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耍賴有理（下）

　　“你什么意思？”他把目光從辦公桌上移開，第一次正視我們。

　　“山田，少說兩句。”藪小聲提醒他。

　　“很多年不踢球，別說國家隊，就是世界冠軍，腳法生疏了也很正常。如果真是這樣，請您直說，別擺架子?！鄙教锿耆珶o視了藪的提醒。

　　“你們以前就是用這個態(tài)度對你們教練的？”他瞇起雙眼瞅著山田。

　　“這沒有可比性吧！他是我們教練，但你不是。”

　　對方的火氣正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攀升，這顯然非常糟糕。一度以為山田激怒對手的巔峰應(yīng)該是在第二前鋒選拔賽的時候，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似乎也未必。

　　“如你所見，你不是我們的教練，我們沒有尊重你的必要，擺架子行不通?！鄙教镞€在繼續(xù)，“要是功夫還沒全廢，就跟我們比一場。當然了，你依然有拒絕的權(quán)利，只是別怪我們到外頭實話實說了?！泵嫔弦荒槦o辜。

　　拜托別帶上“我們”??！

　　真想裝作不認識他——

　　我悄悄同藪對視了一眼，看來我和他是一個想法，以后再也不能帶上山田！他的興致一上來，某種意義上說很可怕。

　　“看來我再不破例，就連名譽都不保了，是這個意思？”那人拍案而起，“但如果你們輸了……”

　　“你說怎樣就怎樣?！鄙教镎f著任人處置的言語，臉上卻是計謀得逞的笑容。

　　雖然知道山田有意激怒對方，但對方也確實提了一個好問題，這場切磋的輸贏可有意思。我們贏了就是欺負，我們輸了便是冒犯。我已經(jīng)對假球有陰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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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更換了球服。雖然不滿于山田對他的不屑，但我自己也沒有太把他放在眼里，直到身著球服的他再一次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沒有了西裝嚴實的掩蓋，我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身形，球服內(nèi)若隱若現(xiàn)的腹肌，下半身恰到好處的腿部曲線，手臂上分明的色差和陳舊的疤痕，讓不知情的人很難想象這會是行政方面的教員！

　　“想怎么比？”他問。

　　半分鐘后，他把同樣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

　　請原諒著迷于他身材的我們仨沒有在第一時間給出答復(fù)，山田平復(fù)了一下情緒，“挑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做對手，三球定勝負。我們?nèi)齻€分別擔任……”

　　“前鋒、后衛(wèi)和中場?！彼哪抗庖来温湓谏教?、我和藪身上。

　　這簡直把我們嚇了一跳，什么都沒做就能看出我們每個人在球隊中的職位，也過于可怕了！在我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抬手指了指我們的球服。低頭一看身上9、10和2的球服號，我們長吁一口氣，原來是把答案直接透露給了他。雖是虛驚一場，但一種即將要被反調(diào)戲的預(yù)感，已經(jīng)竄上心頭。

　　我的預(yù)感還是準的。他并沒有挑人，反而把挑的權(quán)利給了我們，愿意比的就上。山田作為前鋒自然沖在了最“前”。他比的時候，我還感嘆他敗得太快，但輪到我時，我只慶幸還好沒把感嘆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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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我是后衛(wèi)的緣故，他持球過我。皮球在他的兩腳之間來回切換，球路如同一條狡黠的銀蛇毫無規(guī)律可循，整顆心跟著他張弛不定的勢頭進退兩難。剛要蓄力搶球，他一腳撥回；正想撤力控距，一球直朝我腿間穿來——“你連拉人都不會嗎？”

　　第二球更是氣得人牙癢的扣球變向。完全不秀假動作，老老實實的基本功。單靠反復(fù)切換球徑擺脫防守方的攔截，咄咄逼人。我后退半步，猛落一腳，觸底反彈的足球高高躍起在我倆眼前——“誒，是我放水放多了？”

　　“如果剛才猜錯了你的職務(wù)，還請多多包涵……”

　　呵，我從撿起足球開始，就是一心一意的后衛(wèi)，只有這一點不想遭到質(zhì)疑！對上他的視線，肩膀抵及他的胸口，伸腿襲向他領(lǐng)地內(nèi)的皮球，試圖調(diào)動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去發(fā)起一場后衛(wèi)應(yīng)有的反擊！

　　“拒絕包涵——”隨著狠話的放出，我的搶球腿與他的支撐腳來了一發(fā)正面碰撞！受到力量夾擊的皮球，堪堪朝后方滾去。他上半身不忘與我對抗，右腳虛點將球勾回，起球瞬間，如同一陣疾風(fēng)從我耳側(cè)呼嘯而過——“慢了?！?p>　　球越過我的頭頂，與他同時，抵達在了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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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慢了”，我與他周旋的時間跟山田相比，還少了兩秒。

　　這其中包含他對我講廢話的時間。

　　藪被迫做了壓軸。站到旁人視角后，才發(fā)現(xiàn)這是多么明顯的單方面壓制。綠茵場上的兩人在外人看來就好比是草原上的兔子和雄鷹。配上管樂隊歡快的音樂，簡直猶如一出詼諧的默劇。但好歹有盡到壓軸的義務(wù)，存活的時間也比我們稍長一些，但最終，也以敗北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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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山田對他喊話，也許早在比之前他就籌劃好了這一步。

　　屆時，縈繞校園的音樂漸漸停歇，管樂隊的成員們提著樂器，聚集到窗邊，饒有興致地看著操場上的我們。想起那個人說過，自己下定決心不再踢球，這些學(xué)生應(yīng)該也沒見過自家行政老師踢球的模樣，更是毫不吝嗇地對他發(fā)出應(yīng)援。

　　“如果你真有實力，不應(yīng)該讓我們一下嗎？我們?nèi)齻€對你一個，你就未必是贏的那一方了！”山田的耍賴又提升了一個臺階。

　　“不是說只比一場嗎？hahaha真是有趣！”第一次見他笑，笑聲倒是和kekeke一樣魔性?！拔冶静幌攵酁殡y你們。但如果你們執(zhí)意不肯回去，我也愿意奉陪?！?p>　　“那好，”山田點頭微笑，“請給我們幾分鐘時間商量戰(zhàn)術(shù)?！?p>　　“可以啊，也順便商量一下道歉的方式?！彼谜韵镜乜粗覀冐恚斑@不算太為難吧？”

　　山田已經(jīng)觸到了他的底線。不過他說得沒錯，我們是該好好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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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該適可而止了，”藪無奈地搖頭，“人家都已經(jīng)陪我們胡鬧了那么久了，一對一輸了三回還想三對一？！耍賴也得有個限度吧。這個臉我丟不起?！?p>　　隨著時間的拖長，很多其他的教職工都加入到了觀戰(zhàn)的隊伍，在操場邊聚成一簇。他就非得把自己逼到顏面掃地的地步？

　　“我知道，我知道。”山田舉雙手安撫我們，“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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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輪對決開始了。

　　我們?nèi)藰?gòu)成聯(lián)防陣勢，試圖奪占他腳下的足球。只見一個假動作接半個轉(zhuǎn)身，先后過掉山田和藪，被我偷襲撿了個漏，當即傳給山田脫困。山田尚未接穩(wěn)，他一發(fā)倒地滑鏟從背后搶球，竟又奪得先機……

　　其實，這也是一場還未開始就能預(yù)見結(jié)局的游戲，對他來說，我們?nèi)齻€一起上無非是13，除了周旋時間會有所差異，其他簡直殊途同歸。我能想到的，山田應(yīng)該也想得到，所以那幾分鐘，他壓根兒沒和我們商量什么戰(zhàn)術(shù)！全在商量對方要求我們考慮的道歉方式。

　　當我這作為最后一道防線的后衛(wèi)也失球后，我知道對決結(jié)束了。

　　我們?nèi)私粨Q了眼神，一起走到他跟前。他一定不會意識到，真正的耍賴，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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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最初在讓我們考慮道歉方式時，我相信他只是想讓我們做口頭上的道歉，鞠躬都算了不起了。所以當我們?nèi)艘黄鹜料伦ㄈ帐较鹿颍r，對方眼中簡直充滿了詫異，慌得不知道先扶起哪個好。周圍也是唏噓一片，足球的對決竟會以失敗的一方土下座的方式告終，也實在聞所未聞。

　　“請您擔任我們隊的教練！”山田大聲喊出了這趟遠行的目標。

　　再大的錯誤，教師也是不太可能讓學(xué)生下跪道歉的，何況我們還不是這所學(xué)校的學(xué)生。而只有當為了某個請求時，彼此的面子上才算過得去。不知我們挑釁在先的圍觀師生，只當我們是為了拜師而下跪。若再拒絕，我們下跪者會留下虛心求教的美名，而他作為被跪者只會受到拒人千里的非議。

　　“都這樣了，我還有選擇的余地嗎？”我隱約能看見對方故作平靜的表情下，一顆早已炸了毛的內(nèi)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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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動的我們在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知了我們的隊友。如果不是他就站在我們旁邊，我們可得在電話里大肆炫耀一番，我們是如何憑借耍賴“輸”到了一個教練的。

　　“你們，是一支球隊里的嗎？還是兩支？”他在一旁隨口問。

　　“當然是一支啊。”我們回答他。

　　好像從來沒誰請他擔任兩隊的教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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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作為曾給丁隊送過紙條的人，我覺得我們能如此順利地請到他，或許還是離不開某人的關(guān)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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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走后，天色漸晚。管樂隊的奏鳴聲已經(jīng)止息，與本島遙遙相望的小島，就著暮色早早安歇。

　　關(guān)上行政辦公室的門，旋開桌上的臺燈。溫暖的橘色燈光傾灑下來，映照在辦公桌玻璃板后一封開頭稱呼著“中村老師”的書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