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寧一手拎著水桶,帶著陸柒在這林中走了不知道多久。
陸柒一開始還精力十足,纏著樂安寧說起他在趙先生書房里看到過的那些古怪書籍,里頭有諸多有趣的故事。
什么在這天地的最東邊,有一座綿延幾千萬里的無窮山脈,高聳入云且看不到頂,就連世間飛得最高的鳥都無法逾越,山的那邊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什么西邊的某個泱泱大國里面,有一位被削掉雙腿的鎮(zhèn)國神將,喜歡坐在床榻之上,以山岳為棋子,此天地為棋盤,落子無悔,鎮(zhèn)守國界幾百年。
什么北面的茫茫雪原里,有一座燃燒了不知多少年的火焰山,山里頭鎮(zhèn)壓著一頭火獸麒麟,而這座火焰山卻并非拔地而起,而是有三位體型如山的巨人托著,已經(jīng)不知道過了多少春秋歲月。
還有什么這天地的最中央,有一個叫做墨池的地方,里頭的水黑如墨汁,卻是入口甘甜,是上好的硯水,也是煉藥的絕佳材料,還是鍛造神兵利器不可或缺的添注之物,可謂是世間瑰寶。
樂安寧聽了也就一笑而過,他覺得這些書上寫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夸大其詞,以吸人眼球為目的,難免胡說八道,所以他一般都不怎么相信,也就陸柒這樣的小屁孩覺得新奇好玩。
陸柒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樂安寧也就聽個熱鬧??蓻]過多久,耳邊就沒了動靜。
陸柒一臉的疲憊模樣,走起路來就像是負重千金,又咬著牙堅持了一段時間,實在是吃不消的男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精疲力竭道:“不走了不走了,走不動了。都已經(jīng)這么久了,連出去的口子的都沒看到,還走個屁??!”
樂安寧放下水桶,說道:“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就能出去了呢?!?p> 陸柒抬起腳,將鞋底亮出來,委屈道:“你給我做的草鞋都磨壞了,我實在是走不動了?!?p> 樂安寧看到男孩的草鞋底部磨損得厲害,幾乎就要破出大洞,心中也是一陣無奈,便說道:“我再幫你做一雙,你先休息一下?!?p> 陸柒干脆整個人后仰躺在了地上,他看著頭頂被茂密枝葉遮得若隱若現(xiàn)的天空,問道:“樂安寧,你不覺得奇怪嗎?咱們都已經(jīng)在這林子里晃蕩了多久了,這天色怎么一點都沒變?”
樂安寧聞言,也抬頭看了看,隨后微微皺眉道:“好像是有點奇怪?!?p> 按照少年的經(jīng)驗判斷,他們已經(jīng)在這片林中待了大半日了,可這天色卻沒有一絲一點的轉變,依舊是明日當頭,晴空萬里。
難道這秘境的天地運轉和外頭的真實世界是不一樣的?
樂安寧越想越覺得古怪,臉色便也焦急起來,哪里還有心思再幫陸柒編一雙草鞋,他對男孩說道:“我來背你走吧,這樣快些?!?p> 他蹲下身子,背對著陸柒。
陸柒則一邊起身,一邊道:“你行不行啊?”
樂安寧道:“放心,我還有的是力氣?!?p> 陸柒慢慢悠悠地上了少年有些瘦弱卻無比結實的后背,樂安寧沒有馬上起身,而是將身邊的水桶遞到了陸柒的手上,說道:“這水桶你幫我拿著?!?p> 陸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滿道:“都什么時候了,咱能把這破水桶給丟了嗎?”
樂安寧馬上搖頭道:“那可不行,這是趙先生的東西,怎么能隨便就丟了呢?”
陸柒有時候真想掐死這個古板執(zhí)拗的少年,微怒道:“怎么不能???咱倆現(xiàn)在都出不去,說不定一會兒連命都沒了,我就不信趙先生還會在乎這只水桶!”
樂安寧很認真地說道:“若是一般的水桶,丟了也就丟了??蛇@只不行,這是趙先生用來裝筆墨源水的,不管是磨墨還是清筆,趙先生都要用到這只水桶里的水。他筆下的字,精魂都會粘在上頭,若是隨意丟棄了,趙先生下筆就沒那么有神了,需要好些日子才能恢復呢。”
陸柒在背后聽得一愣一愣的,問道:“你從哪里聽說的這些古怪說法?怎么比趙先生書里寫的還像是忽悠人的?”
樂安寧笑道:“我娘告訴我的。”
背后男孩便不再做聲了。
樂安寧卻覺得陸柒說得話好像有點道理,明明方才還認定小男孩說得那些書都是騙人的把戲,到頭來自己卻也是一樣相信。
少年覺得有時候自己很矛盾,又或者,這是娘告訴自己的,所以才深信不疑。
樂安寧也沉默不再言語,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兩人又在林中走了好久,陸柒沒有再喋喋不休,樂安寧以為他是因為太困倦所以睡著了,誰知男孩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了一句:“你聽到嗎?”
樂安寧一臉茫然道:“聽到什么?”
陸柒急道:“你先停下,仔細聽,有聽到什么聲音沒?”
樂安寧停下腳步,豎起耳朵聆聽,徐徐微風間似乎真的有其他的聲音夾雜其中,淅淅瀝瀝聽著像是水流聲。
“我們過去看看?!睒钒矊幷f道。
陸柒有些害怕道:“萬一又遇到一頭怪物咋辦?”
樂安寧說道:“聽這水聲,應該是一條小溪流,藏不下那么大的怪物?!?p> 陸柒哦了一聲,忽然語氣堅定地笑道:“就算有也沒事,你現(xiàn)在這么厲害,哪怕來一百頭怪物,你這劍氣一出,它們不就都成了你的劍下魂魄?有什么好怕的。”
樂安寧問了一句:“我有這么厲害?”
陸柒說道:“反正在我看來,你現(xiàn)在就比我爺爺和那呂老頭差點,暫時能排個第三位吧?!?p> 樂安寧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那個拈紙破符的陳掌柜,不由低聲感慨了一句:“人上有人啊,看來書讀的多,不一定代表見識廣?!?p> 陸柒伸出拳頭狠狠砸了一下少年的腦袋。
兩人向著汩汩水聲走去,沒過多久便真的看到了一條小溪流,溪水清澈,但是很淺,恐怕還到不了樂安寧的膝蓋位置,溪水兩邊相距也不過兩丈。
“咱們往哪走???”陸柒問道。
樂安寧往小溪流動的下游看去,也不知這溪水延伸至何處,再聽得空氣中傳來的如落雨敲打水面的動靜,少年臉上露出疑惑,說道:“往上游去看看?!?p> 樂安寧背著了陸柒,沿著小溪往上走,沒過多久,眼前竟是出現(xiàn)了一片空曠之地,不遠處,有一條瀑布懸掛在高聳崖壁之上,底下有一水潭,潭中有一塊巨大巖石正承受著瀑布的沖刷洗禮,水花飛濺。
陸柒驚嘆了一聲:“原來這林中還有這么大一個瀑布!”
樂安寧聽著震耳的瀑布聲,心頭既震驚又困惑。因為先前在湖畔的時候,自己站在巨獸頭頂張望,除了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林海之外,并沒有看到如此高的懸崖瀑布。
少年正沉思著,忽然又聽到空地旁的林中,傳來了一陣激烈的打斗聲。一連串狂亂的氣息從樹林上空飛出,有幾棵大樹被應聲砍斷倒地。
樂安寧臉色一變,與謝汝賢的交手之后,他認得出這些氣息都應當是修行者的元氣所化。
原本藏在少年袖里的那道劍氣此刻懸停在袖口處,仿若一條小蛇因為好奇而探出一顆小腦袋來。
陸柒擔憂道:“不會又是那個姓謝的吧?咱們還是快點離開這吧!”
樂安寧剛想轉身離開,卻看到一道魁梧身影從林中飛了出來,直接落在水潭之中。
緊接著竟有一棵被攔腰斬斷的大樹橫著飛出,朝那魁梧身影砸去。
只見站在水潭當中的男子眼神冷漠,本就自帶兇相的臉上帶著怒而不發(fā)的陰沉。
他渾身上下已經(jīng)濕透,右手緊握已經(jīng)出鞘的刀,在被潭水沖刷之后,顯露出一絲與眾不同的滲人寒光。
他猛然抬手揮出一刀,動作干凈利落,原本滴淌在刀刃上的水珠被甩出一彎弧線,朝著四面潑飛出去,那棵飛來的大樹瞬間被砍成了好幾段,紛紛散落在地。
陸柒激動道:“是大個子!”
話音剛落,從那棵大樹飛出來的方向,又閃出來一道同樣高大的身影,虬髯怒目,身背劍鞘,手握一把劍身暗紅的長劍。
樂安寧面露震驚:“怎么是他啊?”
陸柒聞聲問道:“誰呀?”
樂安寧沒有回答,目光又立刻轉向林中。
如果這個叫隋封的侍從在這里,那么那個叫宋詞的年輕人肯定也在。
果然。
一位身著錦衣的年輕公子從林中緩緩踱步出來,臉色雪白,眉宇間盡是沉郁之色。
樂安寧皺了皺眉頭,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兩人竟然也在這秘境之中。
如果他們和自己一樣是不小心被卷入此中,倒也還好;可萬一他們和謝汝賢一樣,是抱著某種目的進入此地,再加上溫朗他們始終對來小島的目的三緘其口,恐怕也和這秘境有關,那么整件事情就沒那么簡單了。
而這兩種情況,按照眼下樂安寧所見,肯定是后者的可能性大,而且要大得多。
少年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壓抑起來,他知道自己和陸柒已經(jīng)被卷入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當中,而要全身而退,恐怕很難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