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奇案

　　煜華公子感覺到了什么，忙問道：“你這么問，可是知道些什么？”

　　黑甜猶豫了片刻，說：“不知煜輝公子的性情如何？”

　　“性情么？”煜華公子沉吟道，“輝兒聰慧，喜讀詩書，又擅騎射，平日待人也極為親善——只是，他的母親秦小娘出身低微，在府里謹(jǐn)小慎微慣了，對他的管教也忒嚴(yán)了些，慢慢變得有些膽小怕事起來。”

　　“你說他膽子??？”黑甜激動起來，“他最怕什么？”

　　“他啊，蛇蟲鼠蟻、鬼怪精靈，沒有不怕的！我時常笑話他，說他就像閨中少女一般?！?p>　　“我猜，他一定最怕蟲子，而且，是毛絨絨，顏色艷麗的那種！”

　　“對了！”煜華一拍額頭，說：“輝兒來此之前，正好被一種蟲子蟄過，痛得在床上直哭，幾天下不了地。從此怕極了那種蟲子，就是你剛才所說的，肉乎乎，渾身長刺，有黃綠相間的顏色，十分艷麗?！?p>　　又奇怪地問她：“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黑甜點(diǎn)頭微笑道：“謎題可以解開了。煜輝公子的死因，極有可能如此?！?p>　　煜華更加急切起來：“快說，到底是因為什么？”

　　黑甜安慰他道：“公子別急，且聽我來慢慢跟你解釋。”

　　借著月光，她指著橋頭的那棵百年江楓說：“公子從王家出發(fā)去靈泉山，必然經(jīng)過這座橋，還有橋頭的那棵大樹。那棵樹不是尋常的樹，而是一棵百年江楓。”

　　煜華看過去，那棵江楓隱約可見。“那又如何？”他問道。

　　“楓樹最易吸引一種叫樹喇子的毛蟲，寄居在樹上，靠食用楓葉為生。每年七月到九月最為密集?！?p>　　“莫非蜇過輝兒的那種蟲子，就是樹喇子？”煜華似有所悟。

　　“正是。樹喇子不時落掉下來，有的卻不會直接落地，而是像蠶兒一樣，扯著根細(xì)絲，一頭懸掛在樹上，身子吊在半空中，于是有人戲稱它為‘吊死鬼’?！?p>　　“如果樹下剛好有人路過，就會和樹喇子碰個正著。那日煜輝公子騎著馬從樹下經(jīng)過，極有可能恰巧中了樹喇子的埋伏……說它是‘恰巧’，實(shí)是因為有時會碰上，而有時碰不上，至于何時碰上，何時碰不上，何人碰上，何人碰不上，全在‘恰巧’這兩個字上了。”

　　“煜輝公子本來就怕極了樹喇子，現(xiàn)下又發(fā)現(xiàn)自己頭上身上落滿了樹喇子，自然會驚慌失措，行為失常，就像旁人看到的那樣，像突然發(fā)了瘋一般?！?p>　　“所以，馬才受了驚……”煜華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又疑惑道：“可是，我們也詢問過不少當(dāng)?shù)卮迕?，并無一人提及蟲子傷人的事情?！?p>　　“公子有所不知，村里人管這種蟲子叫野蠶兒，不但不怕它，還把它當(dāng)作一種美味。”

　　“常有些人抓了這些蟲子帶回家，用楓葉來養(yǎng)著，等過幾天長大長肥了，就用來炒著吃，或者油炸。我也嘗過幾回，表皮酥脆，內(nèi)里香軟，極可口的！”

　　“鄉(xiāng)下人見慣了各種蟲子，就算被蜇著了，也不會驚慌失措?！?p>　　“而且，被蜇著以后，感覺因人而異。我就被蜇過幾回，也不覺得有多痛。我表姐細(xì)雪卻痛得直哭，一連好幾日茶飯不思，且難受呢，從此以后，她每次過橋，都要繞著這棵江楓走。不過，像她這樣的也是少見?！?p>　　黑甜又說：“今兒中午我就在楓樹下躲日頭，看到地上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盡是死去的野蠶兒掉落下來，又被村民踩踏后留下的痕跡?！?p>　　“公子若是不信，等天亮了以后，再來查看一番就明白了?！?p>　　“可是，輝兒打撈上來以后，身上明明沒有蟲子——是了，定是輝兒落水后，蟲子已經(jīng)悉數(shù)被河水沖走！”煜華長嘆一聲。

　　“仵作驗身的時候，倒是看見輝兒臉上、手上有些小小的紅色疙瘩，以為是蚊蟲叮咬所至，沒未在意……”

　　“明日我定會來此查看，還要請負(fù)責(zé)此案的官差來驗過。如果確是野蠶兒傷人所致，我定會速回江城稟明主君和秦小娘，輝兒也從此得以安息。”

　　煜華公子說完，朝黑甜深鞠一躬，說：“多謝姑娘點(diǎn)拔！姑娘聰慧，足令男兒汗顏！”

　　又問黑甜：“可否請教姑娘芳名，日后定當(dāng)重謝。”

　　他見黑甜猶豫不決，又解下腰間所佩一件物什，說：“這是我的心愛之物，名叫翳珀。送于姑娘，聊表謝意?！?p>　　“這……”黑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得知是公子的心愛之物，原是想接的，可接了又怕讓公子覺得自己有所企圖，竟是為了邀功領(lǐng)賞來的，一時手足無措。

　　就在這時，忽聽得有人在“公子”、“公子”地叫喚，緊接著，又有腳步聲和喘氣聲由遠(yuǎn)及近地傳過來。

　　煜華公子一把將那翳珀硬塞到黑甜手里，說：“是我的隨從來了！姑娘快走吧，讓他們看到，只怕有損姑娘清譽(yù)。就此別過，我和姑娘改日再敘！”

　　黑甜來不及多想，只得接了翳珀，趁著人影還在一箭開外晃動，朝著村里的方向跑進(jìn)陰影里。她身輕敏捷，很快消失了蹤跡。

　　天色大亮后，煜華果然騎著馬從王家出來，像煜輝墜馬那日一樣，打馬直奔馬嘶橋。

　　就在經(jīng)過橋頭那棵百年江楓時，突然感覺臉上一涼，忙用手一摸，手心頓時火辣辣地灼痛起來，定睛一看，竟是幾條黃綠相間密密長滿毛刺的大肉蟲——雖說他平素稱得上膽大氣盛，無所畏懼，還是不免被嚇得驚叫一聲，用力甩起手來。

　　好在他很快甩掉了蟲子，掌控了局面。下馬略平復(fù)心緒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一看手心，那里果然起出幾粒小小的紅疙瘩，雖然不甚起眼，但癢痛無比，讓人忍不住想去抓撓，然而越抓撓，越癢痛，慚慚地，紅疙瘩變成了水泡，水泡又開始潰爛。

　　“看來那姑娘說得沒錯，輝兒定是被這蟲子驚擾，意外墜馬?？蓢@輝兒空有滿腹詩書，一腔抱負(fù)，竟在舞象之年折在了幾只小小蟲子上了……”煜華不禁傷感自語道。

　　出于謹(jǐn)慎起見，煜華即刻請來負(fù)責(zé)此案的錢推官，再次勘驗現(xiàn)場。錢推官聽煜華說起野蠶兒的事，這才陡然想起三十年前的一樁奇案來。

　　“三十年前？”煜華不解道。站在他面前的錢推官明明剛過而立之年。

　　“那是我的業(yè)師經(jīng)手過的案子，”錢推官忙解釋道，“說它‘奇’一點(diǎn)不為過，因為聞所未聞，估計此后也不會再發(fā)生。這讓他一直念念不忘，許多年過去了仍將它掛在嘴邊，當(dāng)成件新鮮事兒時時談起。”

　　“那是在仁宗至和二年，江城有個姓周的老鄉(xiāng)紳，平素最喜‘小舒服’?！卞X推官做了個掏耳朵的動作。

　　“周老太爺?shù)膬鹤邮莻€大孝子，為了討父親歡心，千挑萬選地找來個技藝超群的挖耳師傅，好酒好飯養(yǎng)在院外租來的小屋里，就為了隔兩天便伺候老太爺一次?！?p>　　“有人見識過那個挖耳師傅的手藝，說他‘一勺一刷一鏟收放自如，一推一捏一撣輕緩有道’，足讓人身心舒坦、耳聰目慧，塵世凡事，恍若空靈。”

　　“難得這個挖耳師傅與周老太爺極為投契，周老太爺對他也極為信任。不知不覺五六年過去了?！?p>　　“有天挖耳師傅偶然談起心事，說離家久了，甚是記掛家中妻兒。周老太爺便親自出面，在后院挑了間下人住的寬敞些的廂房，說是要讓他安置家眷?！?p>　　“挖耳師傅果然把家眷從鄉(xiāng)下接了來，住進(jìn)廂房，一家人對周老太爺是千恩萬謝，感激不盡?！?p>　　“不久后的一天，屋里悶熱，周老太爺想在院子里享受‘小舒服’，就讓下人搬了躺椅放在樹蔭下——悲劇就在那時發(fā)生了?！?p>　　“挖耳師傅突然發(fā)了瘋，手里拿著銀鎏金的挖耳勺，對著周老太爺?shù)亩渚褪且魂噥y搗亂捅……只見鮮血飛濺，周老太爺連聲慘叫，當(dāng)時就暈死了過去?！?p>　　“周老太爺年老體弱，經(jīng)不起這樣的傷害和驚嚇，沒過幾日就撒手歸西了。周家人恨透了挖耳師傅，很快報了官，一口咬定他恩將仇報，故意殺人。那挖耳師傅連呼‘冤枉’，無論怎樣嚴(yán)刑拷打都拒不認(rèn)罪。”

　　“業(yè)師當(dāng)時任江城提刑，深覺此案蹊蹺。犯人并無作案動機(jī)，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舉止癲狂，極有可能是心疾或癔癥發(fā)作。然而郎中仔細(xì)查過，犯人精神并無異樣?！?p>　　“業(yè)師詢問口供，犯人堅稱自己冤枉，之所以舉止癲狂，失手傷人，是因為手背上突然出現(xiàn)了幾只毒蟲。還煞有介事地描述那蟲子的特征：肉乎乎，渾身長刺，黃綠相間的顏色，十分艷麗猙獰。”

　　“犯人聲稱，小時候曾被玩伴捉弄，將數(shù)只毒蟲從領(lǐng)口塞進(jìn)貼身衣衫，被蟄得渾身紅疙瘩，痛極癢極如同鉆心，調(diào)養(yǎng)了月余才略為好轉(zhuǎn)，所以深懼了那毒蟲。”

　　“沒料到在挖耳的緊要關(guān)頭，那毒蟲竟突然出現(xiàn)在手背上，他自然驚惶失措，方寸大亂。純屬意外事故，絕非有意為之?！?p>　　“業(yè)師親去勘驗現(xiàn)場，卻沒有發(fā)現(xiàn)犯人所說的毒蟲。因為證據(jù)確鑿，犯人雖不認(rèn)罪，仍以故意殺人罪定刑，被秋后問斬了。犯人在臨刑前仍然大呼‘冤枉’，這讓業(yè)師耿耿于懷。”

　　“案發(fā)后的第二年九、十月間，業(yè)師再訪周家案發(fā)地，果然發(fā)現(xiàn)有家禽在地上啄食些什么，仔細(xì)一看，竟是些黃綠相間的肉蟲子?！?p>　　“抬頭看去，只見頭頂上方樹葉茂密，上面爬著的，就是那種黃綠相間，艷麗猙獰的帶刺毒蟲！”

　　“業(yè)師方才明白過來，那挖耳師傅說的是實(shí)話，他果然是被冤枉的。雖說已經(jīng)造成傷人之實(shí)，但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