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撒下清冷的光輝,無言地俯視著腳下,俯視著言府內(nèi)那個纖弱的身影。
言歡依舊跪在正房門前低低絮語。突然,她聽到耳邊傳來破空之聲,幾乎是本能地微一伏身,一粒小石子從她頰邊飛掠而過。她不及站起,后腰一仰躲了開去。隨即手在地上一撐,側(cè)身翻出,堪堪翻到一旁假山之后。她就勢背靠假山,向小石子來路看去。只見夜空闃靜,杳無人跡。
言歡心中奇怪,剛要舉步走出,卻見遠(yuǎn)處有人影一閃,她急忙又躲了回去。月光正好,透過假山的縫隙,言歡見那人匆匆忙忙,正向她這里奔來,她只得屏息不動,突然看見地上擺的香燭紙錢,心中暗道不好,只是此時已來不及收拾。
只是須臾之間,那人已奔至近前。月光如水流瀉,照到那人臉上,言歡驀地呆住了。來人鳳目微挑,薄唇緊抿,容色冷淡,依舊是一襲黑衣,仿佛還是那一年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但他眉宇微擰,目光沉毅,有十分俊美,卻也有十分冰寒,神色之間已不再有當(dāng)年的稚嫩青澀。他,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冷酷而別扭的少年了;而她,亦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總是面帶笑意自在灑脫的她了。
李晏尋到這里,一眼便看見了地上的香燭紙錢,他楞了楞,仿佛不敢確認(rèn)般地蹲下身去細(xì)看。那線香頭上兀自紅著,且只燃了一半,顯是方才還有人在這里。只是,人去了哪里。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地上的一小攤猩紅,那分明是血。他霍然起身四顧,然而夜風(fēng)飄忽,萬籟俱寂,滿目荒涼,除了他自己,哪里又有什么人跡。他的目光轉(zhuǎn)為茫然,似自問又似追問,“真的是你么?你究竟在哪里?”
假山后的言歡聽到這里,不由得揪緊了衣襟。她方才悲傷過度,真氣走岔,以至于吐血,原本就沒有好好調(diào)息。此時聽到這些,已經(jīng)走岔的真氣愈發(fā)控制不住,她只覺頭暈?zāi)垦#眍^腥甜,不得不緊咬牙關(guān),強(qiáng)行忍住。她忍得辛苦,不意腳下一動,不知踢到了什么,發(fā)出一聲輕響。這響聲原本輕微,只是在這寂靜的夜里,在這荒廢的言府之內(nèi),卻是異樣清晰。
李晏自是聽到了,轉(zhuǎn)頭看向言歡藏身的假山。他微微頓了頓,一步一步向假山走了過去。假山后的言歡心跳有如擂鼓,手指握緊,指甲幾乎已嵌到肉里。
此時,李晏已走到假山前。突然,從隔壁院子傳來“嘩啦”一聲巨響,仿佛是被撞倒了什么東西。李晏目光一動,轉(zhuǎn)身向著聲響處飛掠而去。
言歡見此,急忙從假山后出來,跌跌撞撞地向外飛奔。她奔到院墻邊,提氣飛上院墻,一時真氣不繼,人也如斷線的紙鳶般從院墻上跌落下去。她半暈半醒,只覺得自己并沒有跌落到院墻下的泥土上,仿佛是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此時她再也忍不住,只覺得鮮血從嘴里不斷涌出。然后,似是有人點(diǎn)在了她的穴道上,她暈睡過去。
“菁玉,菁玉。”是誰在叫她。言歡四處尋找,她仿佛正陷在一片迷霧里,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拜加瘢灰?,我們言家的孩子不能這么軟弱?!狈路鹗堑穆曇簟!拜加瘢阋煤没钪?。”仿佛是哥哥的聲音。“阿歡,過來。”仿佛是他的聲音。她茫然四顧,心中惶急,眼角慢慢滲出一滴淚。有一只手輕柔地?fù)嵘纤拿骖a,將那滴淚慢慢拭去。
言歡驀地睜開眼來,發(fā)覺自己正睡在一張軟榻上,軟榻就擺在窗邊,有暖暖的陽光照進(jìn)來,照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只溫柔的手在撫摸她。
她突然想起暈過去之前的片段,一下子坐了起來。因起得猛了,頭微微有些眩暈。她抬手揉著額角,意外發(fā)現(xiàn)身上的夜行衣已被換成一襲月白的襦裙。
言歡心中駭然,剛要起身下地。門簾一掀,有人走了進(jìn)來,是一個穿了青布衣裙的小丫頭。那小丫頭手里端了一碗藥汁,還冒著熱氣,顯是剛剛熬好。
小丫頭咧嘴一笑,“奴婢是無憂,小姐您醒了。”言歡微愕,一個小丫頭竟起了這么個名字,此間主人倒也雅致有趣。還未等她問,無憂向門外道:“公子,小姐醒了?!遍T外傳來一個溫和的男子聲音,“醒了么?無憂,你問一下小姐,能否允許在下進(jìn)來?!毖詺g一怔,心想這人真是個守禮的君子,她下了榻,理了理衣襟,揚(yáng)聲道:“是小女子唐突了,公子請進(jìn)?!?p> 無憂上前打起簾子。言歡抬頭望去,見來人是個年輕男子,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jì),眉清目秀,溫文爾雅。她微微欠身施了一禮,那男子也急忙還禮。言歡心中自是許多疑問,“請問------”她還沒有想好措辭,那男子卻道:“這里是寒舍,昨夜小姐暈倒在此不遠(yuǎn)處的街角,是無憂發(fā)現(xiàn),帶了小姐回來?!毖詺g微微有些訝異,她明明記得,她是暈倒在言府的院墻下,難道是她真氣混亂所以記憶出現(xiàn)了偏差,還是中間發(fā)生了什么。那男子繼續(xù)道:“至于你身上的衣服,是無憂換的。”言歡心中微暖,這男子實(shí)在是善解人意,知她迫切想知道的。
那男子叫無憂端過藥碗,“事急從權(quán),在下未經(jīng)小姐同意便請了郎中,但那郎中只是尋常郎中,只道小姐內(nèi)息有損,其他的卻是看不出了。這碗藥只是調(diào)理補(bǔ)氣的,小姐喝也可,不喝也可?!毖詺g是大悲之下,真氣走岔,普通郎中自是不能醫(yī)治。但是,她方才默默調(diào)息,分明是有人助她令真氣歸經(jīng)。雖未完全好轉(zhuǎn),卻也是將逆轉(zhuǎn)的真氣壓制下去了。加之她昏迷時,清楚記得是有人拂了自己的睡穴。這男子說話之間看起來絲毫不了解內(nèi)情,也不知道是誰在暗中偷偷助了自己。
不過這陌生男子如此溫柔體貼,她卻不能不承這份人情。她再施一禮,問道:“承公子相救,敢問公子名諱,小女子日后也好報答。”她一貫以“小女子”自稱,到底是不想透露了身份。
那男子面上突然露出奇怪神色,但只是一瞬,又換成溫和笑意,“在下祁暮云?!毖詺g猛地抬起頭來,祁暮云,這男子竟是祁暮云。而她,原本是認(rèn)識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