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guān)這商街內(nèi)部的打造,我算是有些經(jīng)驗,不日我便親自整理一些東西寄給你。想來你也不會全盤照搬,但有些思路應(yīng)是有益?!?p> 肉館里,季牧坐在地上怔怔望著眼前,汀南文集時張星斗說過的東西,這么快就“寄到了”。
來人胸口佩白花,馬車馬頭墜白紗,那個季牧只見過兩面的人,不會再有第三面了。季牧要去吊唁,卻被告知張星斗的遺體已被連夜送往流蘇城。
送來的東西里面有一些書,其中一本叫《百商匯集》,張星斗未必是商集的大家,但一定是行家里的行家。書中記載了百商匯從發(fā)起到興盛的全過程,但是張星斗這一塊的產(chǎn)業(yè)受限于不能自主的流動,做滿卻不能做大。
除此之外,一個匣子里放著滿滿的“圖紙”,它為季牧闡述了一個叫做“流線”的東西,這也是張星斗所認(rèn)為的商街最大的門道。引來多少人不代表就是留住多少人,尤其是在商業(yè)發(fā)達(dá)的地方,規(guī)劃出一條完美的線比店鋪的分布更重要。
但季牧卻沒有心思細(xì)看這些,垂頭撣手坐在地上,心里亂得比織機(jī)還復(fù)雜。有些事情他特別理解,有些事情卻又特別不能理解,他一直在找一個折中的辦法,可惜就像生意你賠我賺一樣,從來沒有勻一勻的說法。
他的沉重,是張星斗這一車東西的沉重,也許這是張星斗的最后一件事,相比他的討伐,季牧更怕這些東西所承載的殷切。
縱觀這一局,季牧何嘗不是入局,前前后后、樁樁件件,陶大朱和張星斗從未遠(yuǎn)離。韓富抽刀斷水,又豈能斷出兩個澄明不涉的世界。
商本逐利,陶大朱沒有錯,追還舊怨,張星斗也沒有錯,可現(xiàn)在死的死傷的傷,難道是路邊的乞丐錯了?
如果不是,那到底是誰錯了,季牧心里在問。
那日季牧耽擱太久,回來之后施如雪已經(jīng)啟程回往雪州,有些不解之地期望聽她一言,終究還是沒能得來。
接下來,云州平靜了,季牧專心進(jìn)一步構(gòu)建肉館,一月時間過去,肉館的場地打造終于要接近尾聲了。
這一座肉館是除了肉坊以外,季牧最上心的地方,他也一直把它視為一件作品,在云州、在十里鱗次,它都是獨一無二的。
這一天,馬迎龍來到了肉館。
只見他站在場地的中央,立定不動,卻覺得周邊的一切都在轉(zhuǎn)。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賣場、這樣的肉坊,買與不買成了其次,站在其中便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這里占地明明不大,卻顯得特別大,中間開闊的場地簡直像一塊冰場,奢侈卻有奢侈的價值,他從未見過自由而開放的賣場。在云州,家家都恨不得把過道擺上貨架,制造一種“琳瑯滿目”“品類豐盛”,人越是擁擠,商家越是樂呵。
但在這里,你可以坐下來聊聊,四處走走看一看西部世界的工藝品,天熱的時候可以進(jìn)來避暑,在靠墻的地方看一看不曾見過的肉品分類,最后你甚至可以買肉。
這一看是真的震撼到了馬迎龍,除了館內(nèi)的布置,還有他腳下踩著的土地,這可是云都,這里更是云都的十里鱗次,六合坊近二十年的基業(yè),何曾有過如此一席??!
“迎龍,你怎么來了?”
“季頭家?!?p> “什么頭家,叫我季牧就是,你來云都配貨嗎?”
馬迎龍笑著搖頭,“在六合坊三年多,攢了兩個多月的休假,打算到處看看,最先就想到了你在云都操辦肉館?!?p> “上次九云城你做東,現(xiàn)在來了云都也該我意思意思了吧?!?p> “哈哈!聽你的!”
肉館旁邊半里,有一家滄州人開的鮮魚館,名叫“章記魚大碗”,二人便在此地入席。
落座之后,馬迎龍又是咂嘴又是嘆息,“有人是名士,有人是太學(xué)士,今天我算是徹底明白了?!?p> “迎龍,你又來了,你我之間還說這個?”
馬迎龍笑道:“要不是和你很是熟識,你的這間肉館,我這嘴笨的人都能夸出一連串來!”
“你可拉倒吧,你要是嘴笨,天底下的都是啞巴了?!奔灸列α诵?,“再者說,六合坊乃云州大商,你這拳腳施展起來可是不得了的?!?p> 話到這里,馬迎龍雙目一微略顯神秘,緩緩湊前幾分道:“你肯定知道陶公重塑陶聚源,納兩州布商為一,云州商界大為振奮,但你可知業(yè)界有些人對陶公頗有微詞,傳出來很多難聽的話?!?p> “是些什么話?”
馬迎龍沉了沉,“據(jù)說是有人翻陶公的舊賬,把當(dāng)年的事情捅了出來,陶公惱羞成怒,此次乃是泄恨之舉?!?p> “當(dāng)年的事?你可知曉?”
馬迎龍搖了搖頭,“不利于陶公的傳言有很多,這個當(dāng)年之事只是占的篇幅大了些,至于具體什么事、到底有沒有那件事,應(yīng)是滲不出來的?!?p> 季牧道:“賀州布商此次大敗,但依我看是輸在商道上,陶公就是可以拿出別人無法企及的價格,這才是決定輸贏的事。業(yè)界的話未必可信,很有可能是賀商閑言亂播?!?p> 馬迎龍點頭道:“此間你一直在云都,定然是看得更準(zhǔn),我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p> “迎龍,管頭家乃是陶公的弟子,這些傳言你聽聽便是?!?p> “嗨!我也就是好奇跟你說說,他們怎么傳是他們的事,我可不做炮筒子!”
季牧微微皺眉,這話聽上去沒什么,但開這個頭本身就不是一個六合坊的人該干的事,這里面的忌諱,馬迎龍這個生意人怎會不知?商人沒有“可說可不說”,只有“該說不該說”。
望著季牧的神態(tài),馬迎龍哂然一笑,“季牧,和你直說了吧,我從六合坊辭了差,既然不在那個圈子里,說話也就大膽了些?!?p> “辭了?三年多點時間,你便做了三店掌柜,為何要辭?”季牧急道。
馬迎龍笑道:“再有十年,縱然做得九店掌柜,云都還是不識得六合坊,十里鱗次更是見不到一塊六合酥?!?p> “那又何妨?云州謀差的人能有幾個做到你這個份上?”
“但有你走在前面,我輩即便沒有走出去的本事,也當(dāng)有走出去的視野。六合坊郡間之商,做老做死連云都都夠不到,要是僅在九云城謀一份差,想來也沒有上太學(xué)的必要?!?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