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氣一路趕著馬車,由于道路還算寬廣,一路又沒人什么行人,加上姚安恭駕馭的那輛馬車行駛速度也不快,所以少年還算悠閑。
周福氣一邊駕著馬車,一邊聽著馬車內(nèi)蒙童高聲朗讀著啟蒙書籍,有點回到小時候自己躲在私塾外偷聽教書先生講課的感覺了。
去大燕京城的路途,長的很,只是身邊有姚安恭的存在,在一路的讀書聲中,周福氣感到很是安心。
趕了一天的路,除了中午馬車稍稍停下,眾人就著涼水吃了點干糧外,就再也沒停歇過,便是坐在馬車?yán)锏拿赏瘋円灿辛诵┢跓┰甑纳袂椤?p> 傍晚時分,周福氣找了個臨近驛道的小樹林,小樹林里還有條無名的溪流,很是適合臨時過夜,于是少年驅(qū)趕著馬車進(jìn)林,準(zhǔn)備安營扎寨。
得到教書先生的許可后,一眾蒙童也是興高采烈的給周福氣打下手。
由于馬車的存在,眾人不用考慮搭帳篷尋草屋之類的事情,只需要清理一下周邊環(huán)境,點起夜晚御寒的火堆就可以。
眾蒙童很是聽話,拾柴的拾柴,打水的打水。
周福氣點起火堆,悶上一鍋米飯后,便卷起褲腿,下水撈魚了,引來一眾無事的蒙童圍觀。
溪流不大,魚倒是不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此處罕有人煙的原因,溪流里的魚都有些傻傻的,有漁網(wǎng)傍身的少年不一會兒就撈了半個背簍那么多。
等到魚湯熬好了,混著同樣香噴噴的白米飯,莫說是一眾管不住嘴的蒙童,便是周福氣自己也是直咽口水。
喝了一天的涼水,吃的干糧也是硬邦邦的,趕了一天路的眾人,終于在一天行程結(jié)束的時候喝上了熱水。
一眾蒙童平日在家里,多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少爺小姐們,今晚晚飯雖說只是熱米飯就魚湯,最多就是一人分到一條不大的小魚,可吃的也是賊帶勁,感覺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美食了。
姚安恭喝了口魚湯,越發(fā)認(rèn)為自己白天的決定是多么的正確。
沒有擅于上山下水的周福氣,雖說他姚安恭是個修煉有成的大修士,讓自己這些學(xué)生吃飽飯是沒問題,可也是麻煩的很,遠(yuǎn)遠(yuǎn)不如現(xiàn)在這樣自在。
吃完飯后,蒙童跟著先生做晚課的時候,周福氣一個人巡視了一圈樹林,下了一圈套子,期待夜晚能有倒霉的野味送上門來。
少年布置完捕獵陷阱后,還在馬車四周散了一圈的藥粉,防止夜晚毒蟲飛蠅之類的侵?jǐn)_。
隨著夜色降臨,奔波了一天很是疲倦的蒙童紛紛睡去。
周福氣處理好多余的小魚留做備用之后,便一個人主動的守在火堆旁。
在荒郊野外過夜,守夜是最重要的活,只不過有姚安恭坐鎮(zhèn),少年心里放松了許多。
周福氣正盯著火堆頂上的火苗愣愣出神的時候,聽到腳步聲傳來,陰影一暗,教書先生一屁股坐在了少年身旁。
如今這是乍冷還寒之時,夜里溫度降得厲害。
姚安恭坐下來,伸手到火堆處暖了暖手,盡管這位修煉有成的儒家大能無需如此,但他如今還依舊保留了當(dāng)年那個窮酸書生的習(xí)慣,行為舉止不似學(xué)宮行走的君子賢人,更像是鄉(xiāng)間的寒門子弟,像山下的凡夫俗子多過于山上神仙,
姚安恭慢悠悠的問道:“怎么不去睡覺,趕了一天馬車了,你也怪累的,有我在,無需守夜的?!?p> 周福氣搖了搖頭,“習(xí)慣了,之前在映月鄉(xiāng),就經(jīng)常陪著黃秋農(nóng)夜晚巡更,只是因為我白天還要采藥捕獵,所以不是天天巡更,可有事沒事還是習(xí)慣陪他多走兩圈,更何況,這是我第一次出村,多熟悉熟悉外面的環(huán)境也好?!?p> 姚安恭笑了笑,好奇的問道:“怎么,你替老黃頭巡更,黃老頭不給你補貼嗎,這也太過分了吧?!?p> 周福氣搖了搖頭,不好意思的說道:“黃爺爺提過這事,但我拒絕了,那份糧食本身就是他們爺孫倆的口糧,我不能再分了,再說我一身的捕獵本事最初都是黃秋農(nóng)教我的,就這樣,黃秋農(nóng)還隔三差五的把我那份補貼口糧扔我家院子里?!?p> 周福氣好像突然想起一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了出來,“姚先生,黃爺爺那事到底怎么樣了,難道那晚的變故真和他有關(guān)?”
姚安恭搓了搓手,笑道:“嗯,告訴你也無妨,那夜的變故是一個原本出身道門的煉氣士所為,而內(nèi)應(yīng)便是你那位黃爺爺,只不過老黃頭也只是告訴了那個叛身魔道的煉氣士一些內(nèi)情,并無具體行動,也只因與此,我們沒有當(dāng)場抹殺他,能夠瞞過我們四人,也算好手段了?!?p> 教書先生看少年張了張嘴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便笑了笑,接著說道。
“終歸到底,當(dāng)初是我們四家的圣人出手畫地為牢圈住了映月鄉(xiāng),雖說是保下了七姓遺民性命,可也變相的把這些神靈庇佑的虔誠之人的崛起之路徹底打斷,這些年村子里的歷代有心思的人,明里暗里做了不少嘗試,只是沒有成功罷了,天道循環(huán),我們本就是天地不容的大盜,千年前的圣人干預(yù),才積累下映月鄉(xiāng)注定要承擔(dān)的天妒,能和平的化解了也算天意,少一事就少一事,少死一個就少死一個,再之后的事,就不是我們四個能管的了?!?p> 當(dāng)年的圣人出手干預(yù),映月鄉(xiāng)千年來的暗潮涌動,姚安恭都沒有再提,因為這些要么是圣人之上才該知曉的辛密,要么是些已經(jīng)翻過頁去的往事,都與眼前的這個少年無關(guān)。
姚安恭打量了周福氣一眼,問道:“你就真沒有什么其他想問的,除了書本上的學(xué)問外,今夜不去睡覺也是擔(dān)心這外面的世界會是什么樣的吧?!?p> 周福氣點了點頭,說不擔(dān)心是假的,這幾天所發(fā)生的事比少年十幾年遇到的事都要兇險波折,一想到那些煉氣士,少年就腦殼疼的很。
周福氣低聲向身旁的教書先生問道:“姚先生,您能不能給我講講那些煉氣士的事?!?p> 姚安恭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注定走不了煉氣士一途了,除了先天的慧根天賦外,被那個外鄉(xiāng)人打頭頂那一下也是極傷你身體根基,不過若是你真有決心毅力,憑沈密偷偷摸摸傳你的那個樁功,未必不能走出一條武夫坦途出來。”
果然,映月鄉(xiāng)四位圣人子弟都不是省油的燈,個個心里和明鏡似的,只是都不點破罷了。
少年點了點頭,氣氛有點悶。
教書先生此時好像突然來了興致,也許是十幾年來天天講課講習(xí)慣了,今天除了領(lǐng)著一種蒙童做了做早晚課,在沒傳道受業(yè)的機會,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給周福氣講起了煉氣士的種種事跡。
宇宙萬物,莫不有氣化而來,氣乃道之顯化,人也一樣,聚氣成人,散氣成鬼,氣乃修行的載體,所以追求長生大道的修行人,被稱之為煉氣士。
而煉氣士煉的是氣,在具體些其實是身體內(nèi)隱藏的那副靈身。
凡人的身體,就是爹娘生的肉身,從小到大,人們習(xí)以為常。
而事實上,人體內(nèi)還有一個靈身,只是凡人無所察覺罷了。
人乃萬物之靈,其實說的就是這個先天而生的靈身,人人皆有,能感受到其存在的,可為煉氣士,有望在長生路上拼上一拼。
而大多數(shù)終其一生也感受不到靈身存在的,便在滾滾紅塵中度過或是富貴或是貧窮的百年人生罷了。
而練氣士主要修煉對象就是自己的靈身,通過秘法積精聚氣,打通靈身的各個通道節(jié)點進(jìn)行修煉。
只不過各家對于靈身的通道節(jié)點稱呼不一而已。
例如道家稱之為丹田、黃庭、祖竅、泥丸宮、玄關(guān)一竅等;佛家稱之為氣脈、明點,三脈七輪等;武者的十二正經(jīng),奇經(jīng)八脈等等。
練氣士和武者的區(qū)別就在于此,周福氣日后有機會能試一試的武者之路,便是通過磨練肉身并結(jié)合醫(yī)家的奇經(jīng)八脈體系來修行,不斷刺激自身氣血,產(chǎn)生不可思議的威能。
而練氣士則直接通過聚氣之法修煉靈身,通過不斷打通這副先天靈軀,以求長生。
煉氣有十境,除了后四境一境一個臺階,境境高出天外天之外,山上最常用來稱謂的其實只是前六境。
前六境,下兩境,中兩境,上兩境。
雖說上去有點可憐,可要知道,上兩境指的便是金丹與元嬰境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聽說再早之前,五洲四海本在一塊,后來天地巨變,原本有十五個境界的煉氣之法也變成了十個境界。
但凡能走上煉氣一途的修士,再修煉法門,入門容易,再想精進(jìn)卻是極難,尤其是后四境,能破境之人少之又少。
所以,山上的煉氣士們,大多以前六境來衡量,久而久之,山上神仙日益增多,卻沒幾個能爬到山頂去看一看了。
說到這里的姚安恭一臉大道不該如此之小的感嘆,看的周福氣一愣一愣的。
周福氣好奇的問道,“姚先生,您既然身為圣人子弟,那肯定是后四境的煉氣士了吧?!?p> 姚安恭嗯哼了一聲,抬頭看了看星空,又低頭整理了一下衣服,好像沒有聽到少年的詢問。
周福氣只得又問了一遍。
姚安恭嗓子好像有點不舒服,支吾了半天,說道:“都說了,如今的山上,習(xí)慣稱呼境界只說道前六境,沒有辦法,后四境不是一心修行就能有所成的。還有,周福氣,你一定要記住,日后你一人行走江湖的時候,無論是山上還是山下,都不要貿(mào)然詢問人家法門根源,境界修為,否則很容易引來沖突?!?p> 姚安恭看了看少年一臉費解的模樣,痛心疾首道:“愚蠢,在映月鄉(xiāng)我們被成為圣人子弟,那只是我們替圣人看守鄉(xiāng)子罷了,當(dāng)然了,我家先生確實儒家一文脈的圣人,還是文脈魁首,但他們是他們,都說了,后四境不是說破就能破地,你還小,映月鄉(xiāng)又有點奇怪,等你自己闖蕩江湖了,就知道你天天待的鄉(xiāng)子有多么可怕了?!?p> “行了,行了,睡吧,以后不用守夜的。”
姚安恭好像突然感覺困意襲來,起身便要找地休息去了。
周福氣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問道:“姚先生,那前六境你還沒講呢?!?p> 教書先生困得不行了,只打哈欠,連忙擺了擺手,不講了不講了,
周福氣雖然覺著反正路途遙遠(yuǎn),明晚再聽也一樣,但好奇心剛剛被勾起來,又是碰上姚安恭這般好說話的教書先生,哪能說放棄就放棄。
少年還是嘗試的爭取了一下,“先生,長夜漫漫,再說一點也好啊,哪怕說個前六境的名字也是好的呀?!?p> 都走到馬車旁的姚安恭沖著少年揮了揮衣袖,“先睡了先睡了,想聽讓他講給你聽罷?!?p> 說著就真的倒頭睡下。
周福氣愣了一愣,誰啊,誰講給我聽。
難道姚先生困糊涂了,不說就不說唄,咋還胡言亂語上了。
此處除了自己和姚安恭哪還有他人,一種蒙童都已經(jīng)進(jìn)入夢鄉(xiāng)了。
周福氣順著姚安恭揮手的方向扭頭一看,瞬間汗毛倒立,只感覺一股熱流順著尾巴骨就直竄頭頂,一種驚恐感直頂?shù)缴ぷ友?,嚇得少年噌的一聲便站了起來?p> 只見周福氣斜后方,一個枯瘦的小老頭正佝僂著個身子笑瞇瞇的向少年點頭示好。
小老頭須發(fā)皆白,翻穿一個破舊皮馬褂,左手持杖拄地,右手執(zhí)扇輕搖,沖著少年直點頭。
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老頭,好像擔(dān)心少年眼力不濟一般,還特意從陰暗處挪步向前,站到夜火更明亮一些的地方。
周福氣努力壓下扭頭逃跑的沖動,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只感覺一身的冷汗頓時浸濕了后背衣衫。
夜色之下,火堆一旁,一老一少默默對峙,說不出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