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看到少年驚慌的神情,連忙向這個普通少年郎彎腰示好,似乎比周福氣更為謙卑謹慎。
不等周福氣開口,小老頭就極為有眼色的自報家門,“少年郎莫慌,我是此地白饒山的土地老兒,方圓百里皆是我的轄區(qū),今日能得儒家大能召見,實屬三生有幸矣?!?p> 儒家大能自是指的姚安恭。
這個自稱是土地老爺?shù)男∩窆ЧЬ淳吹叵蛞Π补菹⒌姆较蜃髁藗€大稽,如此低姿態(tài),顯得極為有誠意。
沒誠意也不能露出來,這位村民口中的土地爺爺雖說是面上欣喜至極,可內(nèi)心也是苦的能流出淚來。
作為管轄白饒山方圓百里的土地爺,雖說官看上去是小了點,地理位置也著實偏遠了一些,可勝在自由自在,整個山頭就他一個芝麻官,即無山神也無其他精怪搗亂。
清貧是清貧了點,但也算逍遙自在。
此處由于地處偏遠,所以除了零零散散幾個敢入深山來此碰碰運氣采取草藥的老農(nóng),極少的能見到有其他人至此。
便是每隔幾年,便有去往群山中那個古怪村莊的煉氣士,也是來去如風,對這個小芝麻神官視而不見。
今日傍晚,兩輛馬車順著那條三大王朝合力修出來的驛道,從那個被視禁忌的小山村方向而來,慢悠悠的進了山腳下的林子后,就引起了土地老爺?shù)暮闷嫘摹?p> 看來看去,卻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大人物,就是一個教書先生帶著一幫小孩子,要不是從山里走出來,他土地才不會有閑心盯著他們看。
只是看到最后,最終給自己看出了麻煩。
那個少年在詢問教書先生的時候,教書先生便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道口訣,直接把這位有閑心的土地爺從地底下拘了上來。
教書先生不說話,小土地也不敢擅自開口,只能等到那位教書先生講到一半,看似困極去休息后,得到法旨,才露出幾分動靜故意讓少年聽到。
只是沒想到,這個泥腿少年,能夠待在一個如此修為的大修士身旁,卻真的是對修行一事一無所知,便是見到自己這個最沒啥威嚴可講的小土地,也是嚇得夠嗆。
所以土地連忙示好,莫要因為這點小誤會惹來那位山上大修士的怒火。
周福氣聽到小土地的自報家門后,雖然一時間難以把這個枯瘦的老頭和傳說中的土地爺爺劃傷等號,可至少松了一口氣,便故作鎮(zhèn)定從容向小土地點了點。
須發(fā)皆白的小土地往姚安恭的方向看了看,見那位教書先生似乎真的睡著了,便干笑了兩聲,主動攬起了替少年解疑答惑的活兒。
見少年一臉的不解,小土地便笑呵呵道:“小老兒平日閑來無事最喜研讀儒家學問,再加上白饒山平日少有人至,一時間能來了這么多讀書人,小老兒便難耐沖動,主動湊過來,想著若是有機會能聽聽真正的儒家學問也是極好的?!?p> 小土地往自己胸口上一拍,請示道:“我即為土地,自有替路人導向解惑的責任,加上生前也曾是一個立過些功勞的王朝供奉,多多少少對修行一事,還算有幾分了解,若這位公子不嫌棄,那小老兒就斗膽說道說道?”
周福氣倒是沒想到是這么一招,姚先生自己不講就不講吧,還不知從哪弄了個土地爺爺,讓他講給少年聽。
周福氣暗暗想著,我這算不算真正見到神仙了,這要是放在之前,少年還在映月鄉(xiāng)那會之時,這都是他在自家庭院里誠心敬拜的神仙大老爺。
只是這個土地爺爺如此窩囊的做派,讓少年心神有點恍惚。
難道這就是外面世界的神仙嗎。
是不是哪有點不對勁。
周福氣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見對面的土地老爺仍保持著一臉微笑的靜等自己回復,便不好意思的朝這位老神仙做了個稽,伸手示意,請這位土地神坐下來細聊。
估計是本身就是從土里混日子的緣故,土地老兒頗為自在的蹲在火堆旁,搖頭晃腦的和周福氣講起煉氣士的境界劃分。
此刻,一老一小,更像是一個鄉(xiāng)下富家翁和長工家兒子,一起蹲在田間地頭閑聊天,倒也顯得畫風相符。
有道是:“元氣降化,神明自生,煉神合道,乃是修真。”
說的就是登山求長生的第一步:尋真境。
人自娘胎里一生下來,便有五氣,但只有五氣中的先天之氣才是道之顯化,其余四氣雖各有異處,卻難登通天之途。
所以,蕓蕓眾生,只有修煉先天元氣,才有機會真正踏入修真煉氣之途。
修士如若一輩子都在后天之氣里面打轉(zhuǎn),那不算是修真,只能是修身養(yǎng)性。
只要修士們找到自己的先天元氣,熟悉控制修煉,才算真正成為煉氣士的一員。
所以,這煉氣六境的第一鏡,便是尋真境,取自尋找真正通天之途,尋到修真正途的意思,尋得便是體內(nèi)那股先天而生的先天之氣,以此去敲開仙道的大門。
而下兩境中的第二境,被稱之為煉氣境,以煉氣為名,足以可見此境對于煉氣士們的重要性。
此時的煉氣士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通過各自師承秘法積精聚氣,將體內(nèi)后天之氣一一降化為先天之氣。
一旦稍有成就,體內(nèi)便是一副改天換地的模樣,氣息生機勃勃,終其一生無病無災。
周福氣瞪大眼睛聆聽著這匪夷所思的事情,想到在映月鄉(xiāng)內(nèi)遇到的那些外鄉(xiāng)人,那些煉氣士們相互間爭斗的玄奧手段。
少年不由的問道:“老先生,是不是煉氣士到了此時,只是入門,如果以攻伐手段而論,并沒有超出凡人多少?”
土地雖然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那位儒家大能為何揪自己出來為這個鄉(xiāng)間少年解疑答惑,不過聽到少年疑問,小老頭還是盡心盡力為之解疑。
“非也,非也,只要是步入此境的煉氣士,心意一動之間,便有種種妙用,體內(nèi)氣隨意動,若作于肉身或可體沉千金或可身輕如燕,若是作用于法器寶物之上,則可令法寶離身攻伐,以凡夫俗子的眼光來看,已是神仙中人了?!?p> 周福氣聽后默默的點了點頭。
土地小神看了少年一眼,接著沉聲說道:“但此境最為關(guān)鍵的,還是在于身體潛能靈識得以激發(fā),為下一步中兩境的開啟打下牢固基礎(chǔ)?!?p> 見少年聽到此話皺了皺眉頭,小老兒笑了笑,繼續(xù)為其講解道。
“若是煉氣士僅僅止步于此,體內(nèi)煉氣,運轉(zhuǎn)先天,和那些皮糙肉厚講究氣血之力的純粹武夫有何區(qū)別?!?p> “真正讓煉氣士笑傲眾生的是中兩境的逆天神通,提到中兩境就要說到一個不得不說的存在:靈身?!?p> “無論是道家稱之為丹田、黃庭、祖竅、泥丸宮,還是佛家講究的氣脈、明點,三脈七輪等,或者是兵家的十二正經(jīng),墨家的奇經(jīng)八脈等等,皆是靈身的化身,或者說打通了這一個個的體內(nèi)關(guān)卡,便能使隱藏在體內(nèi)的靈身顯現(xiàn),這就是練氣士通過聚氣之法修煉靈身的奧妙所在。”
煉氣六境第三境:啟靈境,便是如此這般的通過先天靈氣的聚集運轉(zhuǎn),使后天神識避退,察覺到靈身的存在,再喚起先天元神,從而開啟靈身的修煉。
此時可謂初步登堂入室,靈身的出現(xiàn)和對于肉身的反饋,讓練氣士與往日再度不可同日而語。
煉氣士們開啟自身靈性,便可以洞察世界本質(zhì),能夠在某一方面獲得迥異于常人的能力,天資器根福緣深厚者,甚至是可得到天賦靈法,如同神仙般的法術(shù)能力由此而生,可謂天之驕子。
土地小神見身邊的少年依舊眉頭緊鎖,略一思索,便想到了問題所在,輕聲問道:“是不是我說了這么多,對于靈身依舊有些想不明白。”
周福氣苦著臉點了點頭,少年心想,果然自己沒有修道天賦,連聽個說明都聽不明白,就別說那玄之又玄的修煉秘術(shù)了。
只見小老頭哈哈一樂,指了指少年的身體,“那我們就以你身體為例好了?!?p> 土地小神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看,你現(xiàn)在捕魚砍柴或許還要想一想,可你呼吸喝水吃飯便是連考慮都不需要,自然而然。那么,你的想法,你的意識,你所有的生活習慣技能,到底是什么,從何而來呢,這就是你的后天神識,它告訴你,你是誰,要干什么,怎么干。而你體內(nèi),還隱藏著一個先天神識,這個先天神識隱而不顯,但它也無時無刻不起著作用,比如說它控制著你吃飯喝水,默默控制著你身體運轉(zhuǎn),而第三境的煉氣士則可以直接激發(fā)出隱藏的靈身,徹底發(fā)揮靈身的種種玄通。”
周福氣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大致明白些,是不是說我懂事后學來的東西其實只是小兒科,還有一個更為厲害的存在從我體內(nèi),幫著我運轉(zhuǎn)身體,如果把它轉(zhuǎn)換成我腦袋里的知識經(jīng)驗,我便也能成為煉氣士,有種種神通了?!?p> 小老頭有點驚訝,原本看來沒什么見識的木訥少年,看起來是個有慧根的,僅僅是聽他說了幾句并不完整的解釋,就能都于話語之外的意思理解出幾分規(guī)則,但就這一點,就不容易,難怪能讓那位已經(jīng)睡下的大修士另眼相看。
事實上,肉體之身對于世間的凡夫俗子,其實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存在。
人們無時無刻不在使用身體的各個功能,甚至不用有意識的操控,自然而然的就能身如意轉(zhuǎn),可對于身體的內(nèi)部了解,卻是知之甚少,真正的控制更是談不上。
例如那可以媲美山上修士的純粹武夫,從某種程度就是不斷提高身體的真正控制。
小老頭笑瞇瞇的回道:“大致差不多,就是這么個意思?!?p> 周福氣舒了口氣,請土地小神繼續(xù)講解。
“煉氣六境的第四境便是通神境,這一境的煉氣士,致力于積精聚氣,以圖打通靈身周身循環(huán)的能量通道,如果說第三境激活靈身已經(jīng)讓煉氣士有某種天賦神通,那么第四境便是運用靈身來影響天地,產(chǎn)生更為恐怖的威能。”
對于第四境,土地小神有一點是沒有說的,因為小老頭覺著對于一個注定修不了道的泥腿子少年沒什么意義,所以沒有詳細一一說明。
其實,靈身對于煉氣士,如同肉身對于世間俗人,一般無二,都是用而不知。
煉氣士對于封閉的靈身一樣感到陌生,只能通過元氣的流轉(zhuǎn)來探索這一未知的世界。
通過打通靈身封閉的節(jié)點通道來掌握靈身的運用,每打通一部分靈身的竅穴都會增長一部分元氣的積累和靈識的增長,打通靈身的循環(huán)路線,聚氣凝結(jié),奔流不息。
一旦打通靈身,便可運用靈身與外界互動,可產(chǎn)生種種神跡,有神鬼莫測之能,靈法通徹,而神靈涌現(xiàn)。
所以在外界世俗人眼中,第四境的煉氣士,往往被譽為神仙中人。
這便是“一物生來有一身,一身還有一乾坤”的修道者內(nèi)求之說。
土地小神剛要繼續(xù)替少年講解,卻沒想到少年向小老頭擺了擺手,說自己今天已經(jīng)聽了很多之前從沒聽過的事情,需要消化一下,不用再聽下去了,再聽也聽不進去了。
這是土地小神第二次驚訝,沒想到這個鄉(xiāng)間少年竟能如同某些真正能把書讀進去的讀書種子一樣,直到始止。
當年,土地小神還是某個大王朝最頂尖供奉的時候,這個原本入則為相出則為將,又以武入道,戲游江湖,被奉為王朝鎮(zhèn)國供奉,又在一場仙家禍事中以身殉國。
以土地小神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出少年市井陋巷出身,就像僅憑姚安恭一手秘法就能判斷出這是位在儒教都能數(shù)得著的大能。
可一個鄉(xiāng)野少年,粗俗但卻懂事,知進退,懂始止,不是讀書人,也無世代簪纓的底蘊氣度,卻是個有心人,有點意思。
只是,土地小神剛剛收起這份前世氣度,正欲起身,卻想起一事,動作古怪的停滯在彎腰起身的一瞬間。
小老頭是那位儒家大能拽上來的,被指定向少年講解煉氣之事,此時少年不想繼續(xù)聽了,那土地小神自己怎么辦,是走是留,總不能去打擾那個已經(jīng)睡熟了的儒家大能請示一二罷。
周福氣看著小老頭尷尬的欲起似坐,扭頭瞅了馬車上側(cè)身而眠的教書先生,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年輕聲說道:“土地神有職責在身,自是離去便是,若是姚先生醒來我自會解釋,是我腦袋不夠用,聽不了這么多玄妙奇聞?!?p> 小老頭搖了搖手上的扇子,身子更是佝僂了些許,對少年感激的謝道:“多謝少年郎,若是少年郎乏了,不需守夜,此地百里即無猛獸毒蟲,也無妖魔鬼怪,一夜安寧,小老兒還是敢拍個胸脯保證的?!?p> 少年出乎意料的向土地小神做了個武夫之間的抱拳禮,小老頭一愣,笑瞇瞇的摸了摸腰間一件刻有“仗劍天涯”的隨身玉牌,做開懷大笑狀。
這個來歷不凡的土地小神向少年揮手告別之后,只見腳下原本平整堅實的地面,突然間變得泥漿翻滾,小老頭依舊是泥不沾身,卻緩緩下沉。
轉(zhuǎn)眼之間,一個老叟就這樣沉入地下,不見蹤影,方才無聲翻滾的泥漿也再次恢復如初。
周福氣是看的目瞪口呆,仙家手段果然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