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上錦湊上前一點。
“父親,我看你這住的宅子還挺大的,家里傭仆無數(shù),穿的也是綾羅綢緞。而且剛母親說了,你是個五品官。雖說官不大,家底也不算豐厚,可怎么的養(yǎng)個女兒還是不成問題吧!”
蘇華年疑惑地看著自家姐姐。
姐姐溫柔賢淑,說話都是柔聲細語的,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有點頑皮、不正經、跳脫。
蘇秣也左瞧瞧又瞧瞧自個女兒,懷疑道:“你是蘇上錦嗎?”
祠堂內燈架上突然的炸開了一?;鸹?,“噼啪”一聲,亦如蘇上錦此刻“噼啪”崩裂的內心。
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她不是蘇上錦本尊,會怎么做?
蘇父雖是五品官,但在這京都城內,五品官都是小門戶,怕也是不敢送個假的女兒去花府,那樣不僅得罪花府,還欺君罔上。
那樣的話,莫說前程毀了,怕是整個家族都毀了。
他們不敢冒這個險,所以只有新娘子死了,這樁婚事也就自然終止。
可,蘇上錦不想死。
投胎十二年才成功,太他媽煎熬了。
倒不如,將失憶裝到底,先出了蘇府的大門再說。
蘇上錦攤手聳肩,道:“我不知道,他們說我叫蘇上錦,那個懷化將軍送我回來的,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家。”
蘇秣審視著她:“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蘇上錦摸摸后腦勺:“不記得了?!?p> 蘇秣緊緊盯著自家女兒,想要在她的嬉皮笑臉上盯出個所以然來,一雙精明的眼眸里充滿了打量、懷疑、算計。
蘇上錦也不卑不亢地盯著他,目光明凈真誠。
能在帝京里當官,無論是一品大官,還是九品小官,那絕對都是個人物。
“蘇大人,你確定我沒有個雙生姐妹?或者二十年前,你在外面拈了哪朵嬌花,之后棄如敝履,落了顆滄海遺珠?”她道。
蘇華年吃驚不小,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敢跟父親開這種玩笑。
蘇秣倒是面不改色,道:“我原本肯定自己沒有的。但現(xiàn)在看到你這幅樣子,我倒也懷疑了。”
蘇華年吃驚的臉轉向了自己的父親:“父親,你可,可別開玩笑?!?p> 蘇秣當然是在開玩笑。
他敢肯定自己的女兒沒有什么雙生姐妹,他婆娘生的時候他就在房門外。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當時可激動得不得了。
而他又一向潔身自好,更不可能在外面拈花惹草。不然一旦出了個什么意外,那就是自找麻煩。
所以他只能認為,女兒之所以性情有那么大的改變,全拜人販子那一棍子所賜,把她打得失憶了。
不過似乎好像,這一棍子打得也挺妙的。
蘇上錦要是知道他這么想,肯定氣得也給他一棍子。
“算了,不記得就不記得了,過去的事日后再慢慢說給你聽?!?p> 蘇秣動了一下雙腳,腿有點麻了。道:“只是今晚有些話,為父須與你說明白。這樁婚事,是太后賜的婚,不管你愿不愿意,下個月你都必須嫁到花家去。就是死了,也得把你的尸體抬過去。
“至于你不在的這段時間,為父剛才已經跟懷化將軍商量過了,就說你是跟幾個友人外出游玩。至于去哪里玩,什么人作證,為父自會打點好,府里知情的人我們也都讓他們閉緊嘴巴。你可明白了為父的意思?”
蘇上錦點頭:“明白,這樁婚,無論他是否對等,雙方當事人是否愿意,它都勢在必行,不容有失?!?p> 蘇秣很是欣慰,道:“為父只是個五品官,而國公府是一品爵,太后賜這樁婚,可不是心血來潮做紅娘,為了成全你們的姻緣?!?p> 他這話里有話。
蘇上錦垂頭,揉著自己的手臂,假裝聽不懂。
當今太后,是誰?
這關系到當今皇帝是誰?
她本想問問這蘇老爹的,可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問了。
問多說多,說多錯多。橫豎她都已經活過來了,不差這一時。
蘇秣大概也看出了女兒的心不在焉,于是站了起來,抖了抖衣裳。
道:“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了,為父也不必再多說。折騰了這么久,你也先回去休息。大夫已經在離原居等著,讓他給你看傷?!?p> 又吩咐兒子:“送你姐回去。”
“是,父親?!碧K華年應道。
三人先后離開了祠堂。
天完全黑了下來,府里卻燈火明亮,路面清晰。
夜晚的涼風竄進了蘇上錦的后背,被鞭笞過的地方清清涼涼的,反倒舒服??梢粍樱∪鉅砍吨g,還是疼得撕心裂肺。
陌生的家,陌生的親人,一如十二年前的茫然。唯天上的月,千年萬年,孤身輪轉,亙古永恒。
蘇上錦啊蘇上錦,再次為人,這回你可得好好活著,別再輕易糟踐生命。
到了離原居,果有大夫早早就在等候。
一進門,便有個十五六歲年紀的小丫頭跑過來抱她大腿,哭道:“小姐啊,你可終于回來了,你再不回來,奴婢可就要隨你而去了?!?p> 蘇上錦僵硬地看向結巴弟弟:“這誰?。俊?p> 小丫頭猛地抬起眼睛:“???”
蘇華年道:“姐姐的女,女婢,歲榮?!?p> 蘇上錦抖了抖被抱的大腿:“手拿開?!?p> 歲榮訥訥地放開手,訥訥地看著主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一汪眼淚猶如關了閘的洪水,瞬間截斷,看向蘇華年。
蘇華年沒說話,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姐姐,又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然后跟了上去。
大夫給蘇上錦號了脈,又檢查了她的傷口,不痛不癢地隨口道:“并無大礙,只是失血過多身子虛了些,吃兩劑補藥也就好了?!?p> “并無大礙?”蘇華年磕磕巴巴道,“可她,她什么都不不記得了?!?p> 大夫捋著胡須道:“這超出了老夫的能力范圍,難治?!?p> 歲榮蹬蹬蹬跑過來,一雙眼睛繞著她自家小姐的腦袋轉了一圈,不信道:“小姐,你真什么都不記得了,連歲榮也不記得了?你前幾天說要賞奴婢十兩銀子的事也不記得了?”
蘇上錦喝了口茶,斜睨她道:“我說小姑娘,別欺負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就可以隨便訛詐?!?p> “哪有,這可是小姐你親口說。奴婢有人證?!睔q榮委屈道。
蘇華年嫌棄地將歲榮推開:“你,你,你一邊去,正,正說姐姐的病呢!”
問向大夫:“你,你治不好?”
大夫:“非是治不好,是老夫不會啊!”
蘇華年急眼:“你,你,你不是大夫嗎,怎么不,不,不會?”
大夫聳肩無語道:“大夫也有不會的。她這是失憶,屬疑難雜癥,要是這么好治,那還叫什么疑難雜癥?!?p> 見這大夫要甩手耍無賴,蘇華年著急上火,怒氣恒生??伤质莻€結巴,想呵斥罵人,一開口就顯了弱勢:“你,你,你......”
“哎呀好了好了。”蘇上錦拉住了弟弟,勸慰道,“別生氣別生氣,他不會治只能說明他是個庸醫(yī),咱跟個庸醫(yī)置什么氣。許都城那么大,大夫多的是,明天再找一個來看就是了?!?p> 大夫被說是庸醫(yī),氣得吹胡子瞪眼。
可對方是官家女子,他也不敢得罪,憤憤收拾東西,涼涼丟下一句“那老夫預祝小姐早日康復”后,甩手走人。
蘇華年氣得跺腳:“他竟然敢這樣。”
蘇上錦無所謂道:“管他怎么樣,何必為了不相干的人生氣。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也沒覺得哪里不舒服,就是記不得事而已,讓歲榮一五一十告訴我,不就記起來了。”
蘇華年:“也只能這樣了。”
蘇上錦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將這憨逼弟弟給勸回去了。
本來是她這個陌生的病人需要寬慰的,結果反倒要她寬慰別人,也真是無可奈何。
不過這種久違了的親情,真的是令人懷念??!
把蘇華年勸回去了,歲榮又冒過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道:“小姐,奴婢的賞銀呢?”
蘇上錦有些疲憊的走向浴房,道:“本小姐現(xiàn)在心肝疼四肢疼腦瓜子疼,你要是伺候好我了,明天就給你十兩?!?p> “好嘞!”小丫頭歡天喜地地跟了過去,干活那叫一個起勁,揉肩擦身,伺候那叫一個舒服。
沐浴之后,蘇上錦簡單吃了點東西,擦了藥,然后整個人都埋進棉被里,舒舒服服的一覺睡到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