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暗流涌動。
楊處長在離開南門涮肉后并沒有回家，而是徑直回到自己的崗位，此時已是夜深人靜，楊處長拖著疲憊的身子依然堅持戰(zhàn)斗在工作的最前線，時不時打一個混著羊肉與酒精味的飽嗝。所謂新聞公關(guān)處，顧名思義，便是足球管理局與所有主流新聞媒體通氣的地方——海外的比賽媒體可以隨意報道，中超聯(lián)賽媒體也有較大的自由度，但一旦涉及到國字號的報道，媒體必須在足球管理局所框的范圍內(nèi)進行，而公關(guān)處就是專門用來向媒體解釋這范圍所在的機構(gòu)。
楊處長親自召開媒體通氣會，還特意選在這凌晨時分，一定是非常緊急非常重大的事情！記者們有的丟下烤串有的丟下女友全都一窩蜂回到了工作狀態(tài)，滿心期待地等著楊處長的指示。近些日子歐洲足球收官，中國足球大家罵夠了也風(fēng)平浪靜，記者們正苦于沒東西寫呢，這場通氣會真是有如雪中送炭。
楊處長認真嚴肅地向媒體記者們簡述了整件事情與管理局的態(tài)度——球員陳諾在沒有比賽要踢，并且沒有傷病的情況下，公然拒絕了國青隊的征召，拒絕為國出戰(zhàn)。中國足球管理局對于陳諾的這一決定感到震驚與不解。但是，管理局念在陳諾年輕氣盛，可能恃才傲物的份上，希望他能早日認識到國家榮譽、民族榮耀的重要性，不要執(zhí)迷不悟，不要再有下一次拒絕。同時，管理局也希望各位記者筆下留情，年輕人不懂事，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說完，楊處長還出示了昨日的電話錄音作為證據(jù)。
拒絕為國出戰(zhàn)？！這樣的事情在國外屢見不鮮，但在國內(nèi)實屬少見，不免讓人想起當初的王治郅事件。但不同的是，大治拒絕回國那會兒可是當時中國籃球的第一人，其中又有著這樣那樣的隱情與矛盾，也算是情有可原。可相較而言，這個陳諾又算哪根蔥呢？在一個五大聯(lián)賽之外的地方踢替補，歐聯(lián)杯發(fā)揮好了一次就可以這么囂張了？上次回來各種耍大牌，這一回干脆拒絕征召？果然楊處長深夜召開通氣會，給的都是大新聞，這里頭大有文章可做了！
正如謝天龍說的，記者們沒人在乎真相，只在乎立場。出于國家榮耀高于一切，如今又是大國崛起風(fēng)光無限的時間節(jié)點，陳諾這樣的行為夠記者們這個月每頓飯都加個雞腿的。至于真實性，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總局的意思。
信息時代，如此具有爆炸性的新聞很快便在足球媒體圈傳播開來，甚至通氣會還沒有結(jié)束，有的媒體已經(jīng)發(fā)出了第一則新聞：‘官方：留洋小將陳諾拒絕U19國青隊征召，詳情請見后續(xù)報道。’
劉建宏剛剛錄完節(jié)目，正疲憊地收拾稿子，雖然上一屆世界杯因為‘進了進了進了’的尷尬解說被網(wǎng)友們時常吐槽，但他對于中國足球的一顆赤忱之心還是日月可鑒的。助手將足管局通氣會的事情告訴了他，他頓時坐不住了，圈外人聽風(fēng)是風(fēng)聽雨是雨，記者們也是一知半解，但作為資深足球人，劉建宏對于這樣的新聞背后的狀況自然一清二楚，他立刻撥通了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的電話，得到的答復(fù)是‘時機還未成熟，讓足管局的人再作幾天?！箽獾乜吭谧紊?，望著天花板重重嘆了口氣。他并不關(guān)心上頭那些權(quán)斗，他關(guān)心的只是陳諾的未來——拒絕為國出戰(zhàn)，不知道明天記者們會寫出怎樣令人發(fā)指的內(nèi)容來，這樣的壓力也不知19歲的陳諾能不能承受得住。中國足球出一個這樣的天才不容易，若是就這么被自己人給折騰毀了，實在叫人心有不甘啊！
正帶隊在卡塔爾拉練的賈秀全看到消息，苦笑著搖了搖頭，作為U19國青隊的主教練，他竟然是通過看新聞的方式才得知陳諾拒絕了U19國青隊的邀請。實際上，關(guān)于參加亞青賽的U19國青隊的大名單他還在擬定中，他確實還想招募陳諾，但一切仍在計劃之中，就已經(jīng)被足管局替他實施了。再想起上次因為派陳諾上場而被謝天龍一度批評，他心中涌起了一陣悲涼，不禁在卡塔爾悶熱的夜晚里打了個寒噤，這樣的教練不當也罷，還不如跟老徐一樣搞青訓(xùn)去！可他又轉(zhuǎn)念一想，若是在眼下這個節(jié)骨眼貿(mào)然提出辭職，會不會有人要把這帽子又扣到了陳諾頭上？恃才傲物氣走老帥？這么一想他只好又一次苦笑著搖了搖頭。
與劉建宏、賈秀全不同，李承鵬算得上是資深媒體人，看問題的角度也更偏于媒體，他深知這個流量至上的時代，在不違背立場的前提下，一切媒體都會為追求流量而使盡渾身解數(shù)。所以，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這點報道怕是連大風(fēng)都還算不上，明天白天必將會有一場狂風(fēng)暴雨沖著陳諾而去，好在他人在國外，受到的影響會小一些，否則真擔心這樣年齡的孩子遭不住這種風(fēng)雨的沖刷。李承鵬并不打算讓自己的媒體公司參與到這場風(fēng)雨之中，他只是在微博上寫下了一行字：人在做天在看，清者自清。
喧囂了一天的BJ城終于漸漸進入了短暫的夢鄉(xiāng)，而與此同時，萊比錫正處于用餐高峰期的尾巴。在萊比錫最大的中餐廳金龍大飯店里，胡非正滿臉堆笑賣力地為顧客們端茶倒水，為的是可以拿到多一點的小費。沒錯，這就是曾經(jīng)那個呼風(fēng)喚雨的胡公子。在那日像逃兵一般逃離德累斯頓后，他買了一張到萊比錫的車票，開始了他的流浪生涯。至于為什么選擇萊比錫，一是因為當時他身上的錢只夠他到萊比錫，二則是因為姜雨謠在這兒。他的人生已經(jīng)黯淡無光，能偶爾偷偷看見姜雨謠兩眼也算是他對明天唯一的希望吧。只不過，生活比他想象的還要艱難些，身無分文，語言不通，沒有一技之長，甚至連簽證都不允許他找一份正式的工作，他央求了好久才被中餐廳收留，偷偷留下來打黑工，其中的辛酸只有他自己能體會。胡公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他曾想過向楚安歌等人求助，以他當年攢下的人脈，雖說不可能再回到原來那些富貴的日子，可當個普普通通的留學(xué)生沒有任何問題。可他不愿意，他也不知道為何要與自己較勁，他寧可躲在這兒端盤子，也不愿將窘境告訴他的好哥們，盡管他的窘境已經(jīng)被朱安寧給揭穿了。
買菜、端盤子、洗盤子，偶爾得空喬裝打扮去姜雨謠的學(xué)校溜達一圈，這便是胡非現(xiàn)在每日的生活。當然，足球他仍有所關(guān)注，陳諾的表現(xiàn)令他欣慰，或許有一天，他可以向別人吹噓，瞧瞧吧，這么厲害的球員，是我當初一手發(fā)掘的！想到這兒他總會笑著搖搖頭。近日，聽說薩爾茨堡紅牛要造訪萊比錫，他內(nèi)心十分糾結(jié)，想著是否要找一個機會與陳諾見上一面。也不知為什么，在如此落魄的境地，他不愿與楚安歌聯(lián)系，反倒是陳諾能令他心安，或許這也是為什么當年他愿意在陳諾身上投入大把金錢的原因——人與人之間，有時候那種莫名的信任感，或許只能用緣分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