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蘇武
啟安樂五年,林小黛有孕,李行大喜,加之朝中近來無事,遂減少平日事務(wù),專心陪伴妻子。二人成婚的次年春,他們便搬出了涯石街的李府,搬入了李家一處山上的宅子。那宅子在山腰上,地勢較高,氣候溫和,土壤肥沃。李行在宅院中栽了一院的白牡丹,每到開花時,便滿院的馥郁香氣。林小黛終是想念江南的山水,但她一向身子算不得太好,懷孕以來更是日漸慵懶,經(jīng)不起跋山涉水的辛勞。李行派人去了江南,買了些江南的小吃果脯,又帶了把江南的故土。
林小黛看到江南的小物,竟是連日來吐得昏天黑地的毛病都好了。她歡天喜地地找了個青瓷小盆,將那些土倒進(jìn)去,小盆日日放在書房桌上。此處宅子里的一切皆是她和李行親手打點(diǎn)、共同布置,書房亦是。從前未懷孕時,李行看不得她日日窩在書房讀書寫字,總跑她這書房來,裝模作樣找本書躺在藤椅上看,她便坐在書桌前,或?qū)懺?,或作畫讀書。每每李行看不下去,便起身繞到她背后,環(huán)著她腰鬧她,林小黛常常無空理他,便去推他,他卻變本加厲。鬧到最后,林小黛也便來了勁,兩人假模假樣地吵起架來,吵著吵著就“打起架”來、滾作一團(tuán),這一天也便廢了。
自她懷孕來,李行也不敢鬧她了,整日繃著神經(jīng),緊張的不得了,恨不得日日把她放在手心里捧著走。林小黛哭笑不得,卻感于他的用心,便也順著他的意。只是如今,李行也不許她久坐,更不許她日日泡在書房,每次她只要一動,他便緊張兮兮地跟在她后面伸著手臂,目光盯得她背后發(fā)冷,仿佛她成了個被風(fēng)一刮就要吹跑的紙人,他要隨時伸出手來接著她一樣。
迫于無奈,林小黛最終還是將裝土的青瓷小盆放在了臥房的窗臺上,李行才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唯一讓林小黛覺得滿意的是,自她有孕來,李行不許她進(jìn)廚房,他的手藝便越發(fā)精進(jìn),竟已是能獨(dú)當(dāng)一面了。要知道,過去她懷念家鄉(xiāng)風(fēng)味,親自動手做飯時,李行即使給她打下手,都要遭她嫌棄的。他動作開合太大,切個菜和打仗一般,即使不打碎東西,也總要響得哐哐當(dāng)當(dāng),讓她心里發(fā)毛。
李行如今做江南菜的手藝,都要和她娘有的一拼了。又是一次餐后,林小黛放下碗筷,用手帕拭拭嘴角,心滿意足地如是想道。
“夫人覺得為夫手藝如何?”李行在一旁眼睛發(fā)亮地問她。
“夫君的手藝越發(fā)好了,為妻都已不及夫君了?!绷中△煲槐菊?jīng)道。
“謝謝娘子夸獎!”李行眉開眼笑,像是得了她一句夸就得了天大的恩賜一樣。
“你我夫妻之間不必言謝……嗝!”林小黛突然打了個嗝。
她自覺失禮,忙將嘴捂住,心虛地垂下眼。
李行愣了一瞬,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夫人也有今天!”
“別說了?!绷中△炷樒ぷ颖?,小聲制止他道。
“為何不說,娘子打嗝的模樣甚是可愛?!崩钚械难劢嵌夹Τ隽藴I花子。
林小黛氣他笑她,又止不住他的笑,便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她將肚子一捂,哀呼起來:“哎呀!”
李行笑容一滯,忙起身來,伸手扶住她,焦急道:“小黛!小黛你如何了?”
“我被你氣得肚子疼?!绷中△炜吭谒蹚澙?,氣若游絲。
“我錯了,小黛,我不該笑你。你等等,我去叫大夫來!”李行悔不當(dāng)初。
“不用,”林小黛抓住他的手臂,“只要你不笑我,我便無事了?!?p> “那我絕不笑你了!”李行忙立軍令狀。
“嗯……”林小黛裝作虛弱地點(diǎn)頭。
“都怪我……”李行將她扶到床上,自責(zé)無比。他用手錘了幾下自己的腦袋,看上去頗像某種熊類。
林小黛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這下饒是李行再怎么遲鈍都覺察出不對了:“好啊李夫人,你耍為夫?”
林小黛一愣,接著又裝模作樣起來:“為妻哪敢耍李老爺啊,哎喲!”
李行這下可不吃她這一套了,他用手指狠狠在她額頭上一捻:“既然夫人肚子痛,那今晚便吃些水煮青菜蘿卜什么的,清淡些罷!”
“你說好今天晚上吃燉排骨的!”林小黛不滿意了。
李行裝聾作?。骸扒嗖?、蘿卜,再吃些什么呢?山藥片和地瓜如何?”
“李行!”林小黛突然覺得委屈,她懷著孕,他居然要給她吃全素宴。不就是逗了他一次,何至如此記仇?她想著想著,眼淚便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李行瞥見她哭,立馬慌了手腳:“夫人,夫人莫哭啊,為夫逗你的!”
“李行,”林小黛抽噎著,“你個天殺的!”
無論過程如何雞飛狗跳,兩人的孩子最終還是于安樂六年谷雨時平安出生了。那是個白白胖胖的女嬰,李行抱著她,坐在林小黛床前給她看他們的孩子。兩人對著那嬰兒看了許久,都沒有看出她長得像誰。倒是老太太來看新生兒時,說這嬰兒相貌一看便是李行和林小黛所生。
夫妻二人皆是羞怯地笑——好一個身在廬山中,不識真面目。
李行與林小黛皆是將近三十,好不容易得女,自是珍視其如珠似寶,放在心尖尖上疼著。
說來也巧,孩子出生那日,黃歷上“宜”與“忌”皆為“諸事不宜”。李行與林小黛皆不是信玄學(xué)之人,笑笑也便過去了。林小黛調(diào)侃,這孩子不選個黃道吉日,非要于諸事不宜日出生,無異于逆天改命,日后必成大器。
他們?yōu)檫@孩子起名為李信怡,字是林小黛擬的,為行言。
信,故怡。行必以言,言必有行。
自此二口之家變?yōu)橐患胰?,越發(fā)其樂融融。李行愛和妻女出門游玩,等小行言能站能走之后,他便常將她放在肩頭,林小黛便跟在她身側(cè),三人一同上街。
那時李信怡尚還年幼,林小黛常將她抱在膝頭,教她讀書識字,偶為她講些江南風(fēng)光,講些她同李行的相識。每這時,李行便在她們對面,為小信怡做些小玩意。李行最得意的功勛便是他曾親手為林小黛做過一支銀簪,銀簪雖簡單,林小黛卻愛不釋手,幾乎日日戴著。
李行曾也想為李信怡講述用兵布陣之事,無奈李信怡太小,每每聽了瞌睡,李行便被林小黛好笑地趕開,叫他去批閱公文。
那時的李家,一家三人,府中有四名傭人四名家丁,一名廚娘一名灶房伙計,簡單的不像是被外界稱為豪門大族的李家之人所過的生活,但卻逍遙快樂,賽過神仙。
直到過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李行尤能記得那時的一滴一點(diǎn)。那時他想,人生圓滿,應(yīng)當(dāng)就是如此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