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來勢兇猛,眼底燃著焚滅一切的火焰,行動間更似抱了魚死網(wǎng)破的心思。
言歡嚇了一跳,本能地上前一步,擋在李晏身前。李晏卻是不假思索地拉住她的衣袖,將她向后一帶,人隨之站起,不顧身上傷勢,想要拼力去阻。不妨旁邊有一人沖過來使勁一撞,已將李恒撞了開去,是秦江池。
明帝此時方醒悟過來,大喊,“來人!”
守在殿外的禁衛(wèi)沖了進來,明帝指著李恒,怒喝:“拿下!”那幾個禁衛(wèi)上前來,不過三兩下便將李恒制住,按倒在地。
李恒雖被按倒,卻兀自在那里得了失心瘋一般地瘋狂大笑。
李晏靜靜看了他一刻,便要走過去,言歡拉住他衣袖,一臉擔(dān)憂。李晏拍拍她的手,示意無事。
他走到李恒身邊,蹲下身去,直視著他。此時,李晏的面上并沒有怒意,相反卻含著幾分悲憫。李恒本來笑得肆無忌憚,待看到李晏的神情,不知不覺止住了笑,磨牙鑿齒道:“你干嘛這樣子看我,你是在可憐我?我不要你的可憐,我不要你的可憐!”
李恒拼命掙扎著想要起來,兩邊的禁衛(wèi)卻壓得他死死的,他的半張臉被按在常陽殿尺余闊的金磚上,已被壓得變了形。
“我就是可憐你。”李晏的話像針一樣刺在他心上,“不管父皇疼你的初衷為何,相比于我,你至少享受了這么多年的父慈母愛?!?p> 明帝聽到這句,怔怔地望著李晏,臉色變了又變。
李恒幾乎聲嘶力竭,“那有什么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面目猙獰,“父皇眼里看到的從來就不是我,什么榮華、富貴,他想給的從來也不是我?!崩铌虛u頭,“其實,歸根結(jié)底,你在乎的并不是你代替了誰,并不是父皇不再愛你怎么辦,你在乎的是有朝一日眼見唾手可得的權(quán)勢和富貴卻與你失之交臂。其實你已得到很多,比起來,你得到的遠比失去的要多得多。但你從來看不到得到的,卻執(zhí)念于失去的那一點,所以,我說你可憐!”
“你------”李恒恨恨地看著他,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李晏站起身,他本就受傷虛弱,不由得踉蹌了一下,言歡急忙過來扶住他。
明帝關(guān)切道:“寧之!”李晏看向明帝,欲言又止。
明帝知道他想問什么,嘆息一聲,“朕知道早晚有一日這些事要與你說個明白,你隨朕來吧?!彼戳搜矍亟?,“秦卿,你也過來?!鼻亟卮故讘?yīng)了聲“是”。
明帝又看了眼被押在地的李恒,向禁衛(wèi)道:“把人看好。”
說罷,明帝便當(dāng)先出了殿。李晏欲要跟上,言歡知道他們談的定是私密之事,便松了扶著李晏的胳膊,卻不妨他不容她離開,將她松開的手又壓回他的臂間,拉著她一起走了出去。
秦江池走在最后,神色間悲喜莫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幾人跟著明帝一直向后,直到面前出現(xiàn)一座小小的院落。李晏從未來過這里,記憶里,常陽殿后一直是禁地,明帝從不準任何人踏足,卻不想有這樣的地方。
才進院門,便有幽淡的檀香氣息從正殿內(nèi)飄出,那里燈火明亮,仿佛是個佛堂。
明帝當(dāng)先推門而入,身后的李晏、言歡和秦江池也隨之而入,只是眾人一走進去,便都呆立在當(dāng)?shù)亍?p> 殿內(nèi)是個佛堂沒錯。當(dāng)中設(shè)了供桌、供果,旁邊設(shè)了蓮瓣狀的燈臺,一層一層的長明燈鋪排上去,燈火正旺,亮如白晝。
李晏的目光落在供桌后的墻壁上,那里并沒有佛龕,也沒有供佛祖菩薩,只是掛了一張等人高的畫像。畫像上是一名女子,一襲煙霞色單羅紗望仙裙,高高坐在一株玉蘭樹上。正是初春,樹上開滿了密密匝匝的淺紫色花朵。那女子微偏了頭,似在看著某處,長長的裙裾拖曳于花間,整個人仿佛被花朵簇擁著,眉目靈動,笑靨如花,望去比那玉蘭花還要美上幾分。
明帝立于供桌之前,向著那畫中女子溫柔道:“我來了,我?guī)Я藢幹^來,你好好看看他?!?p> 眾人立時明白,這里原來是明帝專為畫中女子私設(shè)的小佛堂。
佛堂內(nèi)燈火搖曳,映在李晏眼中,晶瑩閃爍,如粼粼波光,“母妃!”他喃喃自語,不由自主地在供桌前的蒲團上跪了下去。他身后的秦江池亦然,默然跪于當(dāng)?shù)兀镁貌徽Z。
言歡方始明白畫中女子便是明帝的淑妃,李晏的母親,寧秋色。
既是李晏的母親,她自然也是要拜的,便隨著跪下,雙手合十,垂首低低默念,“淑妃娘娘,您放心,阿晏很好,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珍視他,照顧他。假若您在天有靈,也一定要保佑阿晏事事如意,一世康寧。”說罷,一連拜了幾拜。
那邊李晏已上了香,轉(zhuǎn)頭看著明帝,“父皇------”此刻,他心中亦有許多疑問。
夜深人靜,佛堂內(nèi)燭光瑩然,煙氣縹緲,令人幾欲疑心似是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
明帝癡癡望著畫中的寧秋色,毫不掩飾目中的深情款款,他心潮澎湃起伏,那些早已埋藏于記憶深處的一幀一幕突然似潮水般涌了出來,他不期然閉了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初相識。
那一年他早已登基,青年帝王,壯志滿懷,夙興夜寐,勤勤懇懇,自問尚算得上勤勉。但帝王也是人,某一日,他到底是累了倦了,丟下手中政事,微服出了宮。
彼時正是初春,草長鶯飛,楊柳吐翠,玉蘭凝香。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走至城西,那有一片大湖,湖邊植了連片的玉蘭樹,此時正當(dāng)季,玉蘭朵朵怒放,白的、黃的、粉的、紫的,似要把憋了一冬的美麗都釋放出來,恣意而張揚。
他信步走在玉蘭樹下,不時凝神去看那些嬌艷動人的花朵,因連日處理政事而疲累的心也稍稍放松下來。
他看得入神,一回首,冷不防額頭撞到了什么,軟而滑,帶了幽香,仿佛是一只軟軟的手在撫摸他的面頰,他一時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