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到。
天邊才泛了魚肚白,馬車早已經(jīng)在宮門口備好,按照宮里的規(guī)矩,文揚要趕在天亮前就得回去。
文錦將一切都打點妥善,臨別時她摸了摸文揚的小臉,文揚分明看見了她眼里的淚光,可那臉蛋依舊高貴精致,在晨曦里顯得更加冷艷。
“回去后別頑皮,多聽爹爹話,文揚長大了,有些話不必再讓長姐提醒你了……”
文揚本不想哭,可想到幾日時光匆匆一晃而過,還是忍不住話里帶了哭腔,“我下次什么時候還能再見長姐……?”
文錦笑著什么也不說,只是抬手將文揚眼角的淚水抹去,心里酸澀又多了幾分,她們心里都清楚,這再見二字談何容易呢?文錦沉默了許久后只是再摸了摸文揚的頭發(fā),然后對著引路的宮女說道:“走吧。”
文揚聞及,對著文錦露出笑容,這笑里夾淚最讓人動容,文錦轉(zhuǎn)身,不忍看她。
文揚再想說些什么,可話到了嘴邊也說不出了,她忍不住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上前,從后面抱住了她的長姐,如今的太子妃。
若只是說私心,文錦哪里會舍得最疼愛的小妹就此離開,但她明白她如今不能。發(fā)髻間的翠玉金珠叮當作響,時刻在提醒著她的身份。
文錦輕拍環(huán)在她腰間的小手,示意她,時辰到了……
文揚揉了揉眼睛,囁嚅道:“長姐……我走了……”說完,文揚放開了手,在宮女的攙扶下上了轎。
冬夜里的風還是那陣風,來時也是它,走時也是它。
她坐穩(wěn)后,宮人長喊一聲“起——”,一行人便在曦光之下慢慢沿著長街離開。
文錦在她的轎子走遠后,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她一步步走回文揚住過的宮里,這偌大的寢宮原本熱鬧了幾日又冷清下來了。
誰都不知,在文揚坐轎離開的時候,她自己也多想跟著她一起離開這冰冷的皇宮,但她不能,她再高貴,卻也沒有離開這個牢籠的權(quán)利。轎上的文揚一路都在掉淚,直到見著有人在前面不遠處打著燈籠,默默站著,那光亮映著甘孟的臉。
“停一下……”
轎攆應聲而停,她走下來大步走到甘孟面前。
“我以為你不會來送我了……”
甘孟一笑,以笑容掩蓋落寞,“怎會?我若是不來送你,你怕是回去以后還要惱我許久。”
文揚笑了笑,明知他是想開玩笑,讓這離別減輕些悲傷之情,可連甘孟說完也開始忍不住掉淚,這讓她更加難過。
他轉(zhuǎn)過身去用袖角抹干淚水,然后又轉(zhuǎn)過來對她說,“我們雖只認識了短短幾日,卻覺得像舊友一般感情深厚。不知下次再見是什么時候,但路還長,你我終究還會再見……”他從袖里拿出粽葉包好的兩塊團糕,“吃吧……路上別餓著了。”
團糕入口,文揚頓時泣不成聲,“若有機會……我……一定還能再吃到你做的團糕……”
甘孟一笑,回道:“再見時,你想吃多少我就做多少給你吃,一定不攔你!……”
“好……”
許久后,一旁的宮人小聲提醒了兩人一句,“姑娘,天亮霜重了?!彼溃@下不得不走了。
離別來臨,甘孟一路隨著她的轎攆走到宮門口,而后將她送上文家派來的馬車,文揚伸出腦袋來看他,小手朝他揮了又揮。
朱紅的宮門在她眼前一點點變小,恍惚的皇宮幾日如夢一般,有朝一日,該是相見的人必定還能再見……
馬車行駛了一個時辰……
文揚認得這路是回修元臺的路,她心里有些感慨,似乎進宮這幾天什么也沒學到,可又似乎懂了些什么。
馬車里的羊皮墊子又厚又暖和,車馬顛簸身上也不會覺著不舒服,反倒搖搖晃晃的就使她似乎有些困倦了。
她想家里的香花小被,真想馬上回家好好睡上一覺……
她實在是困,索性小腳將鞋一踢,倒頭就睡。
這不知過了多久
也不知是實還是夢……
天地下了一場大雪,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只身在雪地里,周圍除了雪和被雪埋了的草地,空無一物。
這是哪里?馬車呢?爹爹呢?
文揚起身,卻覺得腦袋有些疼……
她明明上了馬車要修元臺,怎么會到這荒郊野嶺來了,此情此景讓她的腦子已經(jīng)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心里很是慌亂,但現(xiàn)在這個情景她不得不使自己冷靜下來……
這怎么辦?要怎么一個人回去?文揚直想哭。
不能哭,不許哭!快想想辦法!小手在袖子里攥緊了心里暗暗地給自己打氣股勁兒,但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忽然,不知從哪里傳來的悠悠笛聲和著琵琶聲,讓她一驚。
有人!
她破涕為笑,在雪地里小跑著朝笛聲而去,可不知怎么的,她只要面朝一個方向,笛聲就仿佛是在她身后的方向傳過來的,她跑的方向永遠不對……
她很是著急,這下連笛聲也不再悅耳動聽,反倒愈發(fā)詭異起來,心里防線瞬間崩塌,大喊著:“救命!有人嗎……有沒有人!”
但不論過了多久,這笛聲琵琶聲不停,依舊悠悠慢慢。
她癱坐在地大哭起來,哭聲里夾著絕望讓人心生可憐。
而后不久,一個女聲不知從哪里傳來,像喚魂一樣幽幽喊著她的名字,“文揚……揚兒……文揚……”
“你是……誰……”
“揚兒……你別害怕……這里只是你的夢……這一切都是幻境?!?p> “什……什么?你在說什么……”
“你不用害怕,我只有這樣才能和你在夢里說話,你'安靜聽我說……”
她抹掉淚水,從雪地上站起來說道:“你是來幫我的嗎?我要怎么樣才能離開這里?”
“揚兒……”
這一聲“揚兒”十分真切地在她身后響起,不像剛剛那般空靈。
她急忙回頭一看。
眼前站著的是個女子,那女子樣貌美麗,大氣溫婉,著了一身湖藍的衣裳,身子看起來那樣單薄,面帶病容,讓人不免心疼。
但女子眉眼間,分明是像極了一個人……
她下意識就快要喊出來了,但她不敢……
文揚問道:“你是誰?”
女子笑了笑,說道:“揚兒是心里清楚我是誰的,不是嗎?”
文揚搖搖頭,她不敢確認眼前這個女子是誰,但那樣的眉眼,讓她覺得再熟悉不過,因為這樣的一雙眼睛,她有,長姐有,甚至二哥也有……
“我不知道你是誰……我沒有見過你……”
“你知道的,我也沒有見過你,你我是第一次相見,但我知道你就是揚兒……”女子說到這笑得愈發(fā)溫柔了,繼續(xù)說道:“是我的揚兒……”
文揚心里頓時像是被什么重重敲擊了一下,讓她的大腦暈眩起來,“你是……你是……”她不敢說出那兩個字,即使她已經(jīng)在心里這樣確認。那兩個字她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
“揚兒……我是娘親,是你的親親娘親...”
文揚搖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不是,不不,不是的,我沒有見過我娘親,我娘已經(jīng)去世了,我只有爹爹……”她流著淚自顧自地說著胡話,激動的心情早已按耐不住,她心心念念的娘親就在眼前,那么真實,可她就是不敢。
她出生那年,母親難產(chǎn)逝世。爹爹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關(guān)于她母親的事情,但她也在心里深深渴望著一份母愛,她自從知道真相以來,這么多年她都在心里愧疚,或許如果不是因為生下她,母親就不會離開爹爹,離開姐姐哥哥,離開這個家。
如今這個人切實地站在眼前,她多少次在夢里夢見過她能像別的孩童一般,能在慈母膝前撒嬌,傷心難過時還能哭著在母親懷里睡去……
女子眸子里滿是歉意,她忍不住上前將文揚緊緊抱在懷里,“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爹爹……這么多年,揚兒一定受了許多苦?!?p> 文揚哭得哽咽了,“我很想你,爹爹很想你,我們都很想你……”
“我知道……娘親也很想你們……”
“那你跟我回去好不好,……爹爹他會很開心的,娘親可能不知道,姐姐現(xiàn)在是太子妃了,哥哥和我都長大了,我們一起回去好好生活好不好……”她還有好多話想與她說。
女子掩面哭泣,“揚兒,對不起……”她的聲音開始哽咽,“我已經(jīng)死了,沒有辦法回去,我見不了你的爹爹,除了你我誰都見不了,但我卻也只能見你這一次,唯一一次?!?p> 聽到這些,文揚泣不成聲,哭成了淚人兒,“娘親不要再離開揚兒,不要!……”
女子溫柔地撫順文揚的長發(fā)青絲,柔聲哄到,“揚兒乖……別哭,娘親需要你做一件事,需要揚兒堅強起來才能做到,你可以答應我嗎?”
文揚從女子懷里抬起頭來,還是止不住的啜泣,一雙淚眼看著她問道:“娘親你說……揚兒答應你……”
女子眉眼溫柔,“揚兒可否替我去一趟去長生閣?”
“長生閣?”她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在哪里,那是什么地方?”
女子一聽這話也愣了一下,忍不住嘆了口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娘親別急!我回去以后一定會和爹爹想辦法幫你找到的!你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不,不能告訴你父親!”
“為何?”
“這件事只有揚兒能做到……其他人是沒有辦法的?!?p> “娘親能說說原因嗎?”
“因為你是文家的女兒,只有文家的女子有這個資格,別人都沒有……去到長生閣,找一個叫李凌薇的人,你告訴她,這件事只有她能辦,她自然知曉你的來意?!?p> 文揚不解,但她此刻已經(jīng)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在乎自以為失而復得的母愛。
“我會辦到的!”
“乖孩子……不愧是我的揚兒……”女子溫柔地撫摸文揚的臉頰,嘴角是淡淡的笑容,讓文揚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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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玨在修元臺門口站了許久,卻遲遲不見文揚回府的馬車……
貍花小枚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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