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白色荒原
鈴蘭走在修道院門外的小路上。
不知道是因為惡劣的天氣已經結束,還是因為她的身體已經習慣了北境的水土,最近腿上的傷病已經褪去很多。雖然還是有一點疼痛感,但已不影響日常的活動。
也正因為此,她最近才不斷地走動,希望運動能加快自己的身體恢復。
“利利安,納西索斯,利利安,納西索斯……”散步的過程中,她不斷地喃喃自語,顯然是在思考著什么。
也許是因為思考得太入神,她的路線漸漸偏離了小路。她一開始還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她一腳踩進潮濕的積雪里,踩在濕軟的泥土上。
鈴蘭回過神,把腳從那里移開,繼續(xù)回到小路上。但是剛走了兩步,她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回頭看向剛剛自己留下的腳印。
潮濕的雪,濕軟的泥土。
沒錯,雪正在化了。
“從我們在荷里鎮(zhèn)與敵人對峙開始,是第幾天了?”
“第四十一天,先生?!?p> “知道嗎?這個時節(jié)在納西索斯,樹木大概都已經發(fā)芽了。”
“是的,千鎮(zhèn)的河谷里,這個時候已經一片翠綠?!?p> 木犀一邊和身旁的蘆葦聊天,一旁仔細地觀察著周圍。他們站在小鎮(zhèn)的鐘樓頂上,這里不但可以俯瞰整個荷里鎮(zhèn),還能看到小鎮(zhèn)北方的高地,甚至眺望周圍這一大片白色的荒原。
現(xiàn)在,荷里鎮(zhèn)的景色和他們剛開始到來時已大不相同,經過四十余天的建設改造,這座荒原上的平凡小鎮(zhèn)已經變成了一座臨時要塞。林立的軍營把小鎮(zhèn)原來的規(guī)模擴張了數(shù)倍,從高處看去儼然已是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城市。壕溝、土墻、路卡,各類防御設施遍布小鎮(zhèn)四周,一直延伸到北邊的高地上。
“蘆葦,你見過獅群嗎?”
“沒有,但我聽說過,他們強壯、兇狠,而且狡猾,任何落單的獵物都無法擺脫他們的追捕?!?p> “現(xiàn)在我們就位于獅群之中,隨時可能會成為它們嘴邊的一塊肉?!蹦鞠f著,指了指遠方,“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有獅子在等待出擊。而這邊……雖然目前控制在我們的手中,但一旦開戰(zhàn),馬上就會被占領。到時候我們和大軍的聯(lián)系,還有賴以生存的補給線都會被切斷?!?p> “但是我們視線以外的地方,獅群會因為兵力空虛露出破綻。只要我們堅持的時間足夠長,就能獲得最終的勝利?!?p> “對!”木犀點頭道,“現(xiàn)在的納西索斯軍早已不是當年那支被北國打得七零八落的烏合之眾了,我們很快就會獲得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p> “元帥先生,我聽說過我的先輩們——克洛瓦騎兵的故事,他們在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的冬季戰(zhàn)役里曾經與納西索斯軍并肩作戰(zhàn)。我想知道……”
“噓——”突然間,木犀伸出手指,打斷了蘆葦?shù)脑挕?p> 高大的男人站在鐘樓邊緣,身體前探,雙眼如同鷹一樣緊盯著遠方。
“它們來了!”然后,他這樣說道,“通知各部隊,準備戰(zhàn)斗!”
巨大的火炮轟鳴聲劃破了天空,整個小鎮(zhèn)都在炮彈的撞擊下?lián)u晃。
一列列北國士兵出現(xiàn)在了帝國軍面前。
他們穿著大陸上獨一無二的橙色軍裝,一身閃閃發(fā)亮的精良鎧甲,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顯得無比醒目。前排的火槍手全部手持統(tǒng)一制式的諾爾林納耶式燧發(fā)槍,腰間攜帶精致漂亮的防身佩劍。后排的長矛手輕松地高舉著他們的超長長矛,這種需要專門訓練才能使用的超長長矛整齊排列在一起,黑壓壓地如同雪原上的密林一樣。
軍樂手站在隊伍的側面,在他們的鼓點下,每個人的腳步整齊劃一,每個方陣的隊形工整無比。帝國軍的炮彈反擊過來,一排排士兵倒在雪地上。但后面的士兵仍然面不改色,跨過尸體補上前面的空位來。
這種軍容,除了北國軍恐怕也就只有利利安軍能夠做到。
面對這樣一支軍隊,不動搖是不可能的。
即便木犀現(xiàn)在引以為傲的納西索斯常備軍也是如此。
夜幕降臨的時候,北國軍的攻勢停了下來,整個白色荒原又恢復了寧靜。
帝國方面的守軍一方面在修補工事,一方面在清點損失。經過這一天,所有士兵的精神狀態(tài)都發(fā)生了變化,疲憊爬滿了每個人的臉,再也聽不到自信滿滿的吶喊聲。
但從戰(zhàn)果來看,帝國軍仍然牢牢控制著大部分的陣地,北國方面并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在統(tǒng)帥部的篝火旁,軍官們總結著這一天的情況。
“我們的損失比預想的要大,有兩個營完全失去了戰(zhàn)斗力?!?p> “小鎮(zhèn)南方的道路被控制了,我們失去了與其他部隊的聯(lián)系,補給線也被截斷。我認為比起少數(shù)部隊的損失,這是更加嚴重的問題?!?p> “我們的彈藥物資存量還有多少?”
“這點可以放心,按照今天的戰(zhàn)斗消耗,至少還能堅持半個月以上。唯一可能出現(xiàn)短缺的是治療凍傷的藥品。雖然天氣轉暖,但是戰(zhàn)斗中凍傷的兵員要比平時還多?!?p> “我們的傷員有足夠多的安置地點嗎?”
“當然,我們早就做好了準備。只是如果要更好地照顧傷員,還是要想辦法把他們送到后方去?!?p> “這不可能,我們已經被包圍了,徹底斷絕了與后方的聯(lián)系。”
各個部隊的長官,還有統(tǒng)帥部的部分官員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現(xiàn)狀與接下來的計劃。一旁的元帥木犀少有地沒有說話,他更多的時間就在那里,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北方冬日里最后的星空。
第二天黎明,戰(zhàn)斗再次打響。
北國軍不斷推進陣線,擠壓著帝國軍的空間,荷里鎮(zhèn)外圍的帝國軍開始不支,部分陣地失守。
由于經過硝煙、炮火的洗禮和無數(shù)士兵的踩踏,加上積雪本身開始融化,小鎮(zhèn)外圍原本白色的雪地已面目全非。黑色的火藥殘渣、褐色的泥土都被翻了上來,和融化到一半的雪混合在一起,顯得非常骯臟。
當然,更重要原因的是倒在雪地與污泥上的尸體,和他們淌滿一地的鮮血。
晚上的時候,北國軍又是停止了進攻。
由于部分陣地易手,北國軍派出了會講一口流利納西索斯語的使者,帶著一些人前來送還了帝國軍士兵遺體。
然后到了第三天。
北國軍調動部隊,試圖從小鎮(zhèn)西北方攻入。但由于鎮(zhèn)內守軍頑強抵抗,加上北部高地的帝國軍及時從側面反擊,北國軍的攻勢最終被瓦解。城內帝國守軍趁機反攻,奪回了前一天丟失的陣地。
當晚,帝國軍同樣歸還了異教徒留下的尸體。
第四天,北國再次改變部署,將主攻地區(qū)改為小鎮(zhèn)北方的高地。由于帝國軍早有防備,北國軍數(shù)次進攻均無功而返。黃昏的時候,帝國軍嘗試反擊,但進攻受挫后仍舊井然有序的北國軍沒有給帝國軍太多機會,依然牢牢地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
這天夜里,木犀離開小鎮(zhèn),來到北方的高地上。
“你對這幾天的戰(zhàn)況怎么看?”
坐在露天的營火旁,木犀饒有興致地問道。
“先生,我認為敵人這些天一直都只是試探,并沒有發(fā)起真正的進攻?!碧J葦看著自己手里的地圖說,“從兵力上來看,敵人大概投入了三萬至五萬人來圍攻我們??墒鞘聦嵣衔覀儍蓚€軍加在一起總共也兩萬余人,在堅固的工事下,敵人的優(yōu)勢并不明顯?!?p> “那么你認為敵人的其他部隊在哪里呢?”
“我想有兩種可能,一是在白色荒原及周邊地區(qū)待命,等我們出現(xiàn)破綻再投入進攻。另一種是已經在其他戰(zhàn)線上和我們另外的部隊交戰(zhàn)了?!碧J葦說,“按照之前的計劃,我們一旦被包圍,成功牽制住敵人部隊后,其他各線立刻發(fā)起全面攻擊。同時由納西索斯第二近衛(wèi)軍負責直接支援我們,向包圍我們的敵人發(fā)起攻擊。不出意外的話,現(xiàn)在敵人應該已經疲于應付,所以無法集中力量單對我們發(fā)起進攻?!?p> “說得很好,那么再說說,為什么我們的第二近衛(wèi)軍現(xiàn)在還沒有前來為我們解圍?”木犀問。
“我想是受到敵人的阻擊或遲滯了?!碧J葦回答,“圍攻一支部隊的時候,必然要部署部分兵力來阻止對手其他部隊的支援。北國軍素質高、戰(zhàn)斗力強,第二近衛(wèi)軍也無法在短時間內突破。”
木犀點了點頭。
“現(xiàn)在,你來預計一下,如果敵人真正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進攻,會是從哪個方向?”
“從荷里鎮(zhèn)與北方高地的連接處入手?!碧J葦馬上回答,“這里不但是地理上的連接處,也是我們第六軍和第七軍的防區(qū)交界處,是我們防守的薄弱環(huán)節(jié)。”
“那我們應該采取什么措施防御呢?”
“因為這里既不是高地也不是聚落和城堡,而是一片毫無遮掩的平地,我們不能采取被動防守的方式?!碧J葦幾乎沒有思考,就快速地回答道,“我們只能部署少量部隊依托臨時工事進行拖延式的防守。等敵人疲憊后,主力從高地和城鎮(zhèn)出動進行反擊,將敵人殲滅或者打退回去。”
木犀再次點了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
“就是這樣,接下來的部署計劃由你制定?!蹦鞠f。
“我……我嗎?”蘆葦少有地猶豫了一下。
“對,就按照你的想法放手去做?!蹦鞠终f。
“是的先生,我知道了!”聽到這句話,蘆葦開心地笑著回答。
“走,我們再去東邊的營地看看?!?p> 木犀說完,便帶著蘆葦站起身,離開營火往東邊走去,幾個衛(wèi)兵也跟著拿起長戟跟在旁邊。雖然夜幕下一片昏暗,即便有人舉著火把也只能看到眼前一點點距離,木犀和蘆葦卻準確地地沿著小路往前走,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熟悉。
“元帥先生?!弊咧咧?,蘆葦忽然問道,“您有沒有考慮過,如果這場戰(zhàn)爭我們輸了該怎么辦?”
“當然了,做好對每一種情況的應對準備,是一個軍事指揮官的基本要求?!蹦鞠f,“絕對不能打無準備的戰(zhàn)爭。”
蘆葦點了點頭,但是他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文件,也沒聽到過木犀本人提起。他和統(tǒng)帥部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元帥心里所想,不知道木犀到底對“失敗”的情況做了哪些準備。木犀牢牢地將這份機密守在自己一個人的大腦中,原因大概只有一個。
“先生,您認為我們不可能輸,是嗎?”蘆葦單刀直入地問。
面對這個問題,木犀倒是沉默了。
當然,并不是因為他產生了猶豫,這個高大的男人微微側著頭,更像是一位老師在思考應該用怎樣的方式回答學生的問題。
“蘆葦,你在跟隨女皇陛下的時候,有了解過其他軍隊嗎?”
“有,”蘆葦回答,“我在克洛瓦草原的時候與奧諾瑟拉王國的軍隊戰(zhàn)斗過,在南水和千鎮(zhèn)也見證過不同勢力之間的多場戰(zhàn)斗?!?p> “那么,那些軍隊,比起我們現(xiàn)在的軍隊如何呢?”
“無法相提并論?!碧J葦毫不猶豫地說。
“哪方面無法相提并論?”木犀又問。
“我不知道,也許是士氣,也許是組織度,也許是整個隊伍的凝聚力。”蘆葦說,“明明裝備和物資上相差無幾,但在訓練和作戰(zhàn)時,我們現(xiàn)在的納西索斯常備軍總能體現(xiàn)出強大的戰(zhàn)斗力。”
“沒錯,這就是我認為我們不會輸?shù)脑?。”木犀笑了起來,“在過去,讓一支上萬人的部隊在北境冬天的風雪中行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便軍隊強行開拔,在三天之內就會土崩瓦解,不戰(zhàn)自潰。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我們的第六軍和第七軍在冰天雪地中行進了一周,而且當敵人來襲的時候能夠有組織地駐防。我曾經和北國軍交手過,雖然僥幸取勝,但他們的軍隊紀律性和戰(zhàn)斗力一直讓我害怕,可是這次,我看到我們自己的部隊……我們這些戰(zhàn)士們,一點也不輸給北國的異教徒?!?p> 蘆葦認真地點點頭。
“那么,你知道是什么,讓我們的部隊有了質的變化嗎?”
“我想是充足的準備和訓練……”蘆葦一邊思考一邊說,“還有元帥先生您的號召力,還有……”
“哈哈哈哈,”木犀笑著打斷了蘆葦,“我想,這些大概都不是最主要的因素?!?p> 蘆葦先是愣了一下,但馬上又想明白了。
“是女皇陛下?!鄙倌昊卮鸬?。
“我之前聽說剛入伍的新兵拼湊成的第一近衛(wèi)軍,像昔日的紅衣兵團一樣在馬背山和在羅薩雷斯島對岸堅守不撤;聽說千鎮(zhèn)平民組成的國王軍,高呼著‘王后萬歲’沖向那些裝備精良的貴族武裝;聽說納西索斯城的市民守軍,看到昔日的公主回到家鄉(xiāng),紛紛放下武器開城迎接。我都不相信,因為我沒有親眼見到,這些都只是酒館里的故事。”木犀說道,“直到那天,我看著她將她的諾言全部寫成律法,刻在納西索斯中央廣場的石碑上??粗娜嗣裣蛩鹿?,為她歡呼,為她流淚,我才知道她已經有了怎樣強大的力量?!?p> 說到這里,木犀停了停??赡芤驗樗伎歼^于專注,他的腳步都慢了下來。
“正是這份力量,改變了她,改變了我,改變了風雪中行進的每一個士兵。只要這份力量還在,我們在戰(zhàn)場上就無所畏懼?!?p> 康尼河北岸,北國領地。
士兵們高呼著,將納西索斯的鳳凰旗插上北境的一座又一座城堡。
在北國軍集中兵力對付白色荒原上的帝國軍時,其他位置的帝國軍在鈴蘭女皇的帶領下發(fā)起全線進攻,短短幾天就橫掃了大部分原本屬于北國的控制區(qū)。從地圖上看,帝國軍形勢一片大好,勝利就在眼前。
但是鈴蘭和她的高級軍官們知道,事情遠遠沒有這么簡單。
北國雖然連連失地,他們的軍隊尚在,在白色荒原的主力更是沒有什么損耗。如果不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勝負就還沒有分出,這場戰(zhàn)爭就還沒有結束。
當鈴蘭登上又一座被他們占領的城堡時,她看向白色荒原的方向。
“不知道木犀那邊怎么樣了?!?p> “元帥先生那邊應該沒什么大問題,雖然被包圍了,但是他們早就準備了充足的物資。而且,陛下的第二近衛(wèi)軍也會隨時支援他們?!?p> 面對這樣的回答,鈴蘭就像沒有聽到似的,繼續(xù)看著遠方。
這種時候,她總是不習慣刻意去隱藏自己臉上的情感,和那透著一絲絲擔憂的目光。
這一天,白色荒原統(tǒng)帥部的會議上,第六軍和第七軍的軍官你一言我一語,亂成一團。
“斥候報告,今天在東南和東北方向出現(xiàn)大量北國的軍隊,具體人數(shù)不詳。這可能是敵人的援軍?!?p> “為什么,為什么我們的援軍還沒到?按理說第二近衛(wèi)軍早就已經出發(fā)了。即便遭到敵人阻擊,也能起到牽制敵人的效果,但現(xiàn)在我們卻看到敵人的援軍不斷增加?”
“會不會是第二近衛(wèi)軍已經完了,外圍的戰(zhàn)局正全面潰敗,現(xiàn)在只剩下我們兩個軍在包圍圈里支撐……”
面對變得焦急暴躁的軍官們,木犀耐心地解釋道:“你們的推斷并不成立。首先我們知道,北國一直在對我們進行試探性進攻。如果他們在外圍早已大獲全勝,那就根本不需要這么做?;蛘咭还淖鳉馊妷荷舷麥缥覀?,或者干脆圍而不打看著我們彈盡糧絕。其次,即便算上這幾波援軍,白色荒原的北國軍估計也就六、七萬人,而根據(jù)我們之前的情報,在冬季之前北國軍就有至少八萬人,算上后續(xù)渡過海峽的援軍,現(xiàn)在至少應該在十二萬人以上。他們有一大半的兵力都不在這里,說明其他方面已經承受了巨大的壓力?!?p> 雖然木犀只是平淡地講解,軍官們很快還是都安靜了下來。
“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表現(xiàn)都很不錯?!蹦鞠终f,“為了最后的勝利,我們必須繼續(xù)按照既定的計劃執(zhí)行下去”
經過第五天一天的休整后,白色荒原的北國軍于第六天向帝國軍發(fā)動了新一輪攻勢。中午,北國軍切斷了小鎮(zhèn)和北方高地的聯(lián)系,將帝國軍分割成兩股包圍。傍晚,在失去聯(lián)絡的情況下,小鎮(zhèn)的帝國軍和高地的帝國軍按照先前制定好的對策行動,同時出兵夾擊北國軍,重新打通了小鎮(zhèn)和高地之間的道路。
第六天,又一批北國援軍進入白色荒原。
斥候報告,這很可能是北國最精銳的部隊——諾爾騎兵團。
而相對的,帝國軍所等待的援軍仍然沒有消息。
第七天,以諾爾騎兵團為首的北國生力軍投入到進攻當中,輕松切斷了帝國軍小鎮(zhèn)和高地的聯(lián)系。盡管在傍晚時分,帝國軍的全力反擊奪回了這條通道,卻因此付出了非常慘重的代價。
這天晚上,傷兵營人滿為患,軍醫(yī)一夜不曾停歇。城外上千陣亡者的尸體被戰(zhàn)友埋葬,到處都是為亡魂祈禱的燈光。
第八天,帝國軍調整部署,將精銳調至小鎮(zhèn)與高地連接處的陣地修筑工事,加強此處防守。然而北國軍突然也改變了部署,除少數(shù)部隊負責圍困高地,主力向小鎮(zhèn)發(fā)起攻擊。
這不是和之前一樣的試探性進攻,而是真真切切的瘋狂猛攻。
這是從帝國軍進駐荷里鎮(zhèn)以來,經歷的最慘烈的一天。
荒原上的小鎮(zhèn)在近十萬人規(guī)模的軍隊攻擊下,每座建筑都像紙一樣脆弱。炮彈的呼嘯聲超過了冬季里的狂風,熊熊燃燒的大火融化了積雪和嚴寒。到處都是刀劍的金屬碰撞聲,到處都是士兵的喊殺慘叫聲。
第九天,北國軍攻入小鎮(zhèn),摧毀了帝國軍在小鎮(zhèn)中的彈藥倉庫與糧食倉庫。帝國軍嘗試了七次反擊,均未能將對方趕出小鎮(zhèn)。
荷里鎮(zhèn)的戰(zhàn)斗到此為止勝負已分。
第十天,感受到巨大壓力的帝國軍放棄了小鎮(zhèn),與統(tǒng)帥部一起轉移到北方高地上?,F(xiàn)在對白色荒原上的帝國軍來說,真的只如同孤島一座了。
而他們所等待的援軍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軍事會議上,軍官們爭吵著,就像市井之徒一樣,全然沒有了身份與風度。
糧食與彈藥的損失,藥品的極度匱乏,傷員無處安置,士兵身體疲憊、斗志下降。所有這些問題困擾著會議上的每個軍官,像一座大山似的壓垮了他們的理智與精神。
只有木犀,還能夠耐心地為他們分析形勢,還能夠微笑著告訴軍官和士兵們,勝利并沒有離我們而去。身為元帥,他威風凜凜地站在官兵面前,巨大的身軀像一座穩(wěn)固的山巒,又像一株擎天的大樹。
足以讓人依賴。
“先生,為什么您總是這樣樂觀積極呢?”
會議結束的時候,蘆葦好奇地問他的元帥。
“因為我經歷過比這嚴峻得多的形勢。從那以后,我不論遇到什么困難總會想,那樣的難關都熬過來了,這些又算得了什么?”木犀說,“任何時候都不能氣餒,否則就已經輸了一半。”
聽上去,木犀的話非常有道理,可是誰不明白這個道理,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
木犀離開了軍營,一如既往地在陣地上巡查。蘆葦舉著火把,跟隨在木犀的前后。
“蘆葦,你對自己的未來有什么打算嗎?”走著走著,木犀問道,“你的家在遙遠的東方草原,現(xiàn)在卻只身來到這里,接下來漫長的人生你是不是已經有了自己的目標?”
“是的,先生?!?p> “哦,那你的目標是什么?”
“我的目標有很多很多?!碧J葦說,“比如成為一個探險家,先走遍整個大陸,然后坐船去大海對岸的世界冒險;比如成為一個發(fā)明家,在利利安或者納西索斯,設計自己喜歡的器物;再比如成為一個藝術家,繪制一幅又一幅美妙的作品,將它們掛在索朗林西亞和羅薩雷斯島的藝術展堂。總之,這些在克洛瓦草原上永遠不能實現(xiàn)的夢想,我都想嘗試?!?p> 少年興奮地說著,微笑不知不覺就掛在了他的臉上。不過,在最后的一秒鐘,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東西,臉色暗淡下來。
“先生,在納西索斯或利利安,貴族的配偶永遠只能是另一個貴族,是嗎?”他問道。
“是的,”木犀回答,“不只是納西索斯和利利安,還有南水、千鎮(zhèn)、海燕,還有北國、圣卡納、奧諾瑟拉,我想還有你的家鄉(xiāng)克洛瓦。在這個世界上的每個地方,都是個通用不變的法則?!?p> 蘆葦?shù)拖铝祟^。
少年的臉,在月光下透出了幾分傷感。
“不過,一個平民也有機會成為貴族?!蹦鞠终f,“當然了,那得是深受神明眷顧的人,還要獻上加上他畢生的勤奮與無與倫比的才華才行?!?p> 蘆葦有些難過地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先生,我還想問個問題?!?p> “哦,怎么了?”
“您和您的夫人,是怎樣在一起的呢?”
聽到這個問題,木犀楞了一下,然后停下腳步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對不起,先生。”蘆葦發(fā)現(xiàn)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但是木犀搖了搖頭,他看了看北境晴朗的星空,平靜地說了起來。
“從第一眼見到她開始,我就知道她大概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憧憬的女孩了。那時候我還是奧斯子爵的兒子,她還是阿澤利亞伯爵的獨生女兒?!?p> “然后……您和她就相愛了嗎?”
“不,”木犀搖了搖頭,“她可是帝國最漂亮也最驕傲的女孩,追求者的隊伍足以從納西索斯的中央廣場排隊到天平堡的大門,而她卻一個都不會看上。直到有一天,她的父親為她找到了一個來自北國的公爵?!?p> “北國?”
“對,那時候,北國還是我們的盟友?!蹦鞠f?!斑@位公爵雖然與她素未謀面,但是他的才華和能力納西索斯人早有耳聞,再加上崇高的身份和地位,完全配得上我們阿澤利亞的伯爵女兒。于是,她便答應了這門婚事,乘坐北國派來接她的馬車前往北方?!?p> “然后呢?”
“世事難料,在去北方的途中,北國的國王退位了,現(xiàn)在的新國王坐上了王位。新國王舉起雙神教信仰大旗,與我們帝國的盟友關系徹底決裂。阿澤利亞伯爵表示希望撤銷這樁婚事,但北國沒有同意,她的未婚夫派兵把她扣了下來,要把她強行帶去北國。那時候,整個阿澤利亞,甚至整個納西索斯都亂成一團。阿澤利亞伯爵心力交瘁、病重在床、不省人事。我們周邊的領主雖然全部集結起來,卻根本討論不出解決的方案。石斛蘭皇帝陛下派出使者,前往烏雪平與北國新國王進行交涉,也沒有得到任何結果?!?p> 說到這里,木犀停了一下,一絲自豪笑意浮現(xiàn)在臉上。
“突然有一天,一只信鴿從康尼河畔飛回來,帶著她的親筆字句?!?p> “誰能帶我回阿澤利亞,誰就是我的丈夫?!?p> “多少人憧憬著她,追求著她,可是此刻,面對北國的兵鋒,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敢于站出來。最后,只有我寫下一行字,將它綁在信鴿腿上?!?p> “如果我不止能救回你,還能打敗那位公爵呢?”
“哈哈哈,現(xiàn)在想來這完全是一時沖動罷了。那時的我也就二十歲,從來沒有上過戰(zhàn)場。當我?guī)е夷屈c微不足道的部隊往北方前進時,我的雙腿雙手都緊張得不斷發(fā)抖。那是我軍事生涯的第一仗,現(xiàn)在卻完全不記得經過了。只記得我不斷往前沖,身后的士兵們到底有沒有跟上,有沒有遇到什么情況,我都不記得。只是后來才知道,其實北國的正規(guī)軍根本沒來得及趕來,扣押她的北國士兵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吹轿覀儼l(fā)起進攻,就紛紛逃之夭夭了。”
“于是,您和夫人就這樣結婚了嗎?”
“回來的時候,我抱起她走進阿澤利亞城堡的大門。塔樓上的鐘聲響起時,到處都是歡呼,到處都是飄落的花瓣。從康尼河畔到阿澤利亞,這段路便是我們從相愛到相許的整個過程?!?p> 看到木犀臉上洋溢的幸福微笑,蘆葦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笑了起來。
然而,幸福的往事終究已經逝去。如今元帥只剩孤單一人,北境的寒風一點一點地剝下他臉上的笑容,將他回憶中的溫暖吹散。
第十四天。
自從撤出小鎮(zhèn)之后,帝國軍又在小鎮(zhèn)北方的高地上堅守了幾個晝夜。由于北國軍攻勢不斷加強,帝國軍的傷亡損失與日俱增。與剛到荷里鎮(zhèn)的時候相比,帝國軍無論是人員、裝備、士氣、組織度,都已經嚴重不足。包括木犀自己在內,每一個指揮官都知道,倘若再這樣下去,他們的軍隊堅持不了多久了。
最關鍵的是,他們等待的援軍還是毫無音訊。
絕望漸漸開始在軍隊中蔓延,而這個時候,一位北國的使者到訪了。
那是一位女子,穿著華美的狐皮大衣,擁有一身干凈漂亮的梳妝打扮。她美麗的容貌,優(yōu)雅的舉止,與圍困中落魄的帝國士兵形成鮮明對比。
在軍官們的注視下,她只身來到木犀元帥面前,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是蒲公英。
“你是代表北國來的嗎?”木犀看到故人,卻只能用冷冰冰的聲音回應。
蒲公英點了點頭。
“那么你回去吧,我們這里不歡迎你。”木犀說。
但蒲公英沒有轉身離開,她繼續(xù)站在那里,抬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木犀。
“北國國王白蠟陛下,勸您和您的部下投降……”
“哈哈,”木犀大笑起來,“那么你覺得我會怎樣回答呢?”
“您不會投降,整個阿澤利亞都不會投降?!逼压⒄f道。
“那么你還來找我干什么呢?”
蒲公英沒有回答,她就靜靜地,繼續(xù)看著木犀。過了許久許久,這個向來神秘莫測的女人,卻無聲地濕潤了眼眶。
就連木犀臉上的冰冷,也被她的淚光融化。
“我知道了,蒲公英女士。”木犀臉色逐漸平靜,他彎起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感謝你特意前來告訴我這些情報,也很高興你愿意前來和我道別。可是一切都還沒結束,這場戰(zhàn)爭勝利之后,我還要回去阿澤利亞,回去納西索斯。”
“好,那我就把這當作是您和我的約定了,請木犀先生不要忘記?!逼压⑥D過身,抬手擦了擦眼角說道,“戰(zhàn)爭結束后,我會去阿澤利亞城堡與您相敘?!?p> 第十五天。
“突圍?”
“元帥先生,您是讓我們準備突圍嗎?”
統(tǒng)帥部的會議上,軍官們再次亂成一團。
“是的,友軍那邊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我們等待的援軍恐怕無法在短時間內到達了?!蹦鞠廊灰粋€人在平靜地說,“我們已經堅持了足夠長的時間,為戰(zhàn)局作出了最大的貢獻。”
“可是元帥先生,以我們的兵力,突破北國的包圍圈可能會付出非常巨大的傷亡。”一個軍官提到。
“當然,”木犀說,“但是總比繼續(xù)守下去,坐以待斃更好。”
軍官們滿臉不解,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前一天還在鼓勵自己堅守下去就是勝利的元帥,現(xiàn)在忽然又讓大家準備突圍。
但元帥的話語就是命令。
“明天白天我們作最后的防守,”木犀說,“各部隊注意帶上所有能走的傷員,準備好隨身攜帶的干糧。天黑之后,我們自由選擇路線進行分散突圍,出去之后到康尼河南岸的木堡集合。”
“是!”眾軍官只能接下命令。
第十六天。
這天晚上,在荷里鎮(zhèn)鎮(zhèn)外的山坡上,木犀的軍隊正在作最后的集結。
“元帥先生,這是給我父母親的信,這是給陛下的信,這是給大小姐的信。如果我犧牲了,請您替我把信交給他們。”
“這是下一步軍事行動的建議,如果你先一步突出重圍,就把它交給陛下。遇到你危險無法逃脫,務必把給陛下的信銷毀掉,因為這里有重要的軍事機密。然后……如果我死了,就替我對丁香說句對不起,沒能盡到父親的責任?!?p> 微亮的篝火旁,木犀和蘆葦相互交換了重要的物件副本。
不只他們兩人,軍隊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如此。誰都知道,接下來將要來臨的是一場真真正正的惡戰(zhàn),他們當中,不知有多少人無法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陽。
第十七天。
鈴蘭小小的身軀從椅子上暴跳起來,桌面上的數(shù)份文件都被掃落在地上。
在軍隊里,從沒有人見過鈴蘭這樣憤怒的樣子。
“你再說一遍?”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
“是……是的,”正在匯報的軍官被女皇巨大的聲音嚇得話都接不上了,“戰(zhàn)役開始之后十天時間,納西索斯第二近衛(wèi)軍一直在白色荒原的南方來回機動,并沒有按照預定計劃支援被包圍的守軍?!?p>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鈴蘭吼道。
“陛……陛下,前面派出的幾批聯(lián)絡員都失聯(lián)了……”軍官緊張不安地回答道,“這次的聯(lián)絡員也是,被扣押在軍營里很久,還差點被污蔑為‘間諜’處死。他是趁著對方一時松懈才逃出來的。因為天氣惡劣、我們的位置又隨著進攻不斷變動,他花了幾天時間才找到我們。”
聽到這里,鈴蘭馬上蹲下身,在灑落一地的文件中尋找著什么。過了一會兒,她拿著其中幾張紙站了起來,然后看了一遍。
這些都是是短時間石楠派人送來的報告,里面提到的都是第二近衛(wèi)軍如何與北國作戰(zhàn),如何支援木犀元帥的事情。如果面前的軍官匯報屬實,那么這些報告上的內容便全部都是假的。
霎時間,鈴蘭臉色蒼白。
“陛下,需要召集大家開會嗎?”軍官問了一句,他雖然不是哪個部隊的軍事主官,對戰(zhàn)事形勢恐怕也算不上了解。但是他從鈴蘭嚴峻的神情上,完全能夠感覺到事態(tài)的嚴重。
然而,鈴蘭搖了搖頭。
接著,鈴蘭沉思了短短幾秒,就對軍官說:
“來不及了,你去通知第一軍軍長,叫他把所有能出發(fā)的部隊都拉上,跟著我和克洛瓦衛(wèi)隊走。還有山茶,讓衛(wèi)隊集合,我們馬上就要出發(fā)!”
“是!”一旁的山茶馬上答應。
但這位第一軍的軍官猶豫了。
“陛下……我們的主力已經和敵人纏斗在一起了,根本無法分開。這個時候能調動的最多就只有預備隊的兩個營……”
“沒聽懂我說話嗎!”鈴蘭的憤怒爆發(fā)了出來,“所有能出發(fā)的部隊都給我上!有一個營就一個營,兩個營就兩個營?。 ?p> 軍官被這么一吼,連忙站定向鈴蘭敬禮,然后領過命令跑了開去。
“陛下,我們去哪里?”山茶問了一句。
“白色荒原?!扁徧m馬上回答。
這個答案沒有出乎山茶的意料。
每每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他的女皇陛下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冒險。
“陛下,現(xiàn)在的白色荒原恐怕都是敵人,我們區(qū)區(qū)兩個營過去……”
“誰說我們只有兩個營了,我們有整個第二近衛(wèi)軍!”鈴蘭高聲說道。
“陛下!”山茶少有地堅持起來,“現(xiàn)在第二近衛(wèi)軍情況不明,那里可能比戰(zhàn)場還要危險百倍!石楠先生他甚至有可能已經……”
說到這里,山茶也猶豫了沒說下去。
“有可能已經背叛我了是嗎?”
“是的,”山茶低聲說道,“第二近衛(wèi)軍的軍官系統(tǒng)近半都是沿襲南水洛斯蘭的班底,都是石楠曾經的部下與支持者。我擔心不只是軍長叛變,可能整支部隊都……如果這種情況下我們過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不可能?。 扁徧m憤怒地大吼道,“就算石楠和他的軍官們都叛變了,第二近衛(wèi)軍還是我的!在近衛(wèi)軍,沒有一個士兵膽敢背叛我!”
第十八天。
經過兩天一夜的急行軍,鈴蘭終于抵達目的地。
雖然出發(fā)的時候帶著第一軍的兩個營,接近一千名士兵。但是這一路的極限行軍,步兵為主的部隊根本無法跟上鈴蘭一行的速度。
于是,當鈴蘭騎著馬出現(xiàn)在紅衣士兵們的面前時,她的身后只有不過十幾人的克洛瓦衛(wèi)隊而已。山茶想把鈴蘭拉住,但女皇毫不遲疑地駕著馬沖入了士兵們的營地。
昏暗的夜幕中,紅衣士兵們把槍口對準了鈴蘭。
這一刻,克洛瓦衛(wèi)隊的所有衛(wèi)兵的心都停止了跳動。
“你們這些廢物,都在這里干什么!”
所幸,沒有一個人開槍。
士兵們大概只是把鈴蘭一行人誤認為突然出現(xiàn)的入侵者,當他們認出女皇的面容以及聲音之后,馬上就放下了武器。軍營中的士兵們更是向著他們的女皇,紛紛聚集了過來。
“你們的軍官呢!這里的負責人呢!”
鈴蘭用士兵們從未感受過的憤怒語氣大吼道。
沒有人回答,士兵們只是陸陸續(xù)續(xù)地聚集到她的周圍。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名中層軍官出現(xiàn)了。
“我們……我們不知道,陛下。我們的長官昨天突然失蹤了,然后我們去找石楠將軍反映情況,但石楠將軍也……”
“所以你們就不知所措,全都在這里等死了是嗎!”鈴蘭不等這個軍官講完,就大聲斥罵道,“看看你們的蠢樣,這還是我的近衛(wèi)軍嗎?”
這時,另一個剛剛從旁邊軍營趕來的軍官開口說:“陛下,最近兩天我們的高級軍官接連失蹤。對此,我們也掌握了一點線索,我想可能是……”
“現(xiàn)在沒有時間聽你們廢話了,我也不是來追問這個愚蠢的問題的!”
本來另外又有兩個軍官想開口的,結果鈴蘭這么一說,頓時整個軍營都鴉雀無聲。
“我現(xiàn)在以帝國女皇的身份宣布,納西索斯第二近衛(wèi)軍由我親自接管,直接聽從我的指揮?!扁徧m嘶著嗓子吼道,“給我把部隊全都集結起來,然后跟我上!”
“是的陛下!”
“是!”
“全體注意——集合!”
一瞬間,剛才還寂靜的軍營就沸騰了起來。下級軍官們的吼聲,密集的腳步聲,武器和盔甲的碰撞聲,全部響了起來。
另一邊,木犀所率領的部隊正在分散突圍。
“蘆葦先生,追兵又來了!”
“有多少人?是什么部隊?”
“我看不清,可能有二三十個輕騎兵……不,應該是龍騎兵!”
“大家先跟我走,然后聽我命令,只要我喊進攻,就一起往右邊轉向然后反沖鋒!”
“是的!”
夜幕中,馬蹄追逐的聲音如狂風驟雨般緊促。
由于蘆葦帶的一個小隊人馬均由高機動的騎兵組成,進攻開始不久,他們就突破了北國軍的包圍圈,然后一路向南奔跑,甩開對手步兵很遠。但也正因為他們是引人注目的騎兵,北國軍立刻出動了好幾隊龍騎兵展開追捕。
在過去這些天的交手中,蘆葦已經摸清了北國龍騎兵的作戰(zhàn)方式。所謂龍騎兵,與一般輕騎兵最大的不同就是進一步甚至完全舍棄盔甲的防護,火器上配備長管卡賓槍而非一般的短管手槍。因此,龍騎兵比普通騎兵有著更好的機動性和火力,在追擊和牽制、機動的時候擁有更強的戰(zhàn)斗力。
但是這樣也就意味著他們只是“騎馬的火槍兵”,放棄了身為騎兵的近戰(zhàn)沖擊能力。
于是,在追兵距離蘆葦一行人不到百米的時候,蘆葦忽然下令進攻,十幾個帝國騎兵一同向右回轉。平時的話這可不是個好招,但是此刻借著夜色的掩護,趁著北國軍的輕敵大意,帝國騎兵在對手反應過來之前就完成回轉,拔出馬刀殺了過去。
火光之中,雙方刀鋒交匯,熾熱的鮮血瞬間就灑了一地。
蘆葦知道,這一沖鋒他們就又贏了一輪。但是這次他也付出了代價——這個小隊又有一批戰(zhàn)士倒了下去,現(xiàn)在已經只剩不到十個人。
而且蘆葦自己也受傷了,他的右臂被砍中,馬刀都掉在了地上。
然而他沒有空下馬去撿自己的馬刀。
到處都是敵人的聲音,若有半點遲疑,就要命喪敵人的刀下。
果然,繼續(xù)跑了不到一會兒,又一隊龍騎兵追了上來。
“我的馬跑不動了,這樣下去會被追上的!”
“我也是,怎么辦啊,蘆葦先生!”
蘆葦從未獨自指揮過作戰(zhàn),更不要說在這種局勢下下達命令了。但是自從小隊長戰(zhàn)死之后,這些年輕的騎兵們就一直聽候身為軍官的蘆葦?shù)陌才拧?p> 肩負起指揮職責的少年回過頭,觀察了一下對方的人數(shù)以及和自己的距離。
至少三十多人,而且距離已經在長管火槍的射程之內了。
果然,一輪巨響,子彈嗖嗖地在他耳邊飛過,其中一個帝國騎兵應聲而倒。
“分散逃跑!”蘆葦當機立斷地命令道。
騎兵們先是猶豫了一秒,但馬上他們就開始執(zhí)行,各自向隨機的方向跑去。
追兵們則是猶豫了好幾秒,甚至放慢了前進的速度,直到軍官要求分頭追擊,才繼續(xù)行動。這一來,給了蘆葦?shù)热瞬簧俚臅r間。
跑了一段路之后,蘆葦看了看周圍,現(xiàn)在己方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而敵人還有三個龍騎兵,正鍥而不舍地跟著他。
子彈繼續(xù)嗖嗖地在耳邊飛過。
“這樣下去一定跑不掉的。”他想,“一定要想辦法干掉他們?!?p> 馬上,他就有了計劃。
又一次槍聲響起的時候,蘆葦猛然從馬背上彈起,然后向前趴倒在馬身上。接著戰(zhàn)馬的速度逐漸放緩,然后他慢慢地向旁邊歪斜,最后跌落馬鞍摔倒在地上。
從后面看起來,就像是他中彈后死亡倒地一樣。
不一會兒,三個敵人都追了上來,他們在蘆葦?shù)摹笆w”旁邊停下,然后紛紛下馬查看自己的戰(zhàn)果。
“這應該是個大軍官呢!”
他們用北國的語言說。
蘆葦聽不懂,當然他也不需要聽懂。突然間,他掏出腰帶上的轉輪手槍,對著近在咫尺的敵人就是一槍。中槍的人還沒來得及倒下,蘆葦就靈巧地起身,奪過他手中的馬刀,刺向了下一個敵人。
一瞬間,三個敵兵就只剩下一個了。
然而最后的這個北國龍騎兵沒有驚慌,看到戰(zhàn)友倒下,他果斷扔下還未裝填的火槍,拿著馬刀主動撲了上去。
身材瘦小的蘆葦哪里是這個北國士兵的對手,他連招架都沒有招架,直接拔腿就跑。對方看到這情況也沒有馬上追——如果那樣,就又中了蘆葦?shù)挠嬃?,在這沒有月亮的夜晚,和一個靈活的小個子玩追逐戰(zhàn)可不是好選擇。于是,這個敵兵選擇回身,重新坐到了馬背上。
蘆葦知道大事不妙了,任他再靈活,也不可能跑得過馬匹。
不過還沒到沒辦法的時候。
蘆葦?shù)皖^撿起了掉在地上的一個火把,朝那個敵兵扔了過去。這一扔讓對方戰(zhàn)馬一驚,接下來的兩秒鐘失去了控制。趁著這兩秒,蘆葦一個箭步沖到自己的戰(zhàn)馬身邊,然后雙手一撐,直接跨了上去。
這下,兩個人都是坐在馬背上了。
蘆葦知道自己再跑也是跑不過這個龍騎兵的,于是當他上馬之后,毫不猶豫地就調轉馬頭,揮刀向這個龍騎兵沖去。
在地面上打不過的對手,在馬背上可不一定也打不過。
蘆葦可是大草原上的男孩,克洛瓦部落的戰(zhàn)士!
果然,面對蘆葦敏捷的攻擊,這個敵兵慌了神,在匆忙應對了幾下之后,他沒有盔甲保護的身軀連續(xù)被刺中,最終慘叫著跌落馬下。
比起第一波攻擊就僥幸突圍的蘆葦?shù)热?,剩下的人就沒那么好運了。木犀和他親自率領的主力部隊,在突圍時正好撞上了最可怕的敵人。
諾爾騎兵團。
火光之中,這支北國最引以為傲的部隊,猶如一面牢不可破的城墻,整齊地排在那里。
他們的銀色盔甲閃閃發(fā)光,他們的橙色披風隨風飄揚。
一個命令,他們的戰(zhàn)馬同時起步,向著帝國軍一步步加速走來。
重劍出鞘,冰冷的劍鋒水平舉起,指向前方。
大地在顫抖。
如此軍容,恐怕世上只有利利安的黑衣白衣騎兵才能相比。
“他們來了!舉起長矛!士兵們,舉起長矛!!”
“神明與我們同在??!”
“神明與我們同在??!——女皇萬歲!”
“女皇萬歲?。。 ?p> 在軍官們的指揮下,帝國士兵們緊緊挨在一起。他們端著長矛的手僵硬得夸張,兩條腿更是不停地顫抖。但是他們知道,即便面對死亡,自己也不能后退半步。
第十九天。
再也跑不動了。
這匹棕色的東方草原馬,伴隨著蘆葦?shù)某砷L,陪同蘆葦走過橫穿大陸的旅程。但是現(xiàn)在,遍體鱗傷、筋疲力盡的它再也無力站起來了。
蘆葦用發(fā)抖的手,一點一點地給手槍填裝彈藥。
在軍隊里,馬匹是珍貴的資源,不能讓它落入敵手。但是對一個草原男人來說,它又如同家人一般,因此當少年把槍口對準它時,久久無法扣下扳機。
良久之后,他放下槍,給了它一個擁抱。
然后他把手槍收回到腰間的皮套里,孤單地轉身離去。
沒有篝火和暖爐,沒有營房和帳篷,北境夜晚的寒冷如同鬼魅般折磨著他。他在黑暗中邁出的每一步,都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呼……呼……呼……”
重重的喘息,從自己的鼻腔里發(fā)出,讓自己的呼吸愈加難受。
右手還在發(fā)抖。
手臂上的傷口雖然做了臨時的包扎處理,但血依舊一點一點地滲出,浸染了一截厚厚的棉衣衣袖。過多的失血讓他體力下降得比平時更快,意識也愈發(fā)混亂模糊。
這是什么方向?南?東?他已經搞不清楚了。
突然,他腳下一滑,仿佛被人伸手抓住了腳踝一樣,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是踩進還沒融化殆盡的積雪中了,或者是絆在樹根藤蔓上了吧?他沒有精力去查找答案了,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是重新站起來,然后繼續(xù)往前走。
可是,他爬不起來,摔倒在雪地中的他身體麻木,動彈不得。
“呼……呼……呼……”
耳邊只有自己越來越虛弱的喘息聲。
過了一會兒,他覺得不再寒冷了,包裹著身體的雪變得溫暖起來。明明是夜晚,明明是一無所有的荒原,周圍的世界居然也亮了起來。
他看到自己的父母親,他們站在克洛瓦草原的三葉河河邊,抱著弟弟妹妹向自己揮手道別。他看到好朋友山茶一直站在山坡上,背對著自己。他看到他的大小姐丁香坐在自己身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美好微笑。
“讓我休息一下吧……”
于是,他慢慢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一陣清脆的馬蹄聲踏碎了周遭的一切。溫暖明亮的世界消失了,他被硬生生拖回到冰冷徹骨的雪地里。刀口的疼痛撕扯著他的右臂,沉重的呼吸壓迫著他的胸肺身體。
馬蹄聲……馬蹄聲?
少年猛然回過神。
追兵來了!
他馬上下了判斷,可是現(xiàn)在連起身都難以做到的他又應該怎樣應對呢?幾秒之后,他就知道了,現(xiàn)在自己該做的、還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遇到你危險無法逃脫,務必把給陛下的信銷毀掉,因為這里有重要的軍事機密。”
木犀元帥的話在耳邊響起,他馬上掙扎著伸出手,去懷里把信掏出來。但因為身體虛弱僵硬,這個動作足足花了十幾秒才完成。
這時,馬蹄聲已經近在他的耳邊。
然后驟停了。
“蘆葦——”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喊道。
火把的光芒進入了他的眼睛,他才看清了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人。
“喲……山茶……”然后,他用微弱的聲音打招呼,手里的信也掉落下來。
第二十天。
下雪了。
一片片雪花,落在木犀的眉毛上、胡子上,還有沾滿血污的手套上。
也落在他面前,一具具敵人的尸體上。
“好身手,木犀先生。可是您請看一下,您和您這點可憐的部隊已經被我們重重包圍了,這樣的抵抗又有什么意義呢?”
數(shù)米之外,一個聲音用生硬的納西索斯語言說道。
“謝謝你的提醒?!边@一邊,木犀揚起嘴角,用流利的諾爾林納耶語言回應道,“不過如果你感到害怕的話,可以回去跟你們的國王講一下,讓他換一個更勇敢的戰(zhàn)士來和我較量。”
對面的聲音馬上就沉默了,幾秒之后,聲音的主人做了個手勢,他身后的士兵馬上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哼?!?p> 木犀不屑地一笑,把一直搭在自己肩上的大劍拿了下來。
然后他突然邁步,朝著敵人的方向沖了過去。這一刻,他化身為可怕的猛獸,積雪被他的身體劈開,泥濘無法減慢他的腳步,地面只為他一個人顫抖。
原本率先發(fā)動沖鋒的北國士兵們反而開始猶豫和害怕,紛紛停下腳步,尤其是前排的幾個士兵嚇得轉頭就跑。
然而,木犀已經將沖鋒的速度加到最大,他如同一只鋼鐵巨獸,一頭扎進了敵方的人群中。那些正在逃跑的士兵,一瞬間就被他的大劍劈開兩半。
飛濺的的鮮血染紅了男人的戰(zhàn)袍,大劍的劍身卻仍然干凈如初,上面的上古文字在火光中依舊熠熠生輝。
力量。
這也是這個男人的大劍的名字。
“不要慌,他們人少,跟我一起上!”剛才說話的北國軍官又喊道,這次他自己也拔出佩劍沖了上來。由于這個軍官穿著嚴密的盔甲,木犀看不到他的相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從對方頭盔的縫隙間看到一點點透出的目光。
然而,就是這目光接觸的一瞬間,木犀就知道自己已經贏了。
北國軍官比木犀矮了一個頭,手中的佩劍也比木犀的大劍要短上不少,比拼力量顯然是不可能戰(zhàn)勝對方的。利用雙手大劍的笨重,迅速拉近距離,再利用佩劍的靈活近身顫抖,是他最好的選擇。
他的確也是這么做的,然而雙手大劍在木犀手中,可不比佩劍更笨重。
木犀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抓住劍身,就像手握長兵器那樣輕松地格開一次攻擊。然后他順勢調轉劍身,劍柄猛地朝對方手腕向下一鉤。木犀的體型看上去那么笨重,動作卻非常靈活。北國軍官只覺得一陣劇痛,不但手里的佩劍掉在地上,整個人也被拉扯得跪了下來。緊接著,北國軍官還沒來得及重新起身,木犀已經將大劍調過頭來向上一推。
這短短距離內的一推,力量卻如同山崩海嘯。大劍的劍刃雖然不如佩劍鋒利,仍然輕松地切入了脖子上盔甲的縫隙里,撕開了皮肉,壓碎了血管和骨頭。
連慘叫都來不及,這個北國軍官就往側面滑了一步,倒了下去。
周圍的北國士兵見狀,紛紛開始后退。
木犀沒有時間跟他們表演,對方后退,他便毫不遲疑地上前。兩秒之后,又是一個敵兵倒在他的劍下。
接著,幾名騎兵出現(xiàn)在側面,舉著馬刀便向木犀沖來。木犀不但沒有躲避馬匹的沖擊,反而馬步一扎,軀干向后一擺,再將大劍拖到了自己身后。下一秒,他猛然向前弓身,將之前動作中所有儲存在身體里的能量都釋放了出來。
大劍卷起空氣中的雪花,迎著騎兵正面砍去。劍身切碎了厚厚的馬頸,撕開了堅固的胸甲,最終砍入了敵兵的胸膛。騎兵連人帶馬瞬間斃命,立刻像崩塌的土墻般倒了下去。而在這巨大的沖擊力之下,木犀自己僅僅微微搖晃了幾下。
就像一座山,依舊穩(wěn)穩(wěn)地屹立在大地上。
看到這一幕,便不難想象當初在納西索斯騎士競技大會上,阿澤利亞伯爵幾乎所向無敵的情景。
然而,那終究只是競技場。
在戰(zhàn)場上,再強大的戰(zhàn)士也會有倒下的一刻。
當木犀背后被幾根長矛相繼刺中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一路上跟著自己的士兵,已經全部倒在了四周的血泊中。
他揮舞起大劍,趕走了那些刺傷自己的長矛兵。可是從其他方向,更多的長矛兵圍了上來。雖然他們不敢和這個男人正面戰(zhàn)斗,但是在軍官的指揮下,排成了緊密的陣型。他們牢牢地把木犀圍在中間,幾十上百只長矛從四面八方,全部對準了木犀一人。
接下來,長矛兵開始一步一步地鎖緊包圍。
“呵呵,這就是你們對付我的新戰(zhàn)術嗎?”
孤單一人的木犀臉上絲毫沒有絕望,相反他再次揚起嘴角,舉起手中的大劍。
然后向包圍圈的其中一個方向猛沖而去。
可怕的速度,將飛舞的雪花連同空氣一起爆炸開。
在大劍的狂掃下,一柄柄長矛應聲折斷,一個個士兵被劍鋒卷起的風暴劈開。
如果是一般的軍隊,恐怕早已崩潰了。
可是,這是北國,是諾爾林納耶王國的軍隊。
盡管有一個又一個士兵喪生與可怕的攻擊下,他們依舊保持著秩序。在軍官的指揮下,被沖破的陣型幾秒內就得到了恢復。
無論打倒多少敵人,木犀仍然在敵人的包圍之中。
他的身上,傷口不斷增加,血液慢慢地從這些傷口中流淌下來。
敵兵再一次,手舉著長矛向他逼近。
還要再沖一次嗎?還是采用防守或者其他什么的策略?
恐怕都沒有用了。
不過無所謂。
木犀再一次笑了笑。
他端起大劍,再次瞄準了一個方向。
“等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老人的聲音響起。
“停止,立定!”
指揮長矛兵的軍官馬上命令道。
幾個穿著銀色盔甲的諾爾騎兵出現(xiàn)了,他們步行走進人群,將緊密排列的長矛兵分開了一條小通道。在他們的身后,一個人走了出來。
火光下,雪白的頭發(fā),布滿皺紋的臉,深邃而鮮明的輪廓,與旁邊手執(zhí)長矛的年輕人形成鮮明的對比。他胸前的獅紋胸甲,更是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您好,納西索斯的北方公爵,木犀先生?!?p> 從聲音和面容上判斷,他顯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者。可是他快速的步伐,有力的動作,讓人感覺不到他有一絲一毫的衰老。
“想不到我的面子還真大,竟然勞煩國王陛下您親自來探望。”木犀笑著用北國語言說,“請原諒我的無禮,在那么多長矛面前,我可沒辦法收起武器來向您問好?!?p> “不,您言重了。”老人滿不在乎地說道,“無禮是我們諾爾林納耶王國,應該請您原諒才是。”
這個老人就是大名鼎鼎北國國王,第二十代獅王白蠟。
“哈,哈哈。”木犀更大聲地笑了起來,“那么,您過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白蠟國王平靜地說,“有一個人,他在上一次戰(zhàn)爭中與您并肩對抗我的大軍。不過現(xiàn)在,他已經……”
“他已經不再站在我的一邊,而是投靠到您的賬下了,是嗎?”
“是的。”
“那么又如何呢?”木犀不屑一顧地問道。
“我想說,這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卑紫炚f。
“您的意思是要我背叛我的君主咯?”木犀又問。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卑紫炚f道,“我只是希望,您能夠看明白每個人是敵是友。并不是坐在納西索斯皇位上的每一個人,都值得您去奉獻去效忠。那個小姑娘,她真的能回報您為她所做的一切嗎?”
木犀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消失了。
“在納西索斯,有多少昔日的朋友離開了您,站到你們對立的一邊,這點相信您比我更加清楚?!卑紫灷^續(xù)說,“這也是我此次前往納西索斯的原因,不因為我的雙神,只因為納西索斯的朋友們的一封封求援信。”
“一群叛徒。”木犀冷冷地說道。
“不,他們才是在為帝國著想,在努力拯救你們國家的人?!?p> 面對白蠟的說辭,木犀并沒有馬上回應。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夜空,然后深呼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
然后,笑容回到了木犀的臉上。
“木犀先生,您不用著急回答?!卑紫炚f,“我愿意給您更多的時間。”
“可是我已經等不及,想打敗您了!”
孤身一人的帝國元帥,把大劍指向了年老的獅王。
“您可知道,這樣做的下場?”
“當然了,當我決定為她踏上戰(zhàn)場的時候,就預料過這一天的到來?!?p> “那么為何您還要這樣做?”
“哈哈,國王陛下,您知道嗎?您口中的那個小姑娘,她真的能夠回報我所做的一切??v然有一天我不在了,她依舊會做到——不,她會比我做得更好,會把你們,把所有瞧不起她的人全部打??!”
一絲亮光穿過厚厚的云層、穿過重重的硝煙、穿過濃濃的雪霧,穿過睫毛上的雪花,落在了木犀的眼里。
那不是燃燒的營地,也不是敵人手里的火把。
而是破曉的曙光。
“你問我,可曾記得納西索斯的美麗光景。
我當然記得,那是我深愛的地方。
你問我,為何要拋棄它北上?”
乘著心中響起的熟悉旋律,男人輕聲歌唱。
然后,最后一次沖鋒向前。
“寒風刮過我的臉龐,雪花落在我的翅膀。
我是阿澤利亞的雄鷹,守望帝國的北方?!?p> 無數(shù)長矛從四面八方刺穿了他的身體,鮮血從身體的每一處噴灑而下。
縱然如此,這個巨大魁梧的身軀,依舊保持著沖鋒的動作。
縱然如此,這個高傲頑固的頭顱,依舊不肯低下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