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來了歧城,女子就住在城中這家不起眼的客棧,名字倒也不俗,喚作“四方客棧”,是有四方來客之意。
中午了,伙計看著樓上的女子又下來了,和這兩天一樣,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天天往外跑,時常很晚才回來。起初,伙計以為女子是尋常進貨的商人,可見她幾次都是空著手回來,并沒有采買貨物。伙計心里開始好奇,卻不敢打聽,見人下樓于是打起招呼,“姑娘又出門了?”
“嗯。”
和平時一樣,女子隨口應了一聲,便出門了。盡管午后的街道,行人少了許多,還是人流密集,她在街上四處游逛,逛完一條街又到另一條街,胭脂鋪,伎人館,鐘鼓樓,漫漫無際……
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歸隱不一定要到林泉野徑去,在都市繁華之中反而是更好的境界,這樣的隱逸只需做到忘卻世事,雖然身處鬧市,卻又能心無旁騖。
她一直逛到黃昏,看著百姓人家點燃了燈火,一盞一盞,將大街小巷照亮了起來。這樣別致的夜晚,似乎有一絲暖意,掩蓋秋日的寒冷。
女子一邊走在街上一邊感受著燈火,沒多久才發(fā)現(xiàn)四周慢慢暗了下來,街道上的燈火也少了許多。
“走快點?!?p> “走吧走吧?!?p> 三三兩兩的行人,提著燈的,沒有燈的,走到這條街都加快了步伐,似乎有意遠離些什么。于是,女子停下腳步來,只見眼前一座府邸,古色古香,十分氣派。一路走來,也見了不少大宅子,卻都不及這家氣派。只是這宅子未點半盞燈,月光所照及之處,可見門上的匾額已經(jīng)傾斜,而匾額的字隱約可見:“將軍府”,三個大字。
“呼……呼……”
一陣風刮過,頓時顯得有些荒涼。
她有些好奇,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好好的宅子竟這樣荒廢,倒是可惜了。若是自己置身世間,住在這樣的宅子里,大門一關,也可對凡塵俗事不聞不問,心中自得一片天地。
沒一會兒,又有行人從這條街經(jīng)過,本來她沒有在意,直到兩個行人談論起來。
“這個姑娘……”
另一人:“別管了,咱們回去吧,明天還要趕早出來買菜呢。”
兩個婦人面帶異色地看了她一眼,她假裝低頭弄了弄衣裙,因為她的衣著打扮,確實顯得太過突兀。等人都走了,她又望了一眼那宅子,只是聽見好像又有人來了,她這才打算回去,她不想引人注意,更不想惹上什么麻煩,正轉(zhuǎn)身準備離去,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月兒……”
來人這樣喚道,她心底一顫,他叫她什么?
“月兒?!?p> “月兒”?她沒有聽錯,他叫她“月兒”,是他?心底正竊喜,回過頭來,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月兒……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
那人快步走了過來,是一位年輕的公子,盡管叫的是同樣的名字,女子還是半信半疑地說,“公子應該不認得我?”
“不,月兒,你是月兒,月兒……”
來人激動得就要靠近,女子后退一步,與他避了開來,正好是兩三步的距離。
“公子認錯人了?!彼卮?。
“不會的,你就是月兒,月兒的樣子,我不會認錯的?!彼行┙辜保胍拷梢娝咕艿臉幼?,頓時手足無措,“你就是月兒,不會錯的……”
女子看了看他,正聞見了來人帶起的風里夾雜著一絲酒氣,不過他的步伐穩(wěn)健看起來并未喝醉,風里的味道像是十分熟悉,她不禁想起神女峰的事來,那年的她不勝酒力,拉著紅衣瘋鬧了一晚,最后不省人事,在風里睡了一整晚,醒來卻不記得自己有了名字。
這時,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身邊,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沉重,她這才愿意與他多說兩句。
他說:“月兒,我終于等到你了。”
她說:“我不認識你。”
“不,月兒,我們認識的……”可他聽后卻不依不饒,認定一般將她認成“月兒”,又忙說道,“你聽我說……”
他似乎想要喚醒她的記憶,又見他用力摁壓著自己的太陽穴,看起來是還有些神志不清,“月兒,我是霖哥哥啊,小時候……”
女子看著他的神情,若不是她在記憶里尋不出這樣的人來,差點讓她產(chǎn)生一種錯覺,讓她覺得眼前的這位公子是什么久別重逢的故人。
“當時,你在后面的院子……”
他開始用手比劃起來,女子只搖了搖頭。
“月兒不記得了嗎?沒關系,隨霖哥哥回家,霖哥哥慢慢講給你聽。”
他小心翼翼地伸著手,想要帶她回家,女子卻不再理會,衣袖一揮便飛身而去,隨即沒入了夜色之中,沒了蹤影。
“月兒……”
源霖跟著追了去,直到不見女子的身影,這才徹底清醒過來,于是忙跑出了這條街,然后橫穿巷子來到鬧市,徹底找不到方向了。他懊惱地跺了跺腳,揮手在街上攔了一輛馬車就坐了上去。
“去翠鳶閣,快?!?p> “公子您坐穩(wěn)了……”車夫揚起韁繩,“駕!”地一聲馬兒就跑了起來,一路上源霖都在不停地催促著車夫快點趕車。
“再快點。”
“公子您別著急,街上人多,小人只能這么快了。”
車夫也有些無可奈何,只能盡量快些。源霖這才不再催促,他坐在馬車中,局促地握了握手,一邊又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自己從那一眼起就心跳加速,到現(xiàn)在為止心跳還像跳脫的兔子。
“月兒,是你回來了吧?!彼麧u漸平息了情緒,他曾懷著無數(shù)的希冀盼著的那個人如今終于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澳阍趺床挥浀梦伊??是我長變了模樣,還是我方才言語混亂嚇到你了?你想不起來也是正常的,都怪我?!?p> 他在將軍府的后院睡了一覺,吹了冷風現(xiàn)在還是昏昏沉沉的。若是能知道她今天回來,他一定不去多喝那壺酒。不管怎樣都難掩內(nèi)心的欣喜,于是他又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很快就能有她的消息了。
雖然有車轱轆的聲音,車夫還是聽見了馬車里說話的聲音,于是問道:“公子,您在說什么呢?”
“沒什么。”
不一會兒,馬車就抄近路到了另外一條街上,從這條街一路過去都是花街,比起白天的冷清,夜里的光景更像是重新裝點了一番,人流攢動,這才和歧城繁華熱鬧的光景配上三分。
四方客棧。
從將軍府離開后,女子很快就回了客棧,她剛踏進門檻,伙計就放下手上的活計迎了過來,很是熱情。
“姑娘回來了。”
“嗯。”
“姑娘明早幾時用飯,小人好給姑娘送去?!?p> “不必麻煩了?!?p> “好,那小人就不打擾姑娘休息了?!?p> 應付了伙計的寒暄女子這才回房去,她似乎感覺到他一直目送著自己上了樓,這讓她有些不自在,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住客,哪里需要這樣細致的關注。
這天晚上,在入寢的時候她在妝鏡前坐了一會兒,梳著自己的長發(fā),她忍不住看了看鏡子里的臉。
“月兒……你還好嗎?”像是在對自己說,又不像。
她笑了笑,月兒曾經(jīng)也是她的名字,好久沒有人這樣喚這個名字了。女子放下梳子早早入了夢,對今日所遇之人,也沒再放在心上,只是夢里出現(xiàn)了一個紅色的影子,似乎這還是她第一次夢見他,具體內(nèi)容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