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什么好人啊。嘴上說得悲天憫人義正辭嚴(yán),心里卻是巴不得三娘真如他說的那樣,把貴州這潭水給攪渾了,把安家這鐵打的貴州給戳一個窟窿來。哪怕只是撞開一條縫,他們就能趁勢撲上去撕開一條大口子,再連皮帶肉吞吃干凈,現(xiàn)在,所差的就是三娘這一刀了。貴州宣慰司占了貴州全境四分之一,若是當(dāng)真能把它從安氏手里搶過來,收復(fù)播州又何足掛齒,永寧奢氏就更不值一提了。這樣一份天大的功勞擺在面前,青史留名的機會若是放過了,估計他們自己都要恨得撞墻了。
有野心好啊,就怕他們沒野心,那大明也就沒得救了。凌遠(yuǎn)這時也轉(zhuǎn)過彎兒來了,不是自己比人家聰明,而是幾十年后才發(fā)生的安奢之亂在座的人里只有自己知道,貴州安氏又一向表現(xiàn)得很順從,修官道建驛站向朝廷敞開大門,是以朝廷方面便是想進(jìn)行改土歸流也沒有借口,而林大人海大人他們則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楊珠南逃入黔,他們生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要提醒貴州方面作防范。
“此一時彼一時,我大明已立國兩百余年,他安氏若還想裂土分疆偏安一隅作他的土皇帝,那他安氏置朝廷于何地?置我大明于何地?又置陛下于何地?
“愿令子孫世世不敢生事?她是說不敢生我大明的事,還是警告我大明不要生她的事?若是不敢生我大明的事,為何還要把手伸進(jìn)四川?張將軍方才說,安奢兩族世戚親厚無爭,雖是兩姓實為一體。那凌遠(yuǎn)就不竟有些懷疑了,安智與奢效忠相約出兵攻打水西,這又是演的哪一出戲碼兒,哪一個是周瑜哪一個是黃蓋,他們又把哪一個當(dāng)作了曹孟德?”。
“洪武五年(1372年),隴贊阿期附明,太祖賜姓安氏。明嘉靖十一年(1532年)播州奢氏奢播接任安萬鐘任貴州宣慰司宣慰使,由此可見,安奢確為一體無分彼此。隆慶四年四月初九俺答攻平虜城、九月二十三黃臺吉犯錦州大勝堡、十月初五俺答借其孫把漢那吉降明事再次重兵犯境”,海瑞皺著眉頭,“安奢向來交好,卻偏是在這個時候起了兵事,細(xì)細(xì)想來確有蹊蹺”。
原來這安氏還是朱元璋賜的姓,倒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海大人這話中的意思凌遠(yuǎn)自是聽明白了:只要三娘有膽子,放心打就是,如何善后完全不用她操心,罪名早給他們安好了。
張澤更是聽得明白,心里一團火熱,面上卻是作出假模假樣的焦慮,“貴州安氏統(tǒng)苗兵四十八萬,貴陽便屯兵二十萬眾,方大人雖擅用奇兵,但某觀其婁山關(guān)、龍巖囤兩役,不論是生擒楊應(yīng)龍還是夜取龍巖囤,看似劍走偏鋒,實則極穩(wěn)”,搖搖頭,“凌先生怕是想多了”。
這是來我這里討定心丸來了,凌遠(yuǎn)凝眉思索了片刻,搖搖頭,“海大人,張將軍,凌遠(yuǎn)還是認(rèn)為三娘會去貴州”,想了想,又堅定地點點頭,“是的,她一定會去貴州!”。
“為何?”,海瑞的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輕顫。
“凌遠(yuǎn)曾不止一次對三娘和僰族長老說過,若要西南長治久安,改土歸流才是最根本的解決之道。我想他們當(dāng)是是把這話聽進(jìn)去了,但這還不是我作出這一判斷的最主要原因。我雖與他們接觸未久,但卻知僰人知恩重諾,戰(zhàn)報中提及了陛下頒于三娘的密詣,‘大明天子親軍’這六個字對僰人而言是信任,是榮耀,更是責(zé)任。為了這六個字,他們敢身陷虎穴生擒楊應(yīng)龍,敢以寡敵眾夜襲龍巖囤,敢于叛軍腹地長途奔襲數(shù)百里收服甕水、草塘、黃平”,凌遠(yuǎn)手指在地圖上點了幾下,“所以我確定他們一定會去這里,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會認(rèn)為配得上‘大明天子親軍’這六個字”。天子親軍?那不就是錦衣衛(wèi)么,不管那小皇帝是一時頭腦發(fā)熱還是信口亂許諾,話既然出了口,那就要把這話給說死了,讓他再不能反悔。“最重要的是——她必須去!不得不去!”。
“些話怎講?”。
“因為楊珠去了落濛關(guān)”,凌遠(yuǎn)拿起炭筆在落濛關(guān)三字上畫了個圈,“可他為什么要去落濛關(guān)?大人請看,徐大人夜取龍巖囤之后,三娘沒有在白沙水沿途設(shè)伏,而是陳兵六十里外的落濛關(guān)。她的擔(dān)心我想兩位大人當(dāng)能夠理解,楊應(yīng)龍及其楊氏一族被擒,播州七姓群龍無首已不足為患,可若是讓他們流竄入黔與貴州安氏……”,后面的話自是不用再說了。
“確定?”,海瑞、張澤再不掩飾眼中的熱切。
“確定!”。
“貴陽擁兵二十萬,方大人所領(lǐng)兵卒不足萬人,便是加上甕水、草塘、黃平三個安撫司的土兵,兵力也不會超過三萬”,張澤立即伏到案上,手中炭筆在地圖上不停勾畫。面對這樣一份天大的功勞,便是凌遠(yuǎn)判斷有誤于他們也不會有太大影響,值得他們?nèi)ベ€一次。“還是太過行險”。
“張將軍莫要擔(dān)心,以凌遠(yuǎn)想來,三娘九成的可能會假奢效忠之名混入貴陽,便如攻下婁山關(guān)一般,先擒了安氏首腦,令他們投鼠忌器不敢起兵發(fā)難”,凌遠(yuǎn)在與方三娘眾人議事時,自也很自然地便說了些后世的一些戰(zhàn)術(shù)戰(zhàn)法,‘?dāng)厥住闶瞧渲兄?,而‘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于三娘他們也很好理解。婁山類之戰(zhàn)便是三娘于這一戰(zhàn)術(shù)的一次成功運用,有了一招鮮,自然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但是,方三娘又不是傻子,貴陽也不是婁山關(guān),想再來一次斬首,九成的可能是被人家先給斬了。她這只孤軍的作用就是去露個臉兒,借奢效忠、楊應(yīng)龍反叛之名把貴州這潭水給攪渾了,把造反的罪名安在安氏腦袋上,只要她不頭腦發(fā)熱,最差的結(jié)果大不了東施效顰也來個四渡赤水,逃命的機會還是有的,而且非常大。畢竟這個時代的軍令全靠騎馬傳遞,安氏便是有幾十萬大軍,但想要圍住三娘他們卻是很難做到的,“所謂兵貴神速,只要封鎖了消息,待安氏反應(yīng)過來時已是大勢已去了,如果凌遠(yuǎn)判斷沒錯的話,劉帥的大軍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渡過烏江了”。
“凌先生何出此言?”,張澤面現(xiàn)喜色,現(xiàn)在最缺少的就是時間,自己這邊把計劃送過去,最快也需要三天,若是劉帥能先行一步,方大人那邊便少了許多危險,拿下貴州的把握自是更大了幾分,自家的功勞自然也更穩(wěn)妥了。
自己的把兄弟劉綎就跟在三娘身邊,這也是他判斷三娘不會進(jìn)貴陽城冒險的一個原因,何況戰(zhàn)報中可是說得清楚,徐慎、吳繼祖、萬成都隨軍西進(jìn),三娘更不可能讓他們身陷險地了,婁山關(guān)是個例外,因為需要他們作證劉應(yīng)龍確實是要造反。三娘欲取貴陽的計劃不會瞞著他們,劉顯自然也便知道了。徐慎他們既然愿意陪三娘去賭一局,富貴險中求自是一個原因,換句話說,也就是他們心里都有了一定的把握有了一定的信心,而這信心便是來自他們的上官——劉顯。
‘顯有將略,居官不守法度’,劉顯在官場上幾經(jīng)沉浮,浙江巡按御史彈劾他的這一句可謂一針見血,不喜歡他的人說會說他‘有本事但不聽話’,但喜歡他的人會說他‘不聽話但有本事’。劉顯之所以能任四川總兵,是因為有人看重他‘有本事’,而這個看重他的人現(xiàn)在是大明的兵部尚書——曾省吾,而曾省吾能看重的,他背后站著的張居正自然也要多看幾眼了。有了這樣的后臺,‘不聽話’的劉顯看到了三娘的密報若是能老老實實的呆在播州,那還真是見了鬼了。
可這些話自是不能胡亂說的,凌遠(yuǎn)只得眨眨眼作出一臉的懵懂,“劉大人是四川總兵?。课夷芟氲玫?,劉大人自然更能想得到了”。
“便是兩路大軍,也不過十六萬人,面對貴州四十八萬土兵還是太過單薄了”,海瑞直接把凌遠(yuǎn)這話理解成‘方三娘已密報了劉大人’,以劉顯那脾性,不用想也知道他會怎么決定了。
“海大人莫忘了遵義還有七萬守軍,播州七姓若是想與楊氏撇清干系,敢不隨軍出征,敢不拼命以證清白么?”,嘴上說得頭頭是道,可凌遠(yuǎn)自家事自家知,他便是連半個軍迷都算不上,比那趙括都差了十萬八千里。憑借的不過是所謂的先見之明,若是其中出了一絲偏差,所有的推斷便都沒有意義了。但是,他又不得不這樣做,因為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了,這個時候也是解決西南問題最好的時機,便是將錯就錯,只要能把西南問題徹底解決了,其他的自用不著他去費那心思,老師張居正那里自會千百般的手段。
而且,從凌遠(yuǎn)心底里來說,他也希望方三娘能這樣做,因為現(xiàn)在老師那邊的壓力一定很大,如果在這個時候能幫老師一把,老師一定地記住她的,這對僰族的未來非常重要。在張居正決定收自己為弟子的那一刻起,實際上自己和僰族的命運已經(jīng)與張居正綁在一起了,而張居正的命運也在一定程度上和他們綁在了一起?,F(xiàn)在想來,太后賜婚的懿旨為什么能那么順利地頒下來,怕是老師都很是無奈,不是他不想阻止,而是他根本阻止不了,因為有些人希望看到這樣的結(jié)果。
那就讓他們睜大眼睛好好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