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的太陽火辣辣的,熱氣一股接一股的往人臉上撲,連空氣都像是被烤干了似的,沒有一絲水分。
手機嗡一聲,隨即開始響鈴,昌云拿另一只手擋著光,這才勉強看清屏幕上的人名:厲訟。她接起來:“喂?”腳上一刻不停的往停車位走。
“昌云。你打電話來了?”
“嗯,一個女孩兒接的?!?p> “我知道,我表妹都跟我說了?!彼M力使自己的解釋顯得自然,卻惹來一邊吃薯片的小姑娘不屑的白眼。厲訟不甘示弱的回瞪她,眼神飽含深意:老子的賬還沒找你算呢!
昌云聽懂他的意思,心里那點膈應稍微散開了些,她進入正題:“我的包是不是落你車上了?”
包?厲訟愣了下:“我不知道,我剛回來車就被借走了?!彼麊枺骸鞍镉惺裁粗匾锲穯??”
昌云咬唇:“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在里面?!?p> 如果包不在厲訟車上的話,唯一結論就是丟了。不會丟在馬場,即便丟在馬場,要么被工作人員撿到,要么被游客撿到,無論哪種情況都只有兩種結果,從此消失或有人聯(lián)系。但他們已經從馬場離開將近四個小時,沒有人給她打電話認領失物,看剛才厲訟的反應,他應該也沒有被聯(lián)系??紤]完無數峰回路轉,昌云還是祈禱東西在他車上,這是目前看來最可能將東西找回的情況了。
沉默了會兒,昌云問:“借車的人可靠嗎?”
被問的人覺得有趣:“你怕他財迷心竅半截跑路?”
昌云臉上被熱的發(fā)汗,沉默著沒說話。雖然幾率小,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嗎。她想。
厲訟說:“放心吧,如果他真的半截跑路,我的損失比你大?!?p> 也是,跑路用的可是他的車。
后來厲訟又仔細把昌云的擔心想了想,發(fā)現這問題還真不好回答,如果那人真在他車里發(fā)現了個女式包,出于好奇打開一看發(fā)現是昌云的……就憑他倆那微妙的關系,靠不靠譜,還真是個值得探究的問題。
言談間,昌云已經走到車邊,習慣性伸手拉門,扯一下,烏黑的越野屹然不動:
“我靠!”她目瞪口呆:“誰借的你的車?”她突然問。
借的這么不是時候,專門克她似的!
厲訟老老實實的回:“錢瑭?!?p> “……”還真是來克她的。
昌云心煩氣躁,滾燙的太陽烤的她頭皮發(fā)麻,轉了個身,發(fā)現旁邊有塊蔭涼,趕緊大踏步鉆了進去。錢瑭錢瑭,這名字光想想就讓人來火:“孫子,他自己沒車嗎借你的車?真是添亂!”
“他昨晚酒駕撞樹上了,車現在在修?!?p> 昌云被噎了下:“……人還好呢?”
這問的不是廢話嗎,厲訟索性玩笑般回:“還能喘氣,沒什么大事?!?p> 著急上火的昌云什么都管:“喝酒開車不是鬧嗎,心里還有沒有個交通法紀了?”
厲訟:“這兩天有個項目出了點問題,估計有點上火?!?p> 那就能拿命開玩笑了?昌云翻個白眼,沒好氣:“活該,誰讓他以前搶我標?!笨局鵁釢L滾的空氣,昌云只覺得頭昏腦脹,百無聊賴的在狹窄的樹蔭里踱幾圈,她又問:“都撞樹上了不好好在家休息兩天,又借車往外跑什么???”
“說是去機場接個朋友,這會兒估計快回來了?!闭f了這么久,厲訟才想起來問:“你打電話來,就是為找個包?”
昌云語氣焦躁:“我五點有個會,這會兒趕著回家整理材料,本來只是打電話問問包在不在你那,這會兒發(fā)現車鑰匙也在包里,得,我現在哪兒都去不了了?!?p> “著急的話打個車吧,打車應該最快了?”
昌云立馬搖頭,立場堅定:“我不打車?!?p> “為什么?”
“我不喜歡跟陌生人待一塊兒,我難受?!?p> 厲訟想了想,問她:“你現在還在店里?”
“嗯?!?p> “找不到別人幫忙了?”
“有是有?!辈扑查g便想到吉遙。其實她完全可以借她車的,但今天發(fā)生的事比較亂,吉遙上崗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麻煩,她心里還是希望她能心無旁騖地解決眼下的問題,自己也能順便看看她到底幾斤幾兩。還有兩個小時吉遙就下班了,她的會卻指不定開到什么時候,萬一吉遙下班有什么事呢?沒車終究不方便。
聽出昌云話里的猶疑,厲訟沒再多說:“等我一會兒,我來接你?!?p> 昌云頓了頓:“你的車不是被借走了嗎?”
“還有一輛,只是沒空調,還得曬著太陽?!?p> “你——方便嗎?”
“嗯,我在家也沒什么事?!眲傉f完就有人拿薯片攻擊他,厲訟往后一跳躲過去,狠狠瞪小孩兒一眼,然后彎下腰把東西撿起來扔掉,順便拐彎回了臥室。
小姑娘在她背后叫:“咱倆八百年見不著一回你現在為個女人把我晾家里,我回去跟姨媽告狀你信不信?!”
厲訟現在懶得理她,砰一聲關了門,耳根清凈,再開口語氣又變的溫和:“我換個衣服就來,很快?!?p> “行?!辈普f:“那我擱店里等你,外面太熱了,你到了給我打個電話,我再出來?!?p> 沉默了會兒,昌云輕聲又說:“謝謝啊?!笨赡芤驗楹苌俚乐x,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別扭,然后怕被對方聽出來一樣,著急忙慌的掛了電話。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同飛速上漲的池水把昌云淹沒。
人在動情時會散發(fā)出一種味道,這種味道借助著人的眼神言語和肢體動作進行自然、直白或委婉的流露。誰對誰有怎樣的心思,即便是局外人都能通過一些細小的行為得出精準的判斷??捎行r候,往往當事人最遲鈍麻木。
昌云是更奇特的一種。身為旁觀者,她洞若觀火,身為當事人,亦冷靜自持。然而當她自己也淪陷于情感的漩渦,她就會陷入盲目和慌亂,甚至失去最基本的判讀力。
有所期待,往往是人手忙腳亂的起始。
沉重的木門慢慢悠悠的晃開,抬頭見是昌云,桔梗立馬心口一緊,眼瞅著她慢慢近了、近了,仿佛末日前得倒數。
昌云經過前臺,問:“東西都整理好了嗎?”
“嗯?!苯酃2桓铱此骸耙呀?、已經發(fā)給店長了?!?p> “好?!?p> 然后——呢?然后昌云拿著手機往休閑區(qū)去了……桔梗有些驚訝,她還以為昌云氣不過回來告訴自己被扣工資了呢。她忍不住伸出頭,盯著昌云的背影,問:“云姐你不走了?”
“車鑰匙沒帶,暫時走不了?!?p> “可你下午不是有會要開嗎?”
春醪書屋每個月28號都會召開工作總結會議。但昌云今早在總群里發(fā)了通知,說下午五點要和南京的工作室開視頻會議,春醪的總結大會挪到明天下午。
桔梗記著這事兒呢:“這都快四點了,你來得及嗎?”
“沒事。”
桔梗很奇怪:“為什么不找店長借車呢?她下午也沒什么事,應該不會再出去了?!?p> 昌云搖搖頭:“我不想麻煩她?!彼唤浶牡?,就像在被人問最近好嗎回答挺好的一樣自然。
不麻煩吉遙,仿佛是昌云的一種潛意識。但桔梗從來沒想明白,朋友之間,難道不應該是互相幫助、互相扶持的嗎?起碼她曾一直這樣認為,直到她來到春醪,認識了昌云和吉遙。
一個沉穩(wěn)淡漠,一個天真熱情;一個嚴肅嚴格,一個隨心隨性。在桔梗眼里,人以群分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這條規(guī)則顯然不適用于昌云和吉遙。她們實在太不一樣了,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她們的發(fā)型——都跟男人差不多。可她們走在一起,卻讓人覺得明明別別扭扭,又挺像那么回事。明明生活態(tài)度大相徑庭,卻懟著懟著又一片和諧新天地。
桔梗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她走到昌云面前,滿臉糾結:“云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昌云嗯一聲。她坐在松木凳上,正專心看著手機里的新聞。這樣子倒和吉遙很像,她也常常安靜的坐在一個地方看手機,也許是新聞,也許是黑科技,也許是百無聊賴的朋友圈。
桔梗問:“你和店長是怎么成為朋友的???”
“這算是什么問題?”昌云奇怪的反問,她甚至關掉了手機,一雙眼黝黑發(fā)亮,靜靜的盯住了問話的人。
桔梗頭皮發(fā)麻,雖然她有做好心理準備,但顯然不夠抵御昌云身上散發(fā)出的渾然的壓迫力。
“因為……我覺得你們倆,實在太不像了?!笨偢杏X跟說人壞話似的,桔梗略有些不自在,硬著頭皮繼續(xù):“我覺得,你對她太好了?!?p> 昌云思考了會兒:“你是想漲工資嗎?”
“?!”桔梗大驚失色:“沒有!云姐你怎么會這么想?我對我的現狀很滿意。非常滿意!”
“那你到底想說什么?”
“就是,我覺得店長一點也不認真,無論是對工作、對你……”小姑娘糾結的愁容滿面,昌云實在看不下去了,幫她總結:“你覺得我不值得,是嗎?”
啊對!桔梗長吁一口氣,默默點頭。
正此時,室外有摩托突突而行,仿佛一團帶閃得烏云在春醪外滑了個圈,又穩(wěn)穩(wěn)停住。昌云隨意看去一眼,車上的男人衣著隨意:白t、休閑褲、休閑鞋。他長腿長手,一腳蹬在地上,一手抬起摘黑色的頭盔。濃蔭下,厲訟的帥氣干凈清爽,如同一股秋日的清風,鉆過門縫,向昌云直直而來。
她站起來,沖他揮手,然后沖他口語:等我一下。
桔梗還愣在原地,無意識呢喃:“那是——”
“厲訟,錢瑭表哥,你們昨晚應該見過。”
“啊,云姐,你們——”
“接觸中?!辈频Γ骸爱斎?,你們喜歡也可以追,咱們公平競爭?!?p> 桔梗立馬正襟危坐:“不不不,hold不住hold不住?!?p> 昌云挑挑眉,絲毫不介意自己面露驕傲。她說聲走了,桔梗忽然輕聲喊她。昌云低頭,小姑娘臉色認真,欲言又止。
昌云靜靜一笑:“你覺得我像傻子嗎?”
“???不像啊,你怎么會像傻子?”
“那我像沒有判斷力,沒有有自尊心,需要上趕著給人示好的人嗎?”
桔梗似乎聽出些什么,嘴巴緊閉沒再出聲。
昌云道:“吉遙值不值得,只有我知道,只需要我知道,也只有我說了才算?!?p> 一句話說的擲地有聲。明明語氣尚算溫和,卻偏偏讓人覺得她連笑容都是脅迫。
昌云探身拍拍桔梗的肩膀,眼里含著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云姐心里明白。吉遙的確還不知道怎么當一個店長,以后的春醪,還得委屈你和萱草多幫她。我下午有會,先走了?!彼龜[擺手,隨后朝門外的男人大步去。
語氣堅定,步履坦然,推開門就是光明世界,她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