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西沉。
平沙般的青色林原上,七八只大白鳥撲棱棱沖天飛起。
四周靜寂,鳥飛絕,人蹤滅!
一頭龐然的野獸,在亂樹與雜草叢中,行走間卻極其優(yōu)雅而輕盈,體態(tài)如同王者。
那絢爛的條紋皮毛簡潔而華麗,它敏銳卻端莊,看上去十分慵懶。
要命的慵懶!
沒有人敢小覷它被柔軟的皮毛溫柔了的四肢,還有吊睛白額虎頭虎腦的呆萌樣兒,那種蓄勢待發(fā)的力量,尤其當它扭頭看過來的時候。
虎視眈眈。
長刀如水,在日暮的微光下晃過。
長安一襲紅衣如火,持刀而立,神色機警。
四哥兒側身站在她身旁,雙手緊緊握著一把尖刀。
一陣涼風吹過,盈持似乎聞到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背上陡然寒毛直豎,步履生硬地悄移,警惕地擋在長安跟前。
長安輕喝道:“到我后面去!”
盈持不動,她曉得西北侯府已經(jīng)做了充足的準備,可是仍然無法完全克服恐懼,只能盡量保持不失儀態(tài):“……大姑娘,你看清楚,那是老、虎……”
長安干脆一把將她往后拉開:“說了別擋著我。”
盈持人生頭一遭在林野與一頭老虎狹路相逢,本來就極害怕,長安輕輕一推她腳發(fā)軟,一屁股坐到地上,草扎得有點疼,立時爬起來。
“弓箭手準備!”稍遠處,嚴長定繃著臉低聲喝令左右。
長安耳朵動了動,已遠遠聽見,不由得壓低聲音急燥道:“二哥哥,先讓我試試刀!”
盈持的目光落到長安手中的大刀上,聽說這是西北侯最近斬獲的焉契國大將軍的兵器,叫什么“千歲刀”!
你一個小女孩家家的,玩什么將軍的大刀!
大老虎的腳爪撩一下,知道那是什么掌勁么?
正腹誹著,不由得后面伸過一只手來,將盈持輕輕往后拉,一個輕柔而好聽的聲音在耳邊拂過:“別擔心,還有林二呢。”
盈持略艱難轉過臉去。
落霞淡黃色的余暉照在司徒蘭夜蒼白的顏上,孱弱如薄冰般易碎,卻俊美到令人靈魂出竅,讓盈持感覺天地時光似乎有瞬息的靜止。
只是下一秒,盈持卻已望向司徒蘭夜身后的一株參天大樹。
好遺憾,不會爬樹。
“嗷嗚”一聲,盈持想捂起耳朵來,卻見前方老虎已縱身一躍,大掌朝嬌小的長安拍去。
盈持心跳驟停,腳似乎生根了般。
卻不想長安就地翻身,機靈地打了個滾避開,一時花容雪白,然而不等長安起身喘口氣,那老虎“嗷呼”一聲,側身一撲又朝她的脖子拍去。
長安手中的長刀在暮光中雪亮晃過,又險險避開,與此同時,四哥兒三兩下躥上樹,腳一點飛躍直下,雙手持刃迅疾地朝那老虎刺去。
不料老虎背后像長了雙眼睛似地,突然騰空矯健反身朝上,大掌揮舞著朝四哥兒面門掃去。
眼瞧著四哥兒閃避不及就要被呼上,倏地一人橫空掠起將四哥兒攔腰接住,與那老虎的大掌擦肩而過。
此人正是林憬還。
那老虎在地上翻了個身,撩起胡須露出鋼鐵般的牙齒“嗷嗚‘低吼了兩下,發(fā)狠般不甘心。
“長安,讓開!”那邊嚴長定不淡定了。
長安雙眸緊緊地盯著老虎,櫻唇下抿,緊握著長刀,不斷調整著機敏的步子。
盈持但覺眼前一花,那老虎再度朝長安撲去,不想長安不閃不避,仗著個頭小順勢仰于地上揮舉大刀,大刀與老虎的掌力對接后登時被呼呼生風地拍飛,長安則被撲過來的嚴長定拉開,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
老虎吃了那鋒利的大刀一下,顯然被傷到了,登時大怒。
“嗷嗚——”一聲前掌立起,發(fā)出王者的巨吼,如雷貫耳,威震八方。
林中一片死寂。
落日完全沉了下去,天際暮色漸濃,遠處暗紫色的山巒起伏,連風都似乎不敢過來。
盈持感覺透不過氣來。
當那老虎再度朝長安撲過去的時候,長安哧溜一下箭般躥到樹梢,攀在樹枝上。
老虎在樹下發(fā)狠,直立起身跳躥了幾下,兇狠地扒拉著粗壯的樹桿,那棵樹似乎都在搖動。
未果之下,老虎很快調頭朝最近的四哥兒撲去,四哥兒躲閃地跳躍著,如肋下生翼,靈巧地飛上了另一棵樹,并且站在樹梢上,沖著樹下咆哮發(fā)急的老虎大聲喊道:“你來呀!你、來、呀!”
那樹枝不牢固,“克叭”一聲斷了,幸好四哥兒的手抓著上面的樹枝,人又蕩回樹上。
正如盈持所見,老虎毫無意外地朝靜立一旁的她與司徒蘭夜迅猛地沖過來。
一道彪悍的長長的身軀勢不可擋,碧瑩瑩的眼睛,咆哮的血盆大口與獠牙,一對粗壯有力的前掌與尖銳如勾的利爪,肅殺的腥氣撲面而來,盈持仿佛聽見自己的脖子被拍斷后折裂的聲音。
然而,就在盈持閉上雙眼的那一瞬間,感覺一股勁氣迎風掃過,猛聽砰地重重的撞擊,又撲通沉悶栽倒在地的聲響,緊跟著便是長安的嬌咤。
盈持心頭一顫睜開眼睛,卻只見那老虎被一刀橫貫插進了脖子,喘著粗氣奄奄一息地側翻在地,林憬還脫身時被撞飛在另一側的樹桿上,幾十支利箭隨之嗖嗖破風而來,唰唰地全數(shù)射進了虎背。
不遠處,長安自樹梢跳落到地下,火紅的身影穿過小半人高的野草,疾步朝這邊跑來。
“黑丫頭,你沒事吧!”
盈持望著黃昏天穹下她那靈動的身影與那雙亮如星子的眸子,感染之下,原先心頭翻涌的驚懼痙攣漸消,取而代之的是湛湛的驕傲與歡喜:“大姑娘,我無礙。”
長安方抿嘴一笑,轉身朝老虎走去,盈持亦定定地望著地下那只已匍匐不動的巨獸,一步一步朝它走去,越來越近,低頭望著它欲閉未閉的雙眼,那眼中似乎仍有睥睨般強悍的霸氣,盈持強自鎮(zhèn)定著嗓子里的敬畏:“你是好樣的!”
長安在旁邊聽見她的低語,不由得側過臉來撲哧笑出聲,隨之補刀:“我敬你是條漢子!”
兩人眉眼盈盈相顧一笑。
這里是上京西北的固山腳下,此處通常作為豪門勛貴們打獵的圍場,西北侯府在此地也有處莊子。
近日傳出固山來了只老虎,因而嚴長定邀請林憬還、池羲光與司徒蘭夜一道前來圍獵,沒想到尋了兩日,還真被他們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