(tài)的笑容!
他想嚎叫,想嘶吼,想讓大腦昏死過去,以緩解眼眶之中傳來的痛苦折磨,但對方卻不知用了什么玄妙的手段,讓他的大腦神經一直處于非?;钴S的狀態(tài),口不能叫,頭不能昏,硬生生把那種非人的痛苦承受了下來。
若不是他自小的生活經歷不同于常人,在這個稚嫩的年紀,受到如此陰狠的折磨,恐怕早已瘋魔不能活了。
現(xiàn)如今回憶起那日的遭遇,少年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栗,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張面帶微笑的中年面孔,笑聲中沒有張狂,沒有興奮,有的只是一種高高在上俯瞰螻蟻的冷漠。
少女睜開明凈的雙眼,偏頭看向身旁的少年,眉目清秀,只是命途里的坎道崎嶇蜿蜒,躺著也會遭遇橫禍,心底嘆了口氣,:“希望那個挖去你雙眼的家伙,權勢不高,地位不顯,力量不強,讓你在余生能追趕上吧。”
從少年故作平靜的語氣中,少女感受到了一股濃濃地怨氣與仇恨,這股怨恨埋在少年心間已經三年了,三年的積淀,恐怕早已形成一塊硬如鐵石的心病,想要根除這塊心病,以少年的天賦而言,難如登天!
她也沒用‘要看開一些’之類的話語去勸導少年,勸導的話不但減輕不了少年心中的積怨,反而會拉遠兩人間的距離,既然少年心里過不去這道坎,那就讓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化解吧。
少年年紀雖輕,心性比她這個見過不少“大世面”的‘小姐’還要沉穩(wěn),不會做什么頭腦發(fā)熱太過魯莽的事,這個性格說不上好壞,但對于愛惜性命卻尤為重要。
穩(wěn)而不亂,十險九安。
“我們兩見了這么多次,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我叫封卿,固步自封的封,卿卿我我的卿?!?p> 少年與少女在三年中雖見了不少次,但因為挖眼之痛,前兩年里,少年每次都是一言不發(fā),不論少女怎么逗弄,少年始終是一副木訥的神情,不言不笑,靜坐在屋內的角落,少女也是因此為少年起了一個符合其狀態(tài)的名號。
呆子!
這種情況到了第三年才有所好轉,少女眼見話語對少年無效,便開始動手動腳,直接拉起少年的手往門外拽,不管少年如何推搡抗拒,少女抓著他手臂的手就如同一只鐵鉗,本以為自己能輕易掙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無力從少女的五指中掙脫,被少女一步一步拉著走出了小竹居,走出了竹林,來到了兩人此時所在的瀑布。
那是少年自雙眼被挖之后,除了吃喝拉撒,第一次走出小竹居踏出竹林,也是從那次開始,少年只要心情煩悶都會到瀑布旁打坐,讓自己的內心平靜。
兩年的不言不語,導致少年少女雖見了不下十次面,但少女從未知道少年的姓名,問了對方不答,她也就失去了介紹自己的興致,所以兩人從三年前直到此時,都還不知道彼此姓甚名誰,呆子叫得順口后,少女也不再詢問少年的真實姓名,有了替代,便懶得問了,自家爺爺多次囑咐,少女依然是一口一個呆子地稱呼少年。
而這次是兩人一致認為的最后一次見面,那‘呆子’也說了,這次不管她問什么,對方都會如實相告,不加欺瞞。
“鐘囚。”
淡淡的兩個字從少年口中傳出,有種如釋重負,一個名字像是藏了三年的秘密,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鐘囚竟然有些想笑話自己。
他很慶幸,在這三年里,少女始終沒放棄打開他自閉的世界,如果不是對方屢次鍥而不舍地打破他的自閉,說不得他的性格會在這三年里產生不可預料的畸變,性格往往能決定一個人的人生。
“封卿。”
鐘囚在嘴里輕輕地咀嚼著這兩個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被身旁的少女聽見一般。
“鐘求?”少女倒是沒什么顧忌,略顯疑惑地問道:“求人的求嗎?”
封卿收起了伸展的手臂,鐘囚坐直身體,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將手伸進懷中,掏出了一張石牌,石牌方方正正極為規(guī)整,在石牌的牌面上,一個‘人’字雕刻在上面,人形字體是被完全鏤空的,將石牌舉在眼前,整體剛好組裝成一個‘囚’字
鐘囚摸了摸石牌中的人形圖案,道:“囚徒的囚,我的名字因它而來?!?p> 鐘囚把石牌遞到封卿面前,搖晃了兩下,示意她接過去看,封卿也沒矯情,大方地從鐘囚手中接過石牌,舉到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前仔細端詳,石牌上一股淡淡的體味侵入鼻尖,還沒經歷過什么男女之事的封卿小臉抹上了一朵淺淺的暈紅。
仔細看了半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石牌,唯一與普通石塊不同的,就是這張石牌中間雕鏤了一個人字,但是石牌上的色澤和拿在手里的手感,那是被人常年累月用手撫摸產生的變化,色澤烏黑發(fā)亮,表明了這張石牌存在的年份很久遠,至少有十年以上。
看不出什么端倪,封卿將石牌遞還給鐘囚,起身拉著鐘囚沿著瀑布一直往下走,走了半個時辰,離瀑布大約有千米之遠,來到一處開闊地帶,這里算是整條河流的中游。
一塊巨大的石板從河流中央突兀的伸出來,將流經此地的水流一割為二,巨大石板之上,一座僅能容兩人并排通過的長條形拱橋橫亙在水流之上,而在拱形橋與石板之間還有一道木梯相連,可以從木梯下到石板上。
巨大石板下方能明顯地看到一個洞口,水流自石板兩邊流淌而過,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簾洞,簾洞入口與石板之間也有一道半圓形的木梯,只不過這道木梯的待遇并不太好,與石板相近的半截梯身都淹沒在水流中,一部分水流順著木梯流進簾洞里,簾洞上方雖然被石板遮住,但只要午時一過,陽光就可以照射進簾洞,此時已經是午后了。
封卿牽著鐘囚走上拱橋,自木梯下到石板上,當封卿牽著他踏在石板下的木梯上時,水流灌進了鞋子里,腳底濕漉漉一片,衣襟下擺也被浸濕,鐘囚以為少女要拖他下水,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兩步,回到了干燥的石板上,手臂用力想從封卿的手心里抽出來。
“你如果是要洗澡的話,我在這里等你就好,我就不下去了?!?p> 因為鐘囚的眼疾,少女有時候去瀑布下的潭水里洗澡并不會特意避開鐘囚,有時候還會對鐘囚搞點惡作劇,對岸邊等待的他潑水,鐘囚多次被少女弄成一只落湯雞,每次被少女牽出來都是一身狼狽地回去,關鍵是他眼瞎還拿對方一點辦法都沒有。
久而久之,他對封卿與水這兩樣事物在一起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地產生一點抗拒防備的心理。
封卿噗嗤一笑,她也瞬間明白過來鐘囚在害怕什么,依舊緊緊抓住鐘囚的手臂,沒有要放開的意思,道:
“你放心吧,這是咱兩這輩子的最后一次會面了,我可沒有以往的心情捉弄你,這個地方連我爺爺都不知道呢,是一個真正完全屬于我的小天地!”
‘最后一次’幾個字眼刺激到了鐘囚,其后退的腳步提了起來,被封卿握住的手臂也不再掙扎,慢慢跟著封卿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地往下走。
來到簾洞入口,透過明亮的光線,可以很清晰地見到,簾洞之下竟是一片花田!花田中央,一個躺椅安靜地擺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