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裴方臣站在廚房里的時候,一時回不過神,扭頭問一旁滿臉苦澀的季新涼:“剛剛,出了什么事?”
季新涼嘆口氣:“景大哥,婁梨和說要吃你做的,景大哥就把咱倆丟到廚房了?!?p> “我不會做飯?。 迸岱匠伎粗钆_一籌莫展。
季新涼也皺著眉,“要不煮上四碗面?我就只會做這個了?!?p> “你會煮面?行,我給你切番茄好了,這個我還會些?!迸岱匠歼B忙道。
兩人對視一眼,解釋看到對方臉上的無奈,“唉!”
···
客廳里,景帆拉著婁梨和聊天。
“梨和,你什么時候回國的?”
“一年半以前?!?p> “一年半?”景帆道,“對了,你的那個男朋友呢?”
“分手了?!眾淅婧蜔o悲無喜,十分平靜。
景帆看她的模樣,心中惋惜,婁梨和什么都好,就是不懂愛情,他們分手的細節(jié)雖然無從得知,但是在景帆看來應該不全是對方的過錯。
但這是婁梨和的私事,景帆無法過問,便轉(zhuǎn)了個話題“九聯(lián)圩的支援之后,你就要回陵北了嗎?”
“嗯,我現(xiàn)在在神經(jīng)外科?!?p> “神經(jīng)科?”景帆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會當一個心理醫(yī)生?!?p> 他會這樣想一點不奇怪,當年在D國的時候,婁梨和花了不少心思鉆研心理學。
“我覺得我更適合外科。”婁梨和的回答簡單而直接。
“其實無論什么科室,你都能做的很好?!本胺馈?p> “過獎?!?p> “那你還會去D國嗎?”
婁梨和想了想,搖搖頭:“應該不會?!?p> ···
“開飯了!”
裴方臣在廚房喊了一聲,景帆和婁梨和便起身去幫忙端菜,但是在看到一片凌亂的灶臺上放著四碗鋪著番茄塊的龍須面的時候,景帆撲哧一聲笑了,而婁梨和卻是面不改色地斷氣其中一碗朝外走,不置一詞。
景帆看著一大一小,笑著道:“真是辛苦了。”
裴方臣有些尷尬地干笑兩聲,季新涼卻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端著自己的那碗面朝外走,他餓了。
四人坐定,各自吃起自己面前的面。
裴方臣本以為婁梨和會說兩句什么,無論是諷刺還是安慰,但是自始自終她都是靜靜地吃著,一言不發(fā),直到碗底空了,她才擦擦嘴,慢慢地道了聲謝,裴方臣連忙擺手:“那個···不好意思,怠慢了?!?p> 婁梨和卻道:“景帆的胃口不好,你的確怠慢他了?!?p> 她的目光涼涼,刺得裴方臣一顫。
是啊,自從在一起,生活起居上一直都是景帆在照顧自己,大家都是男人,洗手做羹湯都是短板,但是這些年不知不覺里,景帆的手藝越來越好,他竟然習以為常了,他從不認為自己對景帆的愛情被時間沖淡,但是這樣潛移默化之下的習以為常未必不是一種對愛人的辜負,想到這里,裴方臣心底涌現(xiàn)一股愧疚,偷偷看了一眼對面的景帆。
季新涼有些意外地看著婁梨和,她這是在提點裴方臣好好照顧景帆?
景帆抿嘴一笑,他就知道婁梨和一定是在這里等著裴方臣,所以一開始他并沒有拒絕她要裴方臣做飯的要求,婁梨和是個外冷內(nèi)熱的人,雖然久不聯(lián)系,她的心性卻從未變過。
只要是朋友,她都會盡力相護。
當初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男人,他第一時間告訴了比他年幼的婁梨和,不知為什么,可能是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女孩其實很可靠吧。
在他忐忑地告訴她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她只是淡淡地說道:“愛上了就愛上了,你這么慌里慌張的干嘛?”
當時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什么莫名心安了,坦然了,仿佛得到了無比堅定可靠的支持。
如今她又這樣苦心來提點裴方臣其實是擔心在這段駭俗的感情里自己會受委屈吧。
這樣心細如發(fā)的女孩子為什么在自己的感情里那么粗糙呢?難道真的是所謂的當局者迷嗎?
···
吃完飯,季新涼被婁梨和抓去送她回家,當然,還有她的十筒月牙頌。
景帆回身習慣性地要收拾桌子,卻發(fā)現(xiàn)裴方臣已經(jīng)一聲不吭地在動手了,他忍不住笑了:“被梨和刺激了?”
裴方臣點點頭:“我以為我愛你,卻不經(jīng)意里變成了一個自以為是的人,習慣了你的付出,還以為自己每次主動去端菜已經(jīng)很好了,卻沒想到高估了自己。抱歉,這些年我其實沒有好好照顧你?!?p> 景帆沒想到裴方臣的愧疚會這么重,連忙道:“怎么想的這么多,梨和就是隨口說說···”
“可是我不能隨便聽聽,”裴方臣朗然一笑:“景帆!以后我會一天比一天做得好!”
景帆笑著擁抱了裴方臣:“方臣,你一直都很好?!?p> ···
和裴方臣這邊的溫情脈脈不同,季新涼開著三輪小摩托,后面坐著婁梨和,兩側(cè)掛著月牙頌,搖搖擺擺地行駛在路上。
對于習慣了風馳電掣的他來說,很是不習慣,也覺得很掉價。
維拉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季新涼開始和婁梨和搭話:
“學姐,你是怎么認識景大哥的?”
“意外?!?p> 婁梨和依然是話題終結(jié)者的榜樣,兩個字堵得季新涼進退無法。
少年脾氣上來,索性不再說話。
在回到醫(yī)院之前,兩人之間除了嘈雜的雨聲,只剩下沉默。
···
晚間,裴方臣摟著景帆躺在床上,他很好奇婁梨和的事情,便問了問景帆。
景帆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不是很清楚她在國內(nèi)的情況,但是在D國的時候,她是在D國的大學讀醫(yī)學,喜歡研究心理學,很踏實,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不過沒想到她會和新涼的哥哥認識?!?p> 裴方臣道:“我看她不簡單,年紀輕輕,性格成熟,前途無量。”
“她在D國的大學里好像就很有名,單單只是我知道的,她拿了不少獎學金,還有幾項專利,的確是前途無量?!?p> 景帆實事求是地說道。
裴方臣打了個哈欠,景帆知道他累了,便摟著他,揶揄道:“休息吧,今天切了好幾個番茄,肯定累了?!?p> “景帆你居然調(diào)侃我!看我不教訓教訓你!”
被子一蓋,窗外雷電聲頓作。
···
雨季里,嚴子禺是真的不愿意去醫(yī)院換藥,不僅不方便還容易二次感染,但是溫曉妝卻始終堅持要他去,至少要讓醫(yī)生評估一下他的病情有沒有加重。
趁著午間雨勢減小,溫曉妝用輪椅將嚴子禺拖到了醫(yī)院。
正好是婁梨和值班。他們一進門,婁梨和便開口了:
“嚴先生。”
“婁醫(yī)生,我們來換藥了。”溫曉妝將嚴子禺推到婁梨和身邊。
婁梨和從一旁拿了換藥包,戴上手套后,揭開了輔料,檢查了傷口,重新消毒包扎之后,對溫曉妝說道:“是恢復的很好,沒有感染,右腿的扭傷也沒有問題,不必擔心?!?p> 婁梨和很年輕,但是溫曉妝聽到她這么說,心里卻很放心,“多謝?!?p> 交完費,溫曉妝便推著嚴子禺離開,但此刻雨下的急起來,溫曉妝擔心濕了嚴子禺的衣服,便等在了醫(yī)院的檐下,正等著的時候,只聽到一陣摩托車熄火的聲音,嚴子禺就看到右手邊的斜坡下,花壇后面一輛傻傻的三輪電驢子里鉆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季新涼?”
溫曉妝自然也看到了他。
季新涼面上尷尬,“你們怎么在這里?”
“我來換藥啊?!?p> 嚴子禺指著那輛電驢子,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的?租的?”
季新涼道“哦,那個···我先進去了···”
說著就要往醫(yī)院里走,卻被溫曉妝攔?。骸澳阍趺戳??生病了?”
“沒有!”季新涼擋開溫曉妝的手,“我來找人!”
“找誰?”溫曉妝疑惑。
嚴子禺卻心知肚明:“你來找婁醫(yī)生啊?”
季新涼一閃,不見蹤影,溫曉妝只能扭頭問嚴子禺季新涼為什么找婁梨和。
嚴子禺笑道:“這個婁醫(yī)生是新涼的學姐,我聽說好像是傅錫大哥讓他跟著婁大夫復習一下這兩年的學院課程?!?p> 溫曉妝撲哧一笑,“難怪新涼一看到我就躲,這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挺丟臉的?!?p> “其實也還好,”嚴子禺道,“新涼其實不介意別人知道這件事,我猜他躲咱們是因為那個···”
說著他伸手指了指被季新涼藏在花壇后面的小電驢,“新涼這個人最是喜歡摩托,又好面子,這個傻瓜電驢子才是他躲著我們的原因?!?p> “為什么?”
“因為不帥氣?。 眹雷迂嬷欤骸凹拘聸鲞@個人,在這方面才真的好面子呢!”
“原來如此!”溫曉妝也是一笑。
“走吧,雨小了呢?!?p> “嗯?!?p> ···
躲過了嚴子禺,季新涼這才撣了撣褲子上的水痕去見婁梨和。
快到門口的時候,季新涼正瞧見了桌前她看著書的側(cè)影,說實話,這些日子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傅錫這般堅持抓著婁梨和不放,在同齡人里能和她的學識和見解比肩的人可不多。
他不知為什么,突然停下來腳步,靜靜看著婁梨和的側(cè)影,腦海里想起她那天在景帆家里敲打裴方臣的模樣,說實話他越是和婁梨和接觸就覺得這個人越復雜,一開始他以為她是個不懂情趣中規(guī)中矩的古董,但是她會喝酒,會為了看日出在山上熬一個晚上,后來他以為她有點人樣兒的時候她又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他以為這樣的人注定了孤寂一生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景帆居然和她關(guān)系不錯。
這世上的人真是復雜,當你以為了解的時候又會發(fā)現(xiàn)你并不了解。
婁梨和就是這樣,復雜的謎。
“傻站著干嘛?”
就在季新涼在門口思緒紛飛之間他聽到了婁梨和一貫略帶諷刺的招呼,卻習以為常,抬腳走進去:“褲子濕了一截,在外面站會,吹吹風?!?p> 婁梨和道:“干了?”
“干了。”季新涼坐在了婁梨和對面的凳子上,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書和筆記本,“婁學姐,開始上課吧!”
婁梨和抬眼,按規(guī)矩提了幾個問題,見他回答的不錯,這才道“今天開始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疾病講解,翻到203頁?!?p> “哇,學姐,你怎么連頁碼都記住了?”季新涼拍馬屁的功夫還是不錯的,可惜婁梨和始終無動于衷,“專注!”
···
隔三差五的,季新涼還會給婁梨和捎上月牙頌,因為他發(fā)現(xiàn)只有看到月牙頌的時候,季新涼才會有些許的柔和,他在心里感慨“我季新涼堂堂一個影帝,居然還沒有幾筒酒的面子大,真是···”
···
一個月時間很快就過去,嚴子禺也已經(jīng)離開了輪椅,溫曉妝一直留在他身邊,這樣寧靜的小鎮(zhèn)里,嚴子禺本想繼續(xù)在這樣的溫柔鄉(xiāng)里徜徉,但是他的電影還需要進行其他的制作和拍攝。所以在和季新涼商量以后他先啟程回陵北了,而季新涼則繼續(xù)在這里呆上剩下的四五個月。
上車的那一天,是雨季里難得的晴天,雖然天上依然飄著細雨。溫曉妝在車上問嚴子禺:“真的就這么把季新涼放在這里嗎?”
嚴子禺道:“他的戲份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其余的交給后期,他要是回到學校,我看也很難學習,這里遠離塵囂,粉絲也找不過來,而且婁梨和這半年都不能離開九聯(lián)圩,我看他就留在這里挺好?!?p> 溫曉妝道“說的有道理。”
“走吧,回家了?!眹雷迂畾g快地摟著溫曉妝:“來的時候一個人,回去的時候兩個人,要是再添一個,我就更滿足了!”
“找死!”
···
D國,杜辛顏接到了明惜的電話,邀請她去陵北和季頡見上一面。
陵北?
杜辛顏當然是熟悉這個地方的。
曾經(jīng)她深愛過的那個人,就是沉睡于這兩個字框下的土地上,她連最后一面都未曾見到。
十多年了,她早就想去見識一下陵北,更想會一會那里的某個人。
“好的,明惜哥,我會按照約定的時間去的?!?p> ···
杜辛顏放下電話,開始收拾行李,從右手邊的柜子最里面的格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片集。
珍重地放在桌上,杜辛顏翻開。
印入眼簾第一張照片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金色的南瓜帽,灰色的菱格毛衣,在天鵝湖邊暖暖的笑著。
杜辛顏盯著照片發(fā)了好一會呆,連手機鈴聲響起都差點沒有聽到。
好在她在對方掛斷的前一秒接起來:“喂,香塵?!?p> 芮香塵,是她的好朋友,也曾經(jīng)是明恪的好友,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是名正言順的青梅竹馬。
電話里男子的聲音似乎有些擔憂,“辛顏,你真的打算去陵北嗎?”
杜辛顏道:“嗯,我過兩天就要去見見季頡先生?!?p> 芮香塵沉默了一會,終于還是開口道:“你還是去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時候去陵北?!?p> “是啊,忍了這么多年,終究還是放不下,”杜辛顏自嘲,“香塵,我從小就要強,凡事都要最好的,就連男朋友也是,所以當我知道明恪居然暈血的時候我覺得他就是個懦夫。我毫不猶豫地甩了他,那時候他的表情我至今不忘,震驚,痛苦,無奈混雜在一起,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吧···”
“你那時候才十六七歲,年紀小,不成熟,很正常,明恪不會怪你的?!?p> 杜辛顏嘆口氣,“可是我后悔了,我怪我自己,悔的腸子都青了。我一悔沒有在他最痛苦的時候陪著他,反而是狠狠地在他的心里戳了一刀。二悔沒有在他決定離開的時候挽留他讓他千里迢迢卻遇到那個女人,三悔得知他準備結(jié)婚的時候沒有把握最后的機會,讓他平白搭上一條命,我恨這些糾纏在一起的欲言又止和機緣巧合,讓我失去了我最愛的明恪?!?p> 芮香塵默然半晌,終于還是開口:“我不攔你,更攔不住你,你好好照顧自己吧。”
···
杜辛顏抽出那張照片,夾進自己的隨身筆記本,然后放進了行李箱,“明恪,你的眼光怎么這么差?愛上的女人都如此薄情?你知不知道你愿意付出一輩子守護的女孩子是個多么冷酷的人,她居然忘了你,你要是知道該多么心痛??!”
“不珍惜愛情的人怎么能忘記呢?她應該永遠記著你,然后再沒有你的世界里痛苦地活著,就像我一樣,你說是不是?”
無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