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愈發(fā)覺得,這樣一副皮囊與才華,被埋沒在這見識短淺的小城,實在是可惜了。
然而真要走出去,亦要付出許多許多的努力。
這么些天了,她亦是感覺到了顧崇的變化,沒有人真得想在泥潭中渾渾噩噩過一輩子的。
顧崇看見了鏡子里的她,扭頭對上她的目光,還有稍微的不自在。
人們通常不會滿意自己的新發(fā)型,顧崇看著她抿著笑的唇角,第一反應是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長得好看過,甚至可能有點兒怪異。顧漢生就時常譏諷他長得像段蘭容,尤其眉眼,沒有一點男性該有的氣魄。
他本不必在意這些,即便在當時,也不過冷冷地嗤笑一聲??墒窃谶@個少女面前,他又無比清晰地回想起這句話來,仿佛是礙了她的眼,自卑感無所遁形。
可是郁卿上前,用手指捧起他的臉,仔細地端詳。
陌生卻溫暖的觸感讓顧崇微微后仰,但是他被固定在椅子上,即便打著輪轉(zhuǎn),也躲不開郁卿那指腹輕輕柔柔的一捏。
……要命。
他腦子罕見地卡了殼,整個人都僵直了。
少女離他近在咫尺的地方,身上盈滿著溫暖的香氣。
“這個地方還要剪一下下,還有這里也剪缺了……”她給的建議總是中肯的,那理發(fā)小哥捏著下巴思忖了一會,再次給顧崇休整,幾分鐘之后又讓郁卿看看滿不滿意。
兩個人年紀相仿,又如此親昵,讓店里員工和顧客都忍不住猜測他們倆的關系。
郁卿聽了倒也不惱,只同別人解釋道:“這是我表哥。”
“澄清”誤會,旁人的目光自然也就變了,一個在旁等待的阿姨還“嘖”了一聲:“這是哪家有這么好的福氣,養(yǎng)出這么兩個漂亮的孩子?”
只可惜,那少年陰沉不愛笑,阿姨說話時都是小聲,怕惹了他不高興。
頭發(fā)理完,郁卿直接帶著顧崇來到最近的畫展廳。
她都打聽過了,那位劇本里慧眼識珠的黃老板就在這里工作,除了購畫,還會在展廳營銷拍賣,不過最后獲得的錢乃是八二分成,大部分投進了自己的腰包。
但是他們也沒有選擇,德安畫廳并不多,也很少收購還未成名的學生作品,只能來這先碰碰運氣。
約摸見他們倆個還是學生,工作人員比較憊懶,郁卿催促了好幾次,黃老板才現(xiàn)身。
來的人四十多歲的年紀,穿一身格子套裝,頭上戴著鴨舌帽,蓄著須,確實有幾分藝術(shù)家的不羈。
他顯然也沒當回事,只看了看表,隨和地一笑:“你們是來賣畫的?我趕時間,這動作得快點了?!?p> 郁卿忙不迭打開顧崇的書包,而黃老板抽了一口煙,看了一眼顧崇那擱放在椅子旁邊的拐杖。
郁卿先拿出了之前看過的那幅,還沒展開,顧崇卻按住了:“不是這個?!?p> 然而黃老板已經(jīng)窺見了那畫的一角,正伸長脖子的時候,顧崇從書包里拿出了第二幅畫來。
是擺放在窗臺的花卉靜物,參差不齊地生長在朱紅色的瓦盆當中,里面還長著許多雜草,那淡藍色的鈴蘭被搶奪了不少養(yǎng)分,花枝彎垂,然而窗臺的陽光印在花瓣上,有種輕飄飄剔透的美感,將整幅畫面都頓時帶活了。
黃老板立時將自己的煙摁滅,把畫接過來細細端詳。
“這是你畫的么?”
這問題一問出來,黃老板就有點后悔了,雖然這少年腿腳似乎不太靈便,面上也冷漠,但眉眼之間的毓秀靈氣還是足的。
搞藝術(shù)的,多多少少有點臭毛病,容易自閉。
“小哥,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問問?!秉S老板笑呵呵道,又轉(zhuǎn)了個話題,“我就是看你這畫風啊,有點像一個華裔女畫家Lutous段,你是有刻意模仿過嗎?”
“……沒有?!卑肷?,顧崇回答道,郁卿的目光閃過一絲擔憂,黃老板眼睛還真毒,一下就把刀子往人痛點杵。
十二歲之前,段蘭容確實教過顧崇畫畫,許多獨創(chuàng)的技巧,亦是傾囊相授。
顧崇比她更有天分,而且更加熱愛這門技藝。
即便固步自封很多年,可是很多東西就像刻進了血脈,在他的畫作里也能清晰瞧出那個女人的影子。
黃老板沉吟了片刻,收回了眼底的經(jīng)驗,鎮(zhèn)定地玩起了商人常用的套路:“小哥,您這畫技還不錯,就是個人風格不太明顯,不知道的都會認為這是仿作。我這畫坊如今也不景氣,不過還是愿意給你們這些新人一點機會的,這畫估收價五十,我再給你提一點費用,五十五塊錢。你要是覺得成,我們就立刻簽合同,把現(xiàn)金結(jié)給你。”
九十年代五十塊錢的購買力,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三百塊,不算多,可也不算特別少,畢竟黃老板也不算什么真得黑心商販。
但是顧崇搖搖頭,終于開口:“這一幅是送給您的?!?p> 黃老板一愣,只看著他慢慢璇出筆蓋,繼續(xù)道:“如果可以,我想和您簽一個長期的合約,這中間我會嘗試很多畫法風格,您提供給我場地和用具,一旦這些畫賣出去,我們就六四分成?!?p> “我六你四?”黃老板顯然考慮了一下。
少年抿了下唇角,再抬眼時,已有銳爍的暗芒:“是我六你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