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了城，沒有馬上去宮中謁見皇帝，而是騎著馬過了幾條大道，又過了橋，最后在掛著“醉春閣”牌匾的小樓門口停下來。
幾個姑娘正搖著扇子坐在門口，磕著瓜子話家常。李信怡把馬交給門邊小廝讓他栓去后面，又塞給小廝幾個銅錢。
“幾位姑娘真是好興致，倒也不怕劉媽媽看見責難了。”她拍拍身上沾的塵土，不急不忙地說道。
“哎呦，這不是李家小將軍嗎？久不見您，今兒這是哪股子風吹您過來了?”穿著紅衣的姑娘搖扇的手不停，嘴角卻噙了笑抬頭斜眼瞥她。
“紅袖姑娘可別折煞我了。我問你，徐謂在不在此地?”
幾個姑娘換了個眼神，心道這人怕又是來捉漢子了。
畢竟這城中，誰人不知將軍府的長女李信怡和丞相家的公子徐謂是總角之交，甚至稱得上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蛇@徐謂是個不爭氣的，平日里不思進取，不是流連煙花之地、便是縱情山水。若是李信怡在城中，他方收斂一些。等李信怡一走，他便整個人都恨不得扎在這醉春閣之中。
因著徐謂的關系，李信怡時不時便也來這醉春閣走一遭，也和這的姑娘們聊上幾句。她平素在軍里風餐露宿，說話也毫無架子、甚是親切。再加上她不時給姑娘們帶些外面的新奇玩意，倒也在這小樓里頗受歡迎。
只是紅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般性情爽利的女子，怎的就吊死在徐謂這一棵歪脖子樹上。難不成，真是如同傳言中所說，她行事過于剽悍豪放，世家公子們都不愿娶她，她只得整日追著這不成器的丞相公子跑?
“徐公子自然是在的。每次徐公子來，送的東西便夠了我們這院子里上上下下的吃喝。不然，媽媽也不可能放我們在這閑談了?！本G婉調笑著，發(fā)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李信怡也不惱，只是瞇起了眼。
“如此甚好。那便，勞煩姑娘們告訴我他的去處吧?！?p> “徐公子自然是在白姐姐的房里。不過這白姐姐前幾日搬了屋子，怕小將軍不好找。”紅袖笑著起身，拍了拍衣裙?！氨阌晌覀儙讉€帶小將軍過去吧?！?p> “有勞了?！崩钚赔肋^謝，踏進了門內。
方才李信怡站在外面，她們只覺得她身上是濺了些泥點，倒也符合李信怡風風火火不拘小節(jié)的做事風格。此時近了，她們幾人才后知后覺地感到，她身上深色的點子，似乎是血。
幾位姑娘自小便在這醉春閣長大，雖年歲不大也算得上是在風月場浸淫已久，早練就了一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這什么不該看，什么不該問，心里都門清，當下都默契地閉了嘴，只把李信怡引到一個房門口，便搖著扇子扭著腰回去了。
李信怡在房門口站定，也不敲門，只是抬手一推，房里便傳來一個柔若無骨的慵媚女聲:“是哪個不長眼的來攪人好事。門口是何人?”
“你們晝夜顛倒，反倒是嫌人打攪了?”李信怡噗嗤一聲。
她聽到房里有個人快步朝門口走來，下一刻，門開了。
一個穿著素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門口，秀美的臉上兩彎柳葉細眉因為擔憂而凝在一起。
她便是白音音，是李信怡和徐謂共同交好的友人。
李信怡跨進了門，白音音在她門口迅速將門關上，重新插好。
“喲，徐公子讀書呢?！崩钚赔匆娦熘^坐在桌前，面前還攤本書，免不得出言譏諷他兩句。徐謂也不是什么善茬，當下便毫不留情地嘲諷回去：“在下雖才學淺薄，不過小將軍若是愿意，在下倒是夠格帶小將軍識幾個大字。”
“那便謝過丞相公子了?！崩钚赔b模作樣地朝他作揖。
“你不是去巡視河道要下月才能回來？怎突然來了?！闭{侃過后，徐謂難掩驚訝之色。
“皇上突然下旨令我速返，我也不知何故?？墒亲罱谐隽耸裁词?”李信怡問道。
徐謂想了想，然后搖頭:“我不曾聽過。”
“先坐下吧。”白音音走過來按她坐在椅子上，然后看著她小聲驚呼起來:“你這是哪來的一身血點子?是受了什么傷么？”她說著便來抓她胳膊，李信怡也不語，任她上上下下檢查一遍沒發(fā)現(xiàn)什么傷口，才握住她的手指笑道:“你看我這生龍活虎的模樣，像是受了傷的么？”
“嚇死人了?！卑滓粢襞闹馗?“你這又去哪里鬼混了?”
“我沒有，”李信怡頓覺委屈，“我在城郊遭了四個黑衣人的伏擊、九死一生。到阿音嘴里，倒成了去哪鬼混了?”此言一出，白音音和徐謂皆是一驚。李家是名門望族，李信怡自己身居高位、也未曾樹過什么大敵。更何況，李信怡此次是接了皇上的急召回京，他們實在想不出，有什么人，會在城郊對她下手。
“此事說來也奇怪。不過想想，或許是與皇上召我回來有關。”
“別想了，先喝杯茶水壓壓驚吧?！卑滓粢暨f給她一杯茶。“既然你一會要入宮面圣，那穿著這一身衣服總是不行的。我的衣服都在后院晾著，你且等著，我去為你尋一套來?！?p> 白音音前腳出了門，李信怡倏地想起腰上別著的口袋里還裝了只鳥，于是小心翼翼地解下口袋，又恭恭敬敬地把鳥挪出來，擺到桌上。她邊弄邊說:“這鳥是我回來時路上撿的。你平日里喜些奇門旁道，幫我看看，這是個什么屬別的鳥？”
徐謂看她恭敬的樣子，戲謔她道:“怎的這般小心，難道還是個神仙不成?！?p> 李信怡不理他，只自顧自地把那鳥擺成彎曲狀。
“你撿了個玩偶?”徐謂倚著桌子，手不耐地在桌子上敲打著。
“當時在郊外圍困我的人有四個，我殺了三個，剩下一個是被他從天而降砸死的?！崩钚赔ブ熘^的手探向那鳥的鼻息:“你摸摸，還有氣呢?！?p> “我的個親娘誒！”徐謂一下子掙脫了她的手:“姑奶奶，敢情這還是個活物?”
李信怡點點頭。
“什么鳥誒我的祖宗！”徐謂恨不得一巴掌把李信怡打機靈些:“這可是龍啊！”
“龍？莫不是螭龍，那不還是鳥！”李信怡嘻嘻哈哈地去摸那鳥的頭，“這東西總共才一尺長，怎可能是龍，一定是鳥?！?p> “我也不知它為何這么小?！毙熘^低聲說了句?！翱蛇@一定是龍！若記載無誤，它便是黃龍！是應德之龍！李信怡！這龍又不只有一種五爪金龍！我早就告誡你要多讀些書，不然也干不出這褻瀆神龍的蠢事了！”徐謂急眼了，一巴掌拍開她的手。
李信怡挑挑眉：“徐謂，你也算是個讀書人了，可曾聽過，子不語怪、力、亂、神？”
“敬鬼神而遠之，懂？”
“現(xiàn)在好了，等這神仙醒了，還不把這攪個天翻地覆？”徐謂恨鐵不成鋼至極，撇過頭去不想再理會她。
“你懂什么？”李信怡并未慌張:“它當時從天上落下，一動不動，定是遭了什么災禍。若它真是龍，且你我能把他弄醒，成了他的救命恩人，還怕以后行事無人庇佑?”
“就你這直腸子，至今沒能被你后母弄死，也真是奇了怪了！”李信怡說著雙掌合十:“天靈靈地靈靈，快快醒來，保佑我們諸事順利……”
徐謂有時還真佩服李信怡這什么都不過心、能把活人氣死、死人氣活的傻樣。他自詡是文人，讀的是孔孟莊，自然也承了那敬鬼神卻也不過于迷信的品德?？衫钚赔煌?，李信怡是個武將，即是他們文人向來眼中的“粗人”，她從不信她未見過的東西。
“我大娘常在祖宗祠堂里請愿，想我過得平淡安生，最重要的是，能早些嫁出去。”李信怡說這話的時候正躺在樹上，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一副紈绔不羈的模樣。
“若是這世上真有神仙，她那愿該是早實現(xiàn)了?！崩钚赔聛恚呐囊路系膲m土。
她這話，聽著不對，但徐謂又說不出哪不對。于是他干脆不說話。
可現(xiàn)在真讓李信怡親眼見了這世上確有鬼神，她倒接受得也快。
徐謂懶得搭話，只是輕輕翻看小白龍身上的傷勢。
“依我看，它像是被火傷了?？蛇@傷勢也不重，怎么就一直不醒了?！?p> 李信怡湊近小白龍，吸了口氣：“我聞著還怪香的，不會是被烤熟了吧？”
“它只是被火燎了幾處，不至被烤熟?！?p> 徐謂說著起身去取了些涼水過來，用手指沾著，朝小白龍身上撒了些。
他見小白龍沒有動靜，干脆把屋里的琉璃缸取了過來。剛好甕里有他吩咐手下打來的山泉水，便往缸里灌了些，把小白龍放了進去。
小白龍一被放進水里，嘴中便開始咕嚕咕嚕吐出泡泡，整個身子也沉到了缸底。
但它依舊一動不動。
“音音房里正好有治外傷的藥粉，我去拿些過來吧。怕只怕人間的藥粉對這神物不起作用?！毙熘^說著起身，朝床邊的雕花大木柜走去。
徐謂剛剛轉過身，一直趴在缸口觀察小白龍的李信怡就看見水里的白龍“咻”一下睜開了眼睛。她還沒看清他的瞳仁，那小白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攀上了她的脖子。
李信怡用手指扒拉著他的身子，臉漲得通紅:“你放開……我可……救了你的命……”
那白龍微怔，似乎是猶豫著放松了身子，李信怡逮著機會，把他扒拉下來，嘴里也不消停:“你這真是……恩將仇報……果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那龍一聽，立馬又把她的脖子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