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心驚膽戰(zhàn)地躺在床上,有些期待,又有點懼怕,今晚等待我的到底是什么?
結果我失眠了,一想到昨晚那個夢,我就輾轉反側,就連床邊的電風扇在我聽來都像是惡魔的低語。
月光灑在扇葉上,它像一個活物,在寂靜的夜晚發(fā)出讓人難以忍受的噪音,并不斷向我拋射慘白的光,我竟然有些害怕,起身關上了電風扇。
夏天的燥熱正彌漫著整個房間,我被汗水浸濕,只得又起身,走進盥洗室,匆匆擦干汗液,隨后又倒在涼席上。
這樣來回折騰到大概兩點,我心煩意亂,想著明天還要上班,必須老老實實地進入夢鄉(xiāng),否則可跟不上鐘今成閱稿的速度。
閱稿!我平時通過夢境,有意向鐘今成的閱稿方向靠攏,如今沒了夢的幫助,我明天豈不是要露出馬腳,不止明天,后天,大后天,未來!
我?guī)缀跻柝蔬^去,一直以來,我用夢維持的生活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打破,沒有絲毫征兆。
為什么會這樣?
我做錯了什么?!
我就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被困意拖入了深邃的夢。
最恐怖、最糟糕的事情來了,我正經歷著和昨天一模一樣的感受,模糊,而又清晰,清晰在我知道自己在做夢,知道昨天也在同樣的環(huán)境里。
放我出去……我不知對誰哀求,夢明明是自己的,可我卻控制不了,不僅控制不了,我卻被它弄得動彈不得,并且——
我的腹部又開始痛,隨后是腿、手、胸,都和昨天的一樣。
我的臉龐濕潤了起來,是兩行淚從上面緩緩滑過,隨后滴落在大腿,好涼。
這是我的報應嗎?因為我在夢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一個人的幻想也是罪嗎?我只得思考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來緩解肉體的疼痛,或許這種疼痛直接來自我的大腦,我聽說美國有些科學家會把各種電極插入人腦中,這樣人不需要身體就能感受的感受——這句話有點繞,不過就是如此,人類的味覺、觸覺、聽覺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最后還是通過大腦傳到了“我”這個個體中,因此只要大腦,好像也足夠了。
我現(xiàn)在就好像陷入了這種情況。
因為現(xiàn)實中的我安然無恙,全然沒有被打擊過的傷痕,那只能說明,這一切混亂的源頭都來自我這顆平庸無奇的腦袋。
這么想好像沒有問題。
痛。
好像有個拳頭擊中我的下巴,我都能聽到骨頭裂開的聲音。
終于輪到臉了嗎?
昨天到此就結束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果然,我睜開了雙眼,呼吸急促,滿頭大汗。我抓過鬧鐘,八點三十四,已經過了響鈴的六點五十,看來那么令人厭惡的鬧鐘都沒法叫醒我,這個夢似乎要成為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例行公事。
為什么……
我捏緊鬧鐘,它的一跟腿發(fā)出破裂的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我驚慌失措的道歉。
我或許是瘋了吧,一個大男人醒來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抱著個鬧鐘,不停地表達自己的歉意。
八點三十六。我上班已經遲到了,但看上去他們并沒給我打過電話。可能以為我還在生病。
我猶豫了好久。如果預知夢就這樣離我而去,那我必須習慣看不見未來的生活——再說,我從小不就是這樣,看不見未來才是一個人該有的狀態(tài)。
我穿好衣服,推開大門,下定決心后,邁進了離開預知夢的新生活。
一路上我聽到許多人的細聲細語。
他們說我走路鬼鬼祟祟的。
你們懂個屁!不小心地活著,可是會死的!我在心里咒罵著,一想到再也不能對看不順眼的人拳打腳踢,我又是一陣悵然。
我平平安安地抵達了公司。
“小羅啊,還以為你今天也不來了。”我上樓正巧碰到上完廁所的田適謙。
“謙哥,還有點不舒服,起晚了?!蔽耶斎徊粫胁畔嗵幰欢螘r間的同事和長輩為“天使”。
“沒事,今成以前一直是一個人審稿?!?p> “謝謝?!蔽覀円煌哌M編輯組,熱浪襲來。
“小羅!”鐘今成聞聲轉過頭便看到我,“來了?。 ?p> “不好意思,身體還有點不舒服,睡過了?!?p> “小羅身子不太行啊,”郭耳說道,“黑眼圈還在呢?!?p> “你沒事吧?”陳一沁的聲音傳來,動聽優(yōu)雅,如清泉澆灌在我的心田,我頓時感覺心頭的石頭被稍稍舉起。被喜歡的女人關切,很突然,也很驚喜——這是有預知夢的我永遠不可能體會到的。
這樣想來,沒有它也倒不錯。我勉強給出了個失去預知夢的好處,來安撫自己。
“沒事?!蔽壹拥夭铧c破音,假裝用咳嗽掩蓋住。
“還在咳嗽呢?!标愐磺哒f道,“你們昨天拉別人去吃了什么玩意,怎么弄成這樣?”
“真的沒事,我睡覺沒注意,肚皮露外頭,被電風扇吹了一晚上,就著涼了?!?p> “身體不舒服就回去唄,反正老板也不在意出不出勤,只要能在截稿前把雜志編出來就行?!?p> “謝謝?!?p> 我走到自己的辦公位上。
“來,小羅,今天你看這些?!辩娊癯啥私o我一小堆稿件。
“好。”我挽起袖子,有些緊張地翻開第一頁。
今天我必須獨自完成稿件的審閱,而且鐘今成早就不再幫我校對,他已經完全相信我和他的評定方式是完全一樣的。我心不在焉地讀著眼前的文字,一直在努力回想,鐘今成到底喜歡什么的稿件。
白紙上的黑字漂浮了起來,我沒法把他們組成一個個正常的句子,在我眼里,這些東西變成了毫無章法的點陣,像螞蟻一般在紙上胡亂地趴著,讓人心煩、心虛。
“喲,各位!工作辛苦了。”
老板跟王熙鳳一樣,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大大咧咧地走進了辦公室,我差點被嚇得跳起來。
他今天穿了條花里胡哨的短袖,胸口畫這個美國女郎,下身是條棕黃的沙灘褲。
鐘今成發(fā)現(xiàn)我全身抖了一下,沒說什么。
“來,大熱天的,給大家買了三個西瓜,小李,”身后那個身材維持依舊完美的女秘書提著個塑料袋,跟著老板走了進來,“把西瓜拿到二樓,讓那的阿姨幫忙切下?!?p> 老板明明在上到二樓的時候,就可以讓秘書去切好西瓜,可不知為何,上到三樓又叫人下去,多此一舉。
即使如此,女秘書李潔還是沒有任何多余動作,她點頭說了聲好,便提著三個巨大的西瓜離開辦公室。一身西裝的她做這個動作,顯得非常干練。
她不熱嗎?
我悄悄看去,她的頸脖流下一道細汗。
“工作環(huán)境怎么樣?”老板覺得有些熱,便來回扇動肚子那位置的衣服。
“老板,”郭耳健壯主動起身,他正用廢稿疊成的厚紙作為扇子,扇個不停,“要有個空調就好了,這夏天實在是太熱,兩個大電風扇,不太夠用啊。”
同事們正偷偷交換著眼神??磥碓谖襾碇?,他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了。
“空調?”老板摸著自己的肚子,隨后擦了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好,明天給大家弄一個來?!?p> 歡呼。
“好好工作,別偷懶了?!?p> “明白?!?p> “等下小李上來了,叫她到我辦公室來?!?p> 我們都點頭,目送老板走開。
“郭耳?!焙沃褂⑴e起手,兩人為這次“勝利”而砰掌。
我有個問題,為什么闊少不自己出錢買一臺空調呢?可惜這個問題,我永遠都沒法知道答案——這是現(xiàn)實,我不敢這樣貿然地問這種冒犯他人的問題。
“來,西瓜。”過了一會兒,李潔和阿姨抬著三碗西瓜走了進來,放到我們桌上。
“李姐不吃一個嗎?”陳一沁問道。
李潔笑得很甜,她和陳一沁私下關系很好:“不用了?!?p> “李姐,老板叫你去辦公室。”張兼穩(wěn)吃著西瓜,一邊告訴她。
她微微皺眉,這一瞬間被我看到。她點頭示意自己知道后,也離開了辦公室。
吃完西瓜后,我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也漸漸能讀進那些不知名作者寫出的別扭文字。我用不快不慢的速度閱讀,并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咳嗽幾聲。到飯點時,我?guī)缀蹩赐暌话搿?p> 下午,我加快速度,把所有稿件審完后,選出了無論文筆還是詭計都處上游的五篇小說。為了保險起見,我又拋棄了其中的兩篇,最終將剩下的三篇遞給鐘今成:“成哥,就這些?!?p> “好,”他還在看自己那邊的一堆稿件,“放邊上就行,你今天沒以前快啊,果然還是有點不舒服吧?”
“嗯……”那是因為以前的我早就把這些文章看過很多遍了。
“你先回去吧,今天我來把稿子打進電腦?!?p> “嗯,謝謝成哥?!蔽耶斎徊蛔尩亟邮芰怂奶嶙h。
回家又是場長征。
此前,從未覺得路上那些黯淡的街燈對人的生命有如此重要,我借著人造光和月光,如賊一般,瞻前顧后地走向公交站,隨后是不知時長的等車,最后再走回家中。
推開房門,我長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