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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嘯

第一章 喬老爺家敗托孤 兄弟倆遭劫遇難(一)

煤嘯 編劇老萬 4023 2019-08-31 07:55:35

  漆黑的夜里,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偶有閃電雷鳴。

  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包頭城,包頭城內(nèi)高低錯落的大小各類建筑,木制的,石頭建的,磚瓦結構的,泥土結構的,鱗次櫛比,在一片漆黑中,在閃電中,若隱若現(xiàn)。人們?nèi)荚谶@些建筑里沉睡于夢鄉(xiāng),誰也不知道明天最先來到的是什么。

  喬家公館位于這些建筑中心極為宏大的一處灰磚墻院落,木制的院門緊閉著,黑漆漆的很是厚重,門上兩把虎頭門環(huán),顯出一絲絲猙獰。門樓上雕刻著龍鳳呈祥的圖案,龍須鳳眼栩栩如生,在閃電中依稀看到它們的眼里飽含著淚水。

  門口光禿禿的石板路被雨水沖刷的發(fā)白,隨著閃電一起閃閃發(fā)亮。

  喬家公館院內(nèi)很是寬敞,一水兒的青磚墁地,一尊石刻的龍虎照壁矗立在大門內(nèi)。照壁后邊,院子正中是一座梅花瓣型花壇,上邊種滿了各種鮮花。曾經(jīng)怒放過的鮮花正在經(jīng)受著風雨的侵蝕,花瓣一朵朵凋零。

  喬家公館正房三間,兩邊還有耳房,西廂房、東廂房也各有三間,廊間一律是木制廊廳和石砌的圍欄,廊柱全都是刷著紅漆的粗大的方木和圓木。整體建筑雕梁畫棟,既宏偉又考究。

  其余的房間大門緊閉著又都熄了燈,一片死寂,唯獨正房的門沒有關。房間內(nèi)八仙桌上的油燈,隨著外邊吹進來的陣陣冷風在搖曳著。

  喬老爺和妻子桑喬氏正愁眉苦臉面面相覷地坐在八仙桌旁,一臉的落寞和沮喪。桌上放著一只茶壺,兩人跟前各自放著一盞茶碗。

  喬老爺年齡并不大,還三十不到,誰也不知道他從哪兒來。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隨父母一起走西口,來到了大草原。結果父母都找不見了,他被桑喬氏的父親從狼嘴里救出來,收養(yǎng)起來。只知道他是從山西來的,姓喬。

  當時,桑喬氏的父親以養(yǎng)馬為生,在草原上養(yǎng)了好多馬,后來喬老爺漸漸長大了,可以幫著照顧年幼的桑喬氏。

  在喬老爺十五歲那年,草原上遭遇到軍閥混戰(zhàn),有軍閥征用了桑家的馬,給了桑家一筆錢,對立的軍閥知道后,就殺了桑喬氏的父親。

  老人在彌留之際,把十二歲的桑喬氏托付給了喬老爺。

  從那以后,喬老爺帶著桑喬氏兩人一起死里逃生,輾轉來到包頭,喬老爺隱姓埋名在復盛公做了伙計。幾年后,機靈勤快好學的喬老爺,就開了自己的票號,取名昌興堂。

  昌興堂開張的那一天,喬老爺和桑喬氏正式圓了房。一年后,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取名喬虎。過了三年,又有了老二,取名喬龍。

  此刻,喬老爺看看桑喬氏,一臉死灰,突然深情地抓住她的雙手,有氣無力地說道:“喬虎他娘,對不起你了!”

  桑喬氏面無血色,嘆口氣,微微笑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就是命。要不是你要了我,早在我爹死的時候,我就沒命了。跟了你,又活了這么久,還生了虎兒和龍兒,也值了。”說完,忍不住鼻子一酸,兀自哽咽起來。

  喬老爺兩眼飽含著的眼淚,終于滑落下來,他抓著桑喬氏的手說:“原來想著能跟你白頭偕老,做一對兒一生一世的恩愛夫妻。沒曾想中途斷命,成了半截夫妻,我真是……”說到這里,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了。

  桑喬氏擦擦眼淚,站起身,從喬老爺手里抽出手來,輕撫著喬老爺?shù)募珙^說:“大男人,哭啥哩?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下輩子咱們還能續(xù),生生世世的,咋就成了半截夫妻?我剛才看過兩個娃了,他們睡得可香。我知道你不忍心,那就讓我先走一步!”說完,端起桌上的茶盞,一口氣全都喝了進去。

  喬老爺一驚,但見桑喬氏已經(jīng)口吐白沫,肚子痛的猶如刀絞,萬分痛苦,語不成句,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虎兒……他……爹,記……得給……兩個……娃一個……好歸……宿……”說著話,全身激烈地抽搐起來。不一會兒,兩眼一翻,兩腿兒一蹬,不省人事。

  喬老爺早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但他沒有失聲,而是哆嗦著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走出門去。

  喬老爺輕輕來到喬虎和喬龍住的東廂房,屋子里一片昏暗,趁著透進來的閃電,他細細地端詳著兩個孩子熟睡的臉龐,淚灑兩行……

  天亮了,屋子里依舊一片昏暗,外邊的雨一直在下。

  喬老爺兩眼發(fā)直地倚墻坐在地上,面無血色地像死人一般,手上的茶盞里還殘留著少量的液體沒有喝完。他緊緊倚著躺在地上的桑喬氏,兩眼充血呆滯。桑喬氏口吐白沫,身體僵硬,已經(jīng)撒手人寰。

  東廂房內(nèi),喬虎從噩夢中突然驚醒,全身直冒冷汗。他急促地推醒正在夢魘中抽泣的弟弟喬龍,哥兒倆快速穿好衣服,急匆匆出門趕到父母住的正房堂屋里來。

  兩個孩子一進門,一看到眼前的情景,頓時驚慌失措,失聲叫道:“爹!娘!”喬虎撲向父親,喬龍撲向母親。

  六歲的喬龍趴在母親身上哭的死去活來。

  喬虎撲到喬老爺身上,淚如雨下,朦朧的雙眼看著奄奄一息的父親,手足無措,只是嗚嗚地哭。

  喬老爺吃力地抬起右手,手里拿著一張折疊的紙片,喬虎淚流滿面,會意地從父親手上拿起那張紙片來。喬老爺努力地擠出微笑,又艱難地撫撫喬虎的頭,示意孩子打開。懂事的喬虎哽咽著打開,擦擦眼淚,顫音讀道:“誠信經(jīng)營,童叟無欺是咱晉商之道;大義行商,抵御外侮是咱晉商之根;為天下先,利國利民是咱晉商之本……”

  喬老爺欣慰地笑了,正好掌柜邱繼財也從外邊匆匆進來,急忙關切地走近喬老爺察看,并拿起喬老爺另一只手上的茶盞嗅嗅,抱怨說:“老爺,不該??!”

  喬老爺看看死去的桑喬氏和傷心欲絕的喬龍,再回頭看看喬虎和邱繼財,掙扎著說:“我是一個懦……夫,我無顏再……面對……商戶,更不敢面對鄉(xiāng)親……們,但我……又不能逃……避……我走……了……”

  邱繼財悲愴地說道:“老爺此言差矣!我們晉商為了保礦,哪個不是豁出了身家性命?您主動出面擔保大小商戶,您又不是害誰!您這不也破產(chǎn)了嗎?這只能怪時局,不能怪老爺呀!”

  喬老爺有氣無力地搖搖頭,笑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敗了……就是……敗了,何必……再找理……由?”他一面說著一面拉著喬虎的手:“虎兒……啊……爹娘對……不起你,爹娘先……走了,你一定要……把弟弟帶大……”

  喬虎淚流滿面,哽咽著說:“爹!虎兒會的,您別走??!”

  喬老爺略感欣慰地笑笑,聲如游絲一般:“總要……有人承擔……既然是……爹擔?!?,爹必須……承擔……”

  喬虎和喬龍嗚嗚嗚地哭泣著。

  喬老爺努力地睜大眼睛,用盡全力囑咐兒子說:“虎兒啊……你記住……誠信……經(jīng)營……”

  喬虎嗚咽著,急切地說:“記住了爹!您就別說了!”

  喬老爺緩緩拉出身下的兩個包裹說:“爹把公館……賣了,這是賣公……館的錢,這個……大的,你把它分……給大家,讓……大家各自去……謀生……活,小的……小的,是爹……留給你和……弟弟……弟弟的,爹對……不住……你們了……”

  喬虎嚎啕大哭:“爹!”

  喬老爺慢慢看向邱繼財,艱難地抬起手臂想要抓他的手,邱繼財會意地把手遞上去。喬老爺把邱繼財?shù)氖址旁趩袒⑹稚?,費勁最后一絲氣力說:“繼……財……兄弟……我想托……付……你個事兒……”

  邱繼財急切地說道:“老爺您就放心吧!您托付的事情不用說,我知道。您不說我也會做!兩個孩子還小,我把他們送回山西老家,我來照顧他們!”

  喬老爺欣慰地笑了,雙唇微微翕動:“那我就放心了?!闭f完,悠然地閉上了雙眼,駕鶴西去了。

  喬虎歇斯底里地哭號:“爹!”

  邱繼財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喬老爺!您可不能走哇!”

  喬龍大慟地哭號:“娘!爹!”

  烏云密布,秋風肅殺,紙錢遍地飛揚,枯樹上的烏鴉成群棲落,聒噪聲此起彼伏。

  野外枯草叢生,一片肅殺蕭條,四處散落著一座座墳頭,旁邊立起來一座大大的新墳。有一塊石碑孤零零地插在墳前,上面寫著:山西商人喬祖臻及妻桑喬氏之墓長子喬虎次子喬龍泣立民國十六年秋

  滿身披麻戴孝的喬虎和喬龍兄弟倆跪在墳前,傷痛欲絕,幾經(jīng)暈厥,兩個下人立在一旁照應著,幾次匆忙上前去扶。

  邱繼財招呼一些戴著白帽或者黑紗的伙計和下人們在墳前燒紙,一陣陣青煙隨風飄蕩……

  天色暗沉,陰風習習,斑駁的喬家公館庭院里,飄滿了掉落的殘葉枯草,一片肅殺凋零之象。

  院子中央花壇里的花已經(jīng)基本殘敗,花壇旁邊擺著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放著一串串銅錢。掌柜邱繼財三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灰色長袍,臂上佩戴黑紗,腰上系著白布條,一臉凝重地坐在桌前。

  下人們?nèi)济悦5卣驹诨▔暗氖A下,喬虎臉色蒼白,全身癱軟,勉強地站立在石階上,用稚嫩又沙啞的聲音說道:“各位大娘嬸子,叔叔大爺們!我們家敗了,對不起大家!對不起大家了!”

  說完,費勁地給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眾人唏噓著,同情地看著喬虎。

  喬虎臉漲得通紅,仍然沙啞著說:“我爹把這座宅子賣了,大家待會兒找邱掌柜去領一下工錢和路費,都各自逃難去吧!”

  說完,一陣眩暈,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覺天旋地轉,一陣昏厥,向后倒了下去。一個下人看著不對勁兒,眼疾手快,搶先一步上前扶住喬虎,才不至于讓喬虎摔倒在地。幾個人一起七手八腳連抬帶扶地把喬虎弄到正房堂屋里去了。

  邱繼財緩緩站起來,神色凝重地說:“大家都聽好了,老爺已經(jīng)把這座宅子賣了,大少爺也已經(jīng)把錢給大家分好了?,F(xiàn)在大家都排好隊,我來給大家發(fā)一下。領了錢,就各自散了吧!”

  下人們聽了,趕緊有秩序地排隊領錢,一個個領了錢之后,全都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喬老爺為晉商最后一次募捐擔保,為保礦權擔保商戶籌措了大批銀兩,沒想到竟然導致喬家破敗夫婦雙雙飲恨自殺。他只留給了九歲的喬虎和六歲的喬龍兩個孩子一些盤纏和“誠信經(jīng)營,童叟無欺是咱晉商之道;大義行商,抵御外侮是咱晉商之根;為天下先,利國利民是咱晉商之本?!钡囊笠髧谕?,便匆匆?guī)е拮由淌弦黄鹑鍪秩隋玖恕?p>  喬虎和喬龍同時在瞬間失去父母,立刻感覺就像天塌了一樣。喬龍還小,一下子病倒了,渾身發(fā)著高熱;喬虎不敢病,堅強地撐著,用稚嫩的肩,挑起了全家的重擔。

  在邱繼財?shù)膸椭?,兩個孩子掩埋了父母,遣散了家里的下人和伙計們。一切都停當以后,喬虎想等弟弟病好了再行返鄉(xiāng),但他的內(nèi)心卻是很茫然。因為他曾不止一次地問過父親,老家到底在哪兒?可父親從沒說過家鄉(xiāng)在哪兒,只是告訴他說:“男子漢大丈夫,行商天下,哪兒都是家。”

  喬虎雖然年紀不大,但他從父親閃爍其詞的回答里也多少感覺得到,山西老家并沒有可以投靠的親人?,F(xiàn)在他和弟弟已是舉目無親,成了斷線的風箏,下一步真的不知該在哪里落腳了。

  邱繼財可管不了那么多,他百般催促兄弟倆,自己想要早點兒回家。

  無奈之下,喬虎只好帶著還在發(fā)燒的弟弟喬龍,在邱掌柜的幫助下,走上了逃難回鄉(xiāng)之路。

編劇老萬

晉商沒落之后,傳承了“誠信經(jīng)營,大義行商,為天下先”的晉商精神。誠信經(jīng)營,童叟無欺是晉商之道;大義行商,抵御外侮是晉商之根;為天下先,利國利民是晉商之本。國家興,則商興,商運隨國運而興衰。本書要表達的是煤魂:一塊煤炭,黑黑的,看似其貌不揚,卻形成于千百萬年前的古生代、中生代和新生代,承載著地球厚重的歷史,有著一種靈魂。一種燃燒自己,挫骨揚灰,為人類進步帶來光明、溫暖和動能的靈魂。這樣的靈魂,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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