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寄相思

　　立秋，時值豐收佳節(jié)。果樹掛枝，碩果累累，連同樹葉也換上新衣裳。京州士子出游，枯槁谷門生描畫。忙碌得很，喜慶的緊。

　　秋高氣爽，連同飛山瀑布一同，也涼上幾分。不知不覺中，柳晨生已在這兒度過許久。石樁上，有少年郎放聲大笑，“我能九式齊出嘍?！痹S多年，柳晨生難得放肆一笑。適才笑罷，有大水當頭拍來，將柳晨生狠狠打落下去。

　　俗話說：春江水暖鴨先知。縱然柳晨生不是羽翼豐滿的生靈，但這些日子都在瀑布下練劍度日，這涼上幾分的水意，還是有些知覺。他橫躺于溪上，這些時日，他分外喜仰頭望天，看萬里無云，或是那抹長虹。耳畔順流飄下幾張楓葉，紅火火紅的，和天上羞紅的余暉如出一撤。

　　“秋季啦?！绷可樖謹f起那張楓葉，遮在眼前，透過那細細的孔洞，去望蔚然長天。少年神情恍惚，又記起渝河鎮(zhèn)時的情景。他尚是頑童時，鎮(zhèn)中果樹，莊稼可沒少遭殃。他那時手腳麻利，爬樹快捷的緊，外加身材瘦弱，遠遠一看，倒是有些如潑猴。

　　那時候的宋伊人很是天真爛漫啊，蹲坐在渝河灣，隨手拾起飄下的楓葉，歪著小腦袋問柳晨生，“我抓住這片楓葉，能抓住整個秋天嗎？”那時的柳晨生啥也不動，卻又擱不下面子，認真答道，“能的，這片楓葉，就是整個秋天吶”，宋小姐聽聞后，勾下頭，望向梳妝鏡般的湖面，輕輕笑道，“我的意中人，要拿一座楓林來娶我?！?p>　　柳晨生起身，望著奔騰而下的飛山瀑布，輕聲笑道，“安靜時的宋小姐，那也有幾分女子模樣。”少年又爬向石樁，長劍悍然拔出。《游龍九式劍錄》，這才有些游龍的姿態(tài)。九式齊出，一氣呵成，竟將瀑布都是截斷片刻。

　　柳晨生復將長劍拋出，念叨道《有劍西來》，馭劍術(shù)，顧名思義，便是控劍而動，可飛劍取頭。柳晨生聚精會神，以劍搏大水。

　　不出意料，長劍被狠狠震下，如殘雪遇艷陽般，斜斜飄落。柳晨生盤坐于石樁上，爆喝一聲“劍起?！?，劍隨意動，一瞬間，直直飛起。作斬水狀。一劍斬下，劍身遭受重擊，墜落水中。

　　馭劍術(shù)可比走劍更甚苛刻，需與劍建立關(guān)聯(lián)，以意養(yǎng)劍，這一刻，劍是有生命的。需叫他配合自身悲歡離合，劍隨心動，便是極致。

　　柳晨生馭劍，一馭便是一天光，陰。直到斜陽西下，少年方才提劍回府。夕陽中的景色當真美好，連光線都是柔和的。這一刻，整片長空都是一塊綢緞，待暮色裁剪成合身的衣裳。不愧引風流詞人感慨：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楊星一如既往張羅飯食，他脾性好極，總是與世無爭的模樣。細細說來，他并不比柳晨生大上幾分。只是蒼白的面容，使得人很是憔悴，二十幾的年華，卻是四五十的體魄。

　　渝河鎮(zhèn)，灰蒙蒙一片，只等燭火驅(qū)走這片孤獨。宋小姐獨身來到渝河灣，她如以往一般，蹲坐在那，長裙沾上湖水也無動于衷。她只是靜靜的用纖手攆起一片楓葉。許久后，又將楓葉放下，令它順流而去。

　　清晨的氣候，頗有些許初冬的涼意。卻未有那般純粹肅殺。柳晨生盤坐于石樁上，這已不知是少年第幾次爬起。他以劍斬水，馭劍手段更是凝煉，卻始終未斬開那懸掛的水幕。

　　一聲輕響，長劍發(fā)出龍吟，與柳晨生切開關(guān)聯(lián)，直直墜下。有人影至岸上飛來，負手大笑道，“柳兄弟，苦練無果，不如與我切磋?！保侨孙w至另一根矮石樁上，正是楊星。

　　柳晨生答應(yīng)一聲，馭劍而行。好家伙，這楊星內(nèi)力運轉(zhuǎn)，竟以肉身接劍，長劍斬下，傳來短兵相接的微響。敢情血衣教是以橫練功夫為尊。江湖中盛傳的金剛不壞，想必與之“師出同門”。

　　柳晨生倒也見識過空手接白刃的手段，是個鬼祟的強人，奈何功夫不深，被白君笑一折扇殺死。

　　柳晨生輕笑一聲，不再馭劍，復將劍收回手中，行一出《游龍九式劍錄》，一式三十四步，九式出，動多停少。劍劍斬擊在楊星的鋼筋鐵骨上，卻如泥牛入海。

　　打?qū)⒃S久，柳晨生收劍入鞘，抱拳說道，“楊兄這身橫練功夫太過霸道，我破不了?！睏钚菆笠晕⑿?，也未多說什么。雖表面上柳晨生占不到便宜，可吃虧也只有楊星知曉吶，劍劍相加雖不能破防，卻是將自己震的心血翻騰。

　　時日如白駒過隙，卻未有人能牽住這匹狂奔的馬駒。已至深秋，光零的樹枝上，還有那么幾片殘葉倔強著。散落一地的枯葉，堆疊起來很是厚重。如一床席被，靜靜躺著。等候初冬，將它腐朽在根下?！奥淙~歸根”想來就是這般吧。

　　天地間，終歸有這么一劍，斬斷那塊奔流不息的水幕，雖是片刻，卻也足夠盤膝馭劍的少年郎笑上許久。

　　在這兒待久罷，沒來由一股與世隔絕之意。柳晨生真怕去登州后，人都老嘍，跟杜老頭一個德行，終日佝僂。少年郎已經(jīng)打量離開，天明后，一番吐息納氣。山下，楊星以等候多時。他輕笑道，“要走？”

　　柳晨生點頭示意，與楊星的目光一同望向遠山，那背后是登州地界。繁庶的車水馬龍。柳晨生走了，未回頭，順著溪流而去。終歸剩楊星一人。他忽然開口道，“柳兄弟，終有一日，我也會去那座江湖?！?p>　　柳晨生身影一頓，仍然未回頭，只是將手輕輕揚起，揮了揮。繼續(xù)行去。

　　楊星也回頭，兩個相處一季的好友，此后各在一方。有緣無緣，卻又是一說。

　　大雁早已南飛，長空少去幾分點綴，難免有些許落寞，那條小溪流啊，卻少去以往的幾分歡愉。

　　本該落葉已盡的時分，卻順流飄下一片楓葉，僅一片。柳晨生彎腰攆起。

　　渝河灣有伊人望遠方，喃喃道，“你啊，帶走整個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