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將信紙收好,攏于袖中,而后坐到一旁圈椅上。
“朕要殺了這個毒婦!”蘇淮惡狠狠地指著皇后說道。
皇后低聲啜泣,惹人憐惜,她如何也想不明白,今日的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fā)生的,仿佛身在夢里一般。她看向清婉,說道:“蘇清婉,本宮對你已是再三退讓,仁至義盡,你為何要聯(lián)合陳氏來謀害本宮?”
清婉已然生不出一絲同情,只說道:“是你謀害我母親在先,證據(jù)確鑿,你還有什么好狡辯的?”
皇后不可置信地:“本宮從未想過要謀害你母親。是,本宮承認本宮嫉妒她,可那也是因為本宮的丈夫?qū)⒆约旱膶檺廴拷o了另外一個女人,這三宮六院之中,哪個妃嬪不曾嫉妒過?。靠蛇@些年,本宮與她無冤無仇,是斷不會做此傷天害理之事的!”
清婉移開目光,深吸一口氣,她實在不想與這個惡毒的女人再多說半個字。“人證物證皆已在此,中宮皇后失德,謀害妃嬪,誆騙圣上,實難為天下之人表率。該如何處置,還請父皇定奪?!?p> 蘇淮對高盛說道:“她一個人謀劃不出這么多事,你即刻去把她宮里的人都抓起來,命刑部一一審問,尤其是這些年貼身伺候過她的,若是已放出宮的,便到宮外去尋?!?p> 高盛應(yīng)諾,正要退下,蘇淮又說:“另從神機營調(diào)一支守衛(wèi)到鳳陽宮,把鳳陽宮原先的守衛(wèi)都換了,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誰都不許見她?!?p> 許是厭惡到了極致,蘇淮竟連皇后都不愿稱了,直接喚為她。
當朝尊貴無比的皇后,此刻卻像個犯人似的被侍衛(wèi)一前一后帶了下去,哭泣得儀度全無。
清婉起身,行了退禮,道:“時辰不早了,父皇早些歇息吧?!?p> 蘇淮以手撫額,眼中布滿血絲,兩鬢斑白,就這么短短的一個時辰,他看上去似乎又老了幾歲。
“對不起,是朕沒用,連這點事都查不出來,害苦了你們母女?!?p> 清婉雙手交握,身子猶自輕顫,她緩了緩神,道:“兒臣不怪父皇。”
真的不怪嗎?蘇淮聞言抬頭望去,想看看清婉此刻的表情,她卻已先一步轉(zhuǎn)身而去,只徒然留下一個背影。
炕桌上的飯菜已經(jīng)涼透了,清婉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桌上的那張信紙,食不下咽。
小竹低聲勸著:“殿下,您累了一天了,好歹吃點吧。要不奴婢去給您煮碗山藥百合粥吧?”
清婉淡淡地:“不用了。明日讓王公公去請老師過來一趟?!?p> 小竹只得應(yīng)諾下。
顧彥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啟稟殿下,屬下按陳氏所言,一一查探過,她的確是有一個叫陳義的弟弟,曾在工部織染所任過副使,于六年前被工部郎中找了個錯處革職了。屬下又在明林賭坊中打探到,陳義年輕時好賭酗酒,欠過賭坊花樓不少債務(wù),是個不務(wù)正業(yè)的浪蕩子弟,陳家世代務(wù)農(nóng),陳氏的父母早亡,陳義若不是有人相助,不大可能當?shù)纳线@個芝麻小官。”
清婉以手扶額,手肘抵在桌沿上,說:“陳義現(xiàn)在身在何處?”
顧彥:“屬下暫時還沒有查到,他被革職后便沒有了消息,可能已經(jīng)離開了帝京,也可能正流落街頭?!?p> 也可能已經(jīng)死了。若陳義死了,她便少了一個可以掰倒皇后的人證。連陳氏都知道,皇后不是孤立無援,她背后有靖遠侯,有太后,僅僅靠一個婢子,很難讓朝中大臣同意讓陛下賜她死罪......是,皇后一定要以命抵命,清婉不可能只單單廢了她的后位,她要她死......
“你明日,將你所調(diào)查到的事情,逐一稟告給父皇。剩下的,便待刑部的審查結(jié)果了?!?p> 成和殿很久沒有像二月初二這日這么鬧騰過了。
皇后田氏陷害孝英純皇后的事情一揭露,百官沸騰,人人都在哀嘆,這帝京的天,怕是又要大變了。那囚在府中的齊國公尚未官復原職,田家便出了這樣的大事,饒是那靖遠侯多英明神武,此刻也無法從溏州嶺陽山的惡匪中脫出身來,沖進皇城搭救自己的表妹。
更有好事者懷疑,懷瑾公主是不是故意挑了這么個時間,打了田家一個措不及防,為的就是讓那些謀害自己母后的人永無翻身之地。
張廷甫一下了朝,還未褪下官服,便徑直去了竹輝堂。他眉頭緊蹙,看著手里的陳氏昨日寫下的證據(jù),倍感不解。
今日在朝中聽著一幫親近靖遠侯的大臣和蘇淮針鋒相對,他已經(jīng)是很頭疼了,此刻強撐著精神仔細對比著兩張紙上的內(nèi)容。
清婉凝視著他的側(cè)臉,見他面色有幾分疲憊,不由得心疼起來。這內(nèi)閣第一把手也不是那么好當?shù)模谜?wù)大到官員任免考核,小到民間田賦地稅,都需要他一一過目,朝中勢力割據(jù)嚴重,文武大臣不是心懷鬼胎就是想當甩手掌柜。
清婉也不曉得有沒有人能為他幫襯一下。
小竹端來了兩杯熱茶,清婉見他一直盯著那兩張紙也不知在比對些什么,遂柔聲道:“先喝口茶吧?!?p> 他剛一下朝便來了竹輝堂,這一早上也不知有沒有喝過水。
張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緩緩道:“陳氏寫這東西的時候你在場嗎?”
清婉說:“學生在書房外頭,她是當著父皇的面寫的,做不得假。”
“我倒也不是懷疑她做假,”張廷沉思片刻,“我是覺得這其中有些奇怪?!?p> 清婉不解:“哪里奇怪了?”
張廷放下信紙,說:“你有沒有想過,不是所有人的記性都像你一樣好的,即便這封信是陳氏親手所寫,可整整七年過去了,陛下命她再重寫一遍,她也不過是遺漏掉了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字句,仿佛像是刻意所為?!?p> 清婉呼吸一滯,面上露出幾分疑惑,她超出常人的記憶力注定她理解不了張廷發(fā)現(xiàn)的問題。
“你在揚州的時候,為師給你寫過那么多封信,你至今仍能復述的出來嗎?”
清婉登時點點頭,道:“能啊?!彼o她寫過的每一封信,她都讀過千百遍,自然就能了。
張廷嘆了口氣,說:“可為師不能啊?!?p> 清婉斂下眸光,忽有些失落。
“還有一點,一個人的字若是長期不練,是會退步的。就連你十歲時去了揚州,叔父管不住你,你懶怠了,久而久之,那一手字也是寫的龍飛鳳舞的。陳氏久居冷宮,食不果腹,這六年來定是沒有機會接觸紙筆的,如今她生活安定還不足一月,便能寫出這樣一手小篆,除非是日夜勤學苦練,就是此人天賦異稟?!?p> 清婉昨日倒是有懷疑過這一點,只不過馬上就被心中復仇的欲望壓制了下去。
張廷接著說道:“你覺得,一個出身卑賤,長年以來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的奴婢,出了冷宮后的第一件事會是練字嗎?”
清婉聽罷,只覺胸中泄了一股氣,失落涌上心頭。張廷說的,雖有道理,可終究只是猜測,既然他能想到這些,那么別人也很快能想到。若她有辦法,能將這猜測湮滅呢......
清婉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
“那陳氏的弟弟陳義的事呢?難道是個巧合不成?”
張廷想了想,說:“這件事情,還需要我回去再調(diào)查一番,方才能定奪。”
清婉揪緊了手中的絹帕,兀自思考著。
張廷能感覺到清婉心事重重,總恐她會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他溫和地說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糾結(jié)你母親的事,可有些事情,未必像你看上去的那樣簡單,急不得?!?p> 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那該是怎樣?清婉心里忽堵的慌,他素日里就不愿和她議論政事,她只能費盡心力的去外頭調(diào)查。他也不知道,她這么急著想掰倒皇后,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為他鏟除靖遠侯的勢力。田家勢力過大,他在內(nèi)閣辦事也礙手礙腳的,他的門生想審查哪個部門的官員,還得小心避開田家的利益,他愿意平白無故受這委屈,清婉可不愿。
午間用膳的時候,張廷又問起了清婉的功課,清婉想到那本燒焦的詩集,呼吸一滯,只好老實交代了。
張廷慢悠悠地喝著蓮藕排骨湯,不緊不慢地說道:“沒關(guān)系,文兄前陣子又出了本詩集,恰巧送了為師兩本,為師一會兒就讓人給你送來。”
清婉眼神瞬間呆滯,一臉生無可戀,埋下頭狠狠地咬了一口豬蹄。文若虛,最好別讓本公主逮到你......
席間,顧彥進來低聲跟清婉說了什么,而后取出袖中的信放到了桌上。
張廷的聽力何其敏銳,饒是心中有一絲不悅,面上始終淡淡的?!澳憬?jīng)常與都督僉事來往嗎?”
清婉隨手將信放到一旁的杌子上,說:“也沒有,就是讓他幫忙查一些事情?!?p> 清婉半個月前讓夏暝幫忙去查元仲的事情,她也不怕張廷追問,誰讓他不告訴她的。張廷卻只是嗯了聲,便低頭接著吃八寶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