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種時候，就不大能插得上話了。
黃老板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只是出于修養(yǎng)，表現(xiàn)得并不是太過分:“小哥，我理解你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可是我這里的規(guī)矩實在……”
顧崇打斷他的話:“所以我才說，第一幅畫是送給你的，我不收分毫?！?p> 這意思，是要他賣一賣，看看行情到底怎么估價。
郁卿如坐針氈，她亦是覺得顧崇有點獅子大開口，不懂得循序漸進。
黃老板抽了口煙，思忖了好一會兒。
“行?！币闹皇撬粋€肯定，“明天我就把畫掛上。但是小哥你也別跟我甩心眼，別學人家找托買畫，這價格也不是你想哄抬就能上去的?！?p> 顧崇沒搭理他。
他打扮得清貧，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買得起這些畫的人。
郁卿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沒怎么作聲。她心里忐忑，唯恐出師不利把這條路也給堵死了。
北方小城天黑的早，郁卿還不想回家，顧崇亦是。
郁卿買了一塊烤紅薯，兩個人坐在花壇邊的木椅上分吃。
這種東西，放在爐子里時，老遠就能聞得到它散發(fā)出來的香甜，拿到手上之后，被冷風一灌，也就失去了該有的風味和期待。
少年一路沉默，郁卿原本以為他是心情不好，知道發(fā)現(xiàn)他好幾次小心翼翼地覷著自己。
“怎么了?”她吃著紅薯，輕聲問道。
少年回避了目光:“我事先沒和你商量，擅作主張，怕你不高興?！?p> 誠然，郁卿是對此事有些芥蒂。有種……不被朋友信賴的感覺。
可是偏偏，在他別扭地表示了歉意之后，她忽然一點氣都沒有了。
街道暖色的燈光下，少年干凈的側臉有堅毅的線條。終于完完全全墜入夜幕，郁卿幾乎本能地想要去親近他，或許是云渡那偶像情懷作祟，又或許真正察覺到了這少年的可愛之處。
“我相信你。”女孩背著光，認真地看著他，“我相信你的畫肯定可以賣出高價，而且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看到你出人頭地時的樣子?！?p> 這是九七年的平安夜，外面寒冷極了，可是少女眼中有兩團小小的火焰。
顧崇仰著頭，慢慢笑開。
身旁好多小孩子跑過，一個個手上都拿著紅艷艷的蘋果。平安夜要吃蘋果的習俗這會兒已經流傳開了，為了祈禱平平安安。
“你等我一會兒?！鳖櫝绾鋈黄鹕?。
郁卿還沒問出聲，他已經拐進了那條熱鬧的巷子里，人群擁擠，她呼喚的聲音太細小，只能乖乖坐在原地。
不久之后顧崇就回來了，手上還拿著一個粉色包裝的小禮盒。
郁卿愣怔怔的，好半天沒個響，知道顧崇將那帶著小蝴蝶結的禮盒放在她手心里。
“這是?”郁卿垂下眼睫，有點好奇。
顧崇沒有賣關子，直接打開了盒蓋。這么小的盒子自然裝不了別的什么，只鋪著米色的軟絨，細細的銀鏈上垂著一只紅蘋果形狀的鏈墜。
“送給你，平平安安?！?p> 那一年銀價并不昂貴，可是大多數(shù)討生活的，卻很少買這種東西。
少年兜里揣著為數(shù)不多節(jié)省下來的錢，隔著玻璃展柜，挑選了很久，終于看到了心儀的一條。
他審美并不差，也難得肯這么闊綽。店員小姐姐看了他好幾眼，笑得花枝招展:“小哥，這項鏈款式很新的，是送女朋友的嗎？”
女朋友?
這于他而言是很陌生的詞匯，他也不敢去這么揣測他和郁卿的關系，好像會玷污了她似的。
可是在這一群陌生人面前，他亦遵從了心意，沒有否定。
“是很好的女孩子?！焙芟矚g。
店員小姐姐掩唇笑起來，順便給他挑了一只粉嫩嫩的包裝盒。
他覺得滿意了，才拄起拐杖出了店門。
身后的店員這才注意到他的跛疾，順著他走的方向，有個系著米色圍巾的小姑娘坐在長椅上，店員沒看清那小姑娘的臉，但從那少年的淡淡微笑里不難想出，應當也是一個極漂亮善良的姑娘。
“平平安安。”
這真是一句極好的祝福。
萬家燈火在那雙漆黑的眼瞳中凝聚，緩慢地流動，同時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龐。
價格標簽沒有扯掉，郁卿看了看，嚇得推拒了回去:“太貴重了……”
可是，她值得更好的，最好的，不會比任何人差，連小公主鄧黎都只有羨慕她的份。
郁卿今天沒戴絨帽，鬢發(fā)被風吹得散亂。少年沒有理會她的拒絕，將她的發(fā)絲慢慢扶到耳后，指腹偶爾擦過她的面頰，像是最自然不過的觸碰。
郁卿身體僵直，想起白日在理發(fā)店的那一幕。
不過是轉換了一下，卻讓她如坐針氈。而那個時候，其實很容易害羞的顧崇，又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