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如喪考妣

　　見蕭筱一言不發(fā)，只是坐在那里默默流淚，樣子好不可憐。紫伊上前心疼道：“小姐，您這是怎么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蕭筱聽到紫伊的聲音，緩緩抬起頭，淚眼朦朧地哽咽道：“嬸娘走了?！弊弦谅勓?，疑惑道：“老夫人走了？去哪里了？”

　　話剛說出口，她自己也忽然明白過來，蕭筱口中“走了”的真正含義，一時竟也愣住了。半晌，紫伊才又問：“老夫人是何原因走的？”蕭筱面色凄然道：“自刎而死！”賈詡給她的信中，只是簡單說鄒氏自刎而亡，具體什么原因，只字未提。

　　聽了蕭筱的話，紫伊也是面帶凄色，痛聲道：“老夫人定是不甘承受曹操凌辱，才以死保全貞潔的，難怪張繡將軍會憤起反叛！”蕭筱看到紫伊懷中抱著的木箱子，強壓著內心的悲痛，抹去臉色的淚水，輕聲道：“把箱子打開吧！”賈詡只是說這是給她的東西，卻沒說是什么。

　　紫伊點點頭，將木箱子輕輕放在案幾上，打開鎖扣，然后掀開了蓋子。當看到箱子里那架熟悉的古琴時，蕭筱方才剛剛平復下來的內心，就再次翻騰起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順著嬌美的臉頰滾落下來。

　　自蕭筱來到漢末已經(jīng)兩年多了，與之相熟的也有不少人了，拋開關系不說，單論感情而言，蕭筱卻是與只相熟了幾個月的鄒氏最深。雖然與賈詡是名義上的父女關系，但蕭筱對其更多的卻是敬畏，對其家人，也同樣只是尊重。

　　唯獨認識了鄒氏之后，蕭筱對其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只有在她身邊，才敢釋放天性，變成一個愛撒嬌賣萌的小女孩。而鄒氏同樣非常疼愛蕭筱，兩人趣味相投，幾乎可以無話不談。

　　紫伊也知道蕭筱與鄒氏的感情非比尋常，見她如此傷心，也只能上前勸道：“小姐，莫要太過悲哀，傷了身子。”蕭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沒事，你先去休息吧！”紫伊不太放心，還想再說什么，可是見到蕭筱有些陰沉下來的俏臉，卻是不敢再勸，便躬身道：“那小姐也早些休息，奴婢先告退了?！毖粤T，關門出了房間。

　　見紫伊離開，蕭筱緩緩站起身來，走到案幾前，將木箱里的古琴，小心翼翼地取出來。玉手輕輕在琴弦上劃過，思緒卻已經(jīng)飄遠，腦海中開始回憶起第一次與鄒氏見面時的情景。

　　翌日清晨，紫伊早早便起來了，收拾完自己后，便先去廚房做好了飯菜，才來到蕭筱廂房前，輕輕敲了敲門，道：“小姐，時候不早了，該起床了?！薄斑M來吧！”屋里傳來蕭筱略顯嘶啞的聲音。紫伊聞言，推門而入，卻見蕭筱也早已穿戴整齊，正坐在案幾前，望著那古琴發(fā)呆。

　　“小姐，您不會昨晚一夜未睡吧！”看著蕭筱蒼白憔悴的俏臉，紫伊有些驚訝道。蕭筱并未回答她，而是輕聲道：“去打些水來，我要洗漱?！闭f著，便要緩緩站起身來。不料，剛起到一半，忽然頭腦一陣暈眩，隨即身子便軟倒下去。

　　原本正要去打水的紫伊，見蕭筱狀態(tài)不對，立時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竟直接跨過案幾，在蕭筱倒地之前將她扶住，身手之敏捷，怕是一般男子都不及?？粗鴷灥沟氖掦悖弦凛p輕嘆了口氣，攬著她的腰身走到床榻前，將其輕輕放倒在床榻上休息。隨后便出了房間，并輕輕地將房門關好。

　　一轉身，卻見張禾穿戴整齊地走進院子。張禾見了紫伊，忙施了一禮道：“紫伊妹子，小姐還未起床嗎？”紫伊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將張禾帶至院外，低聲道：“張大哥，小姐今日身體不太舒服，一會兒我代小姐去書館交代一些事宜，在此期間，你定要守好院門，不管來人以什么理由，都不能讓其進來?！?p>　　張禾見紫伊神情嚴肅，當下沉聲道：“紫伊妹子放心，在下定誓死保護小姐周全?！弊弦咙c點頭，便不再說什么，回到自己房間，換了身男裝，就離開宅院，去了書館。待紫伊走后，張禾也立刻將院門插好，一臉正容地站在院門口，并未離開。

　　出于對先生的尊重，一般學生們都會提前到書館等著先生。盡管今日較為早些，但當紫伊來到書館時，也已經(jīng)來了差不多有一半的學生了。見紫伊這個平日跟在先生身旁的書童到了，學生們以為先生也在后面，不由都站起身來，打算問候一聲。結果等了半天，直到所有學生都到了，也不見先生的影子。

　　看著學生們滿是疑惑的眼神，紫伊走到平日蕭筱所在的講案前，輕咳了一聲，道：“各位學子，今日先生身體抱恙，無法前來給各位授課，特吩咐我來通知大家。”一聽先生病了，學生們都面露擔憂。

　　正欲開口，紫伊卻似已猜到他們要說什么，立時接著道：“先生身體并無大礙，只需修養(yǎng)幾日便可痊愈，先生讓我告知各位，不用前去探望?！鳖D了一下，又道：“另外，先生決定從明天起開始閉館休假，來年過完元宵佳節(jié)，方再開館授課，稍后，各位學子便各自回去吧！”

　　聽聞先生不讓探視，學生們雖有些失望，卻還是乖乖聽話，陸續(xù)各自回家去了。紫伊等學生們都走了，又對專門負責打理書院的傭人交待了一番，讓他將書館各個房間的門窗都關好，來年開館時再過來，之后便離開了書館。

　　回到宅院，見院門緊閉，紫伊上前敲了敲門。里面立刻傳來張禾清冷的聲音，“什么人？”紫伊輕聲道：“張禾大哥，我是紫伊?！甭牭绞煜さ穆曇?，張禾趕忙將門打開，待紫伊進去后，便又將門重新關上，并插上門拴。

　　待張禾將院門關好，紫伊問道：“小姐醒了嗎？”張禾搖搖頭道：“沒有看到小姐出來，應當還在休息?！闭f完，又有些擔心地問道：“小姐身體到底如何，要不要找個疾醫(yī)來看看？”

　　紫伊搖搖頭道：“沒事，小姐只是因為傷心過度，加之昨日一夜未眠，身體有些虛弱罷了。我已做好飯菜，你自行去吃些吧，我先給小姐端碗粥過去?！甭犕甏搜裕瑥埡厅c點頭，便跟著紫伊去了后廚。

　　由于昨晚一夜未睡，蕭筱這一暈倒，直到下午未時才醒。紫伊中途也沒叫她，將原本端去已經(jīng)放涼的粥拿回廚房，重新熱了一下，自己喝了。然后便重新起鍋燒火，給她熬制了一鍋雞湯，待湯熬好以后，就放在灶邊溫著，轉身回了蕭筱房間。

　　緩緩睜開有些紅腫的眼睛，蕭筱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床榻上。用手支撐著有些疲軟的身子坐起來，見房門緊閉，便輕聲喚道：“紫伊?！甭曇粲行┹p柔無力，但一直守候在外的紫伊還是聽見了，趕忙推門而入。

　　快步走到榻前，扶住蕭筱道：“小姐，您醒了?！笔掦爿p聲問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紫伊回答道：“小姐，已經(jīng)快要過未時了。”蕭筱聞言一驚，道：“都這么晚了，你怎么不喚醒我，學生們還等著我授課呢！”

　　見她身體都這樣了還想著學生們，紫伊又氣又心疼道：“小姐，您放心吧！書館那邊奴婢已經(jīng)按照您之前的意思安排好了。”聽完這話，蕭筱才松了口氣，揉了揉還有些發(fā)懵的額頭，道：“扶我起來吧！”

　　紫伊小心地攙扶著她站起身來，道：“小姐，您肚子餓了吧！奴婢給您熬了點雞湯，您先稍坐一下，奴婢這就給您盛去?！笔掦汶m還是心中抑郁，但也知道當下還是保重身體要緊，便依言點了點頭。

　　紫伊將蕭筱扶至案幾前坐下，便出門去了后廚。待她端著一碗雞湯回來時，發(fā)現(xiàn)原本擺在案幾上的古琴已不見了蹤影，而那原本用來裝古琴的箱子，已被擺放在靠近床榻附近的一個角落。紫伊見狀，沒有說什么，徑直走到蕭筱面前道：“小姐，慢點喝，還有些燙。”

　　蕭筱接過湯碗，舀了一勺湯，輕輕吹了一下，慢慢放進嘴里，待咽下后問道：“張禾呢？”紫伊答道：“在院外呢！估計學生們回去后，將小姐病了的消息告知了父母，不少學生父母非要前來探望小姐，我讓張大哥以您不便見客為由，都勸回去了?！?p>　　蕭筱聽完點點頭，不再說什么，專心喝起了雞湯。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下肚，蕭筱感覺精神好了許多。將空碗交給紫伊，慢慢站起身來，道：“稍后幫我打盆水來，我要洗漱一下?！?p>　　紫伊應了一聲，便將空碗收去了后廚，隨后又打來一盆溫水。蕭筱先是簡單清洗了一下手和臉，又讓紫伊幫她將發(fā)髻梳理好，這才和紫伊一起出了房門，到前院尋張禾去了。

　　兩人來到大門處，見大門緊閉，張禾正蹲著身子在整理東西。地上放了不少吃的喝的甚至穿的，雖沒有什么貴重東西，但種類和數(shù)量均是不少。蕭筱不由問道：“這些東西是怎么回事？”

　　聽到蕭筱的聲音，張禾忙站起身來，對著蕭筱一拱手，道：“小姐，這些都是您學生的父母過來探望您時留下的，屬下雖極力推卻，但他們皆放下東西就走，屬下實在沒辦法全部拒絕?！?p>　　聽了張禾的話，蕭筱心中一暖，隨即道：“既是如此，那便將這些東西區(qū)分開來，分別收起來吧！”“是?！睆埡陶f完，便繼續(xù)彎腰去整理那堆東西，紫伊也忙上前去幫忙。

　　蕭筱在一旁看著兩人整理東西，想了一下，便道：“紫伊，這兩天你準備一些好攜帶的干糧和水袋，張禾，你找紫伊取些錢，想辦法尋一架馬車來，我想三日之后，前往華陰，將母親和兄長弟弟們接到許都來。”

　　張禾倒是沒說什么，紫伊聞言卻是停下手中的動作，有些驚訝道：“小姐，如今曹操與張繡將軍勢如水火，此時將劉老婦人他們接來許都，是不是太危險了，況且，賈大人同意嗎？”蕭筱點點頭道：“父親同意了。”

　　對于賈詡會同意自己接其家人來許都的建議，蕭筱自己也有些意外，畢竟自己是因為知道歷史走向，所以知道張繡早晚會投降曹操，而最終來到許都的。但賈詡現(xiàn)今卻不可能再有勸其投降的想法，就算他想，張繡也絕對不會同意。

　　但是，在賈詡給自己的信中，卻明確表明，不僅同意了自己的建議，還刻意強調，待其家人來到許都后，家中一切事宜，皆由自己做主。對于賈詡此舉，蕭筱著實有些受寵若驚。

　　敢將全家性命交與自己一個義女身上，這份膽識及對自己的信任，讓蕭筱既是敬佩，又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心中不由暗自發(fā)誓，一定將其家人安全接來許都，并照顧好他們的生活。

　　聽蕭筱說是賈詡授意接其家人的，紫伊便不再多問，繼續(xù)和張禾一起整理那些東西。學生家長送來的東西著實不少，多數(shù)都是些吃的，以各種葉菜，粟米等為主，也有少許肉食。如今正是夏季，這個時代又沒有冰箱，這么多東西，他們三人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吃完，這讓蕭筱有些犯難了。

　　雖說這是許都皇城，天子腳下，但城外還是有不少從別處逃難至此的流民。蕭筱忽然想到城外那些流浪的難民，便對紫伊道：“紫伊，這么多的食材，天氣這么熱，我們吃不完也要浪費，你留下夠我們未來兩日食用的食材，剩下的做成菜羹粟餅，去救濟一下城外那些流民吧！”

　　紫伊聞言點點頭，道：“小姐放心，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一早我便開始準備，午時就去城外救濟難民?！睆埡桃沧鹇暤溃骸靶〗阈纳迫实?，屬下敬佩?！笔掦阒皇堑灰恍Φ溃骸拔夷挠心阏f的那么高尚，只是覺得，在這亂世之中，能活下去已是不易，我也只是為了讓他們多一些生存的希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罷了！”

　　原本家境富裕，又生活在和平美好的二十一世紀，蕭筱對于災民流民這些概念的了解，都局限于書本和網(wǎng)絡視頻中，在她現(xiàn)實的生活中，從未接觸過這些。自從來到這個年代，不但親眼目睹了戰(zhàn)亂給百姓造成的傷害，她本人更是親身經(jīng)歷了被異族胡人擄掠的凄慘境遇。故而，蕭筱對于那些流民，有感同身受的情感，覺得能幫則幫。

　　第二天，蕭筱三人吃過早飯，便開始張羅救濟難民的飯菜。這個年代做飯比較簡單，沒有現(xiàn)代社會那些煎炒烹炸，各色各樣的菜系。稀的主要以粥羹為主，主食以各種谷類做成的面餅為主。

　　蕭筱便提議，將所有菜加入少量谷類，熬成了一大鍋菜粥，而剩余的谷類則全做成餅了。待一切準備妥當，也基本快到午時了。蕭筱和紫伊都重新?lián)Q上了男裝，便和張禾一起，用一個小推車將東西推至了城外。

　　由于袁術荒淫無度，導致其治下地區(qū)民不聊生，不少百姓被迫無奈，只得逃難至其他相對安全穩(wěn)定的城市，而距離最近，又作為帝都皇城的許縣，自然也就成為了首選。不少從東南方向逃難過來的流民，都聚集在城外，而流民最多的，當屬東城門外了。

　　當蕭筱他們來到城外時，不少流民正倚做在城墻底下，有的則對著來回進出城門的普通百姓，乞求討要食物或錢財。待見到蕭筱他們推著一大鍋菜粥和一個簸的面餅出現(xiàn)時，立時個個眼睛放光，不約而同地起身圍了上去。

　　雖流民基本都是窮苦百姓，但也怕亂中生出什么意外。故而，張禾見一大群流民圍上來，趕忙護在蕭筱及紫伊面前，擺出一副防御的架勢?？吹綇埡棠莾磹旱臍鈩荩瑖蟻淼牧髅褚粫r被嚇住了，雖眼巴巴地看著眼前的食物，卻不敢太過上前。

　　這時，紫伊上前一步，朗聲道：“我們乃是興華書館的人，我家先生宅心仁慈，可憐諸位忍饑受渴，特來舍粥，每人限一碗粥一塊餅，不得重復領取?！甭犝f是給他們免費送吃的，流民們大是驚喜，趕忙對蕭筱等人千恩萬謝。于是，在張禾的威懾下，流民們雖是都已急不可耐，卻還是老老實實排好隊，開始依次領取食物。

　　由于人多，蕭筱他們準備的碗不夠，只能前面喝完粥的人，直接將碗給后面排隊的。這種情況下，也沒人講究什么衛(wèi)生了，有的吃就不錯了。不到一刻鐘，一大鍋菜粥和一簸面餅就被分的一干二凈。

　　一些聽聞這里有人免費舍粥，從其他城門趕來的流民，到達時，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眾人眼中不禁露出極度的失望，又可憐巴巴地盯著蕭筱三人，期望他們再能施舍一些。

　　蕭筱雖可憐他們，卻也明白，自己的這點施舍，對于數(shù)量眾多的流民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先不說自身能力有限，縱然她有足夠實力，以后每天都開設粥鋪救濟難民，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