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一路分花拂柳，飄落的梨花瓣落滿了她的衣襟。突然，她腕間銀鐲上的銀鈴無風(fēng)自動，發(fā)出略略尖細的輕響，那聲音極輕微，仿佛就要湮沒在深林密草間。她面露訝然之色，目光在梨花上流連了一下，便不再遲疑，轉(zhuǎn)身沿著來時路下山去了。她步履有些匆忙，行動之間，落在衣襟上的花瓣紛紛飄起，而那白色的衣裙仿佛與梨花融為了一體。
李晏依舊閉目不動，突然，他似乎聽到了什么。他有些訝異，此時時辰尚早，誰會來這里，莫非是書院的學(xué)子。他站起身，向聲音來處望去。透過開得密密匝匝的梨花，仿佛有無數(shù)花瓣在飄飛，而飄飛的花瓣雨中有一個莫名熟悉的身影正匆匆遠去。李晏呆了一呆，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似是想要去摸。可那身影行得飛快，轉(zhuǎn)瞬便不見了。他邁開步子，跌跌撞撞向那個方向奔去，一路上不知撞落了多少梨花。待得出了梨花林，他卻發(fā)現(xiàn)依舊是空山寂寂，芳草萋萋，方才的驚鴻一瞥仿佛只是個夢。
言歡下山，眾人依舊守在山腳。言歡腳步不停，一面上車，一面吩咐啟程。待得上車坐定，她便將車門緊閉。左手捏了個決，指尖已逼出一顆鮮紅的血珠，她將那顆血珠飛快地在銀鈴上一抹，盤膝坐定。銀鈴無風(fēng)自動，卻是一絲聲響也無。她的面前竟然隱隱現(xiàn)出一個小小的漩渦，那漩渦立于空中，慢慢旋轉(zhuǎn)著，越旋越大，待到半人多高，漩渦靜止不動，波紋卻一絲一絲延展開去，慢慢平息下來，仿佛一面模糊的銅鏡懸掛在那里，而那銅鏡后隱約現(xiàn)出一個淡淡的人影來。
言歡對著那人影道：“何事？”那人影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大巫師讓知會玖黎大人，白瑛已死?！薄霸趺此赖?？”言歡的聲音里帶了淡淡驚異。那人影繼續(xù)道：“服毒自盡。但大巫師說，玖黎大人須得盡快?！甭犃诉@句，言歡驀地明白，只怕白瑛之死有異。“你稟告大巫師，就說玖黎明白?！?p> 銅鏡漸漸淡去，言歡向車外吩咐道：“快些！”眾侍從快馬加鞭，急急向大楚都城開陽城奔去。
李晏到底是心有不甘，沿后山山路一路追尋而下，但直到山腳，他連半個人影也未遇到。他停住步子，抬頭望向官道方向，卻見一隊人馬擁著一輛馬車正匆匆而行。那馬車并不同于大楚青壁拱頂式樣，通體烏黑，華蓋寬闊，四角還墜了長長的銀色瓔珞。而車后騎馬跟隨的侍從服制也與大楚不同，女子是月白窄袖五色百褶裙，男子則是月白對襟短褂黑色撒腿褲。這樣的形制顯是來自瀾滄。李晏并未覺得奇怪，明帝五十壽辰，禮部上表于壽辰這日設(shè)千秋節(jié)，故外邦來賀使節(jié)眾多，這隊人馬必是來賀明帝之壽的。
他在山腳下默然呆立了半晌，終是死了心，慢慢走了回去。
馬車駛?cè)腴_陽城門，此時已近午時，早有禮部官員在此迎候，迎候官員按例是正五品郎中，以言歡此時身份可不必下車，只遣身邊得力之人遞交國書即可。遞交國書之時，言歡在車簾后探看，發(fā)現(xiàn)那禮部郎中身后竟然是她極為熟悉的人，她自小的玩伴，虞子衡。看虞子衡的官服也應(yīng)是個禮部主事了。
言歡面上有奇怪神色，仿佛是高興，又仿佛是悲傷。五年了，她終于又回到這個地方。物是人非，一切都已不一樣了。而她既然已經(jīng)下決心回來，就早已想到了這一幕。她必須狠下心來去面對那些個曾經(jīng)，即便是滿心瘡痍，即便是心靈傷痛。記憶深處不期然浮現(xiàn)出一個玄衣少年的影子，言歡使勁搖搖頭，將亂如野草的思緒壓下。
言歡車馬一行被恭恭敬敬迎入城南驛館，自是被殷勤安排歇息不提。
夜半，萬籟俱寂。從城南驛館里忽然躍出一條纖細的人影。那人影躍出后便悄無聲息地躲在墻角的陰影里，此時，街上早已杳無人跡。那人影先是左右看了一刻，待見到四處確是無人，幾個起落，向著城東方向奔去。那人影似是對道路極熟悉，左轉(zhuǎn)右轉(zhuǎn)，不斷的避開巡夜官兵，一直奔到城東，穿過一片樹林，翻入一所宅院里去了。那宅院看上去門戶陳舊，大門上貼了封條，門檐上的牌匾要落不落，牌匾依稀可見兩個字，言府。
那人影進了宅院，取下了覆面的黑巾，卻是言歡。
言歡仿若失了神般在宅院內(nèi)游蕩。宅院頗大，但處處油漆剝落，門倒窗斜，塵灰密布，前庭后院荒草肆虐，顯是年久失修，已是破敗不堪。言歡腳步不穩(wěn)，一一走過，她曾在這里出生，成長，十五年的悠游歲月里，歡笑幾多，溫暖幾多，感動幾多。只是一夕之間，一切都變了。
言歡在正房門前停了下來，取下背上縛著的包裹，從里面取出香燭紙錢。待將香燭點燃，她不顧膝下碎磚爛瓦，默默跪下磕頭，低低道：“爹爹、阿娘、哥哥，我是菁玉，我回來了?！闭f到這里，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淚流滿面，“五年了，菁玉終于回來了！”她此時悲怒交織，心神激蕩，氣息不穩(wěn)，說到這里只覺得胸中一悶，嘴一張竟是吐出一口血來。她顧不得擦拭，仍是低低祝禱，“你們放心，菁玉過得很好，如今已是瀾滄國神殿內(nèi)神官，已有能力自保，菁玉一定會查清當(dāng)年真相，還你們一個公道?！?p> 毓王府。
已過子時，李晏依舊負手站在庭中。他想著白日里在梨花林見到的那個情景，心中總有幾分怪異。若說是夢，卻是太過真實了。今夜是滿月，照得四下里一片通亮。一個黑衣人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低低說了幾句。李晏豁然轉(zhuǎn)頭，“言府有人？”那黑衣人點頭。
李晏大步向外走去，一直候在一旁的杜渲急忙小跑著跟上。
自那年出事，李晏一直暗地里派人注意著言府，此時是安排到言府的暗衛(wèi)前來回話，有人夜探言府。這是這么多年從未有過的，聯(lián)想到白日里所見，李晏的心禁不住狂跳起來。
長街寂寂，馬蹄聲脆。李晏催馬前行，不過是暮春的天氣，空氣中還含了微涼，他的額頭卻已沁出了汗。
方到言府之外，李晏從馬背上一躍而起，直接從院墻躍進言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