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一個人,為情所困,竟被刺激得,面目全非。
高勝男傷心,岳樹仁等擔憂。陪伴、安慰、開導,效果不大。
岳樹仁本想以身說法,但自己和田蜜蜜短暫的戀愛史實在不值一提,最主要是田蜜蜜不值一提,不愛自己的人,岳樹仁想都懶得想。
岳樹仁拿實話安慰人,哪壺不開提哪壺:人窮了就不配有愛情,婚姻才是磨盤上滾碌碡(軸)——實(石)打實(石)的。
這句話有威力,岳樹義聽了,有如在傷口上撒了一把鹽,將岳樹義脆弱的小心臟快腌成臘肉肉了。
話糙理不糙。
聽得此言,岳樹義如甘露入心,如良藥入口,似醍醐灌頂。
痛苦來自奢望,不顧現(xiàn)實的堅硬,一廂情愿必然撞得頭破血流。
愛本沒有錯,戀卻是不舍。是你的,舍而不去,不是你的,戀而不得。
岳樹義不再騎著自行車單位家里兩頭跑了。這兩個多月,人瘦一大圈,自行車也跟著遭殃,風里來雨里去的,像一匹忠誠的戰(zhàn)馬一樣不離岳樹義左右。
唉,不離左右的豈止自行車啊,兒是娘的心頭肉,高勝男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膽過來的。
平日里數(shù)著樹義堅強果敢,沒想到如此兒女情長,老岳家又多出個情種來,倒也有情有義。
只可惜是個臉盲,看不準人,孔雀開屏——自做多情。
為了讓樹義盡快從相思之苦中解脫出來,高勝男全力以赴張羅樹義的親事,廣泛發(fā)動親朋好友提供待嫁線索。
岳樹芝的熱情最高,恨不得將自己的同學、同事資源都利用起來。
吃一塹長一智,岳樹義不再敢“高攀”妹妹那些同學、同事,人家要么是老師,要么是護士,都是端著公家飯碗,吃國家糧的。
而自己,不要說現(xiàn)在當個保安經(jīng)理,就是當上公司的總經(jīng)理,戶口簿上身份一欄上寫的也是個農民,永遠也改不了的農民。
岳樹義一想起“農民”這兩個字,就想起了古代臉上刺字發(fā)配邊疆的囚徒一樣,人立馬矮了半截。
岳樹義并不反對母親為自己張羅婚事,只有一個條件:女方戶口簿上的身份一定也要是個農民。
在愛情的路上,岳樹義摔倒了,也摔清醒了。愛情需要勇氣,婚姻需要理智。
錯過了戀愛的季節(jié),就不要再荒廢了婚姻。
岳樹義風平浪靜地完成了婚姻任務,新娘子是叢家皂戶村的,叫叢三姒,大姑娘,戶口簿上是農民,在鎮(zhèn)上的毛毯廠上班。
婚房也是新批的,這回批房子沒費太多的事,當初批岳樹仁那套房號時就申請了,排隊也排了三年多,下雨天不戴帽子——臨(淋)到頭上了。
岳樹芝跑前跑后忙得一頭汗,到頭來二哥還是娶了一個農民。
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手里的優(yōu)質資源一個也沒有推銷出去。
她對二哥樹義抱以深深的同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為情所困,傷得太深,娶了一個不愛的人。
二嫂叢三姒也真是可憐,嫁給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要是換成自己,寧愿不結婚,出家當尼姑,也不會跟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在一起。
婚姻是座圍城,外面的人想進去,進了城的人,不是人人都想出來,叢三姒就想呆在婚姻的城堡里,直到天荒地老。
婚姻又如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
叢三姒對自己的婚姻非常滿意,自己真是一個福人,一定是上輩子積攢的福報,讓自己跟從了岳樹義。
岳樹義身體好,健壯如牛;岳樹義心地善良,孝順父母,通情達理;事業(yè)心強,一心撲在工作上。
白天,叢三姒用崇拜的眼神仰視他,他就是自己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大英雄。
夜晚,心甘情愿地服侍他,愿意做他的奴仆,愿意為他生兒育女,愿意為她付出一切。
叢三姒并沒有岳樹芝想像的那么不幸,至少目前不是。
岳樹義對婚姻生活沒有這么樂觀,但也不悲觀,確切地說,是沒感覺,無所謂。
妻子叢三姒,土生土長,原汁原味,對自己百依百順,對老人孝敬有加,憑心而論,在對待老人上比大嫂做得好,真心實意的好,不是偽裝的面子營生。
自己對人家沒有什么可挑剔的,要說有什么不滿足?
好像也有,但又說不清道不明,論長相,叢三姒有過之而不及,論人品,也無可指責。
那還論什么呢?婚姻,就是生活啊,還是平平淡淡好。轟轟烈烈的東西,好看不實用,還是離著遠點。
跳起腳來夠不著的葡萄,不是酸的就是甜的,對自己來說,早已不是葡萄,頂多算是一個雕塑。
人類的愛神,有共同的雕塑——維納斯,每個人又有自己的雕塑——那一串看得見又夠不著的葡萄。
岳樹義結婚成家之后,由高勝男提議,岳忠儒主持家庭會議,岳樹仁、卜容懿、岳樹義、叢三姒和岳樹芝參加,家里增添了新成員,大事小情坐在一起拉呱拉呱。
高勝男主張把家分了,大鍋飯不好做也不好吃,晚分不如早分,趁著婆婆媳婦還沒紅臉,把家分開。
一家之主岳忠儒不置可否,怎么都行,就是別影響自己是一家之主就行。
每當提出這個議題,卜容懿就身不由己地興奮,今天格外興奮,岳樹仁再沒理由不同意分家了,老二成家了,樹芝也參加工作掙工資了,多好的時機啊。
卜容懿是大媳婦,心里有話說又不想出頭,便在一邊悄悄地用手指戳了戳叢三姒,示意她發(fā)表一下意見。
叢三姒雖然是新媳婦剛過門,但也認為分家是天經(jīng)地義的。
誰家都這樣,結了婚后都是各人過各人的日子,該交養(yǎng)老費一個子也少不了,親兄弟之間明算賬。
這些都是叢三姒的心里話,按說今天這種場合,沒有自己先說話的份,但是大嫂在旁邊一慫恿,自己就來了勇氣,接著婆婆的話頭,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心里話毫無保留說了出來。
岳樹仁沒想到叢三姒率先發(fā)言,也沒想到她會分家的想法,但礙于大伯子的身份不好斥責,便低著頭陰著臉不吭聲。
叢三姒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竟然說不下去了。
因為,她感受到了家庭會議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尤其是岳樹義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直直地盯著自己的眼睛和嘴巴,盯著自己沒有底氣再說下去。
岳樹義不是岳樹仁,沒有當著眾人的面呵斥叢三姒,但眼神已經(jīng)說明一切問題。
如果要是卜容懿這樣大放厥詞,岳樹仁一定會斬釘截鐵地制止,甚至會一個大巴掌扇過去,以前也不是沒扇過。
卜容懿的小心謹慎都是被生活日復一日打磨出來的。
婆婆高勝男鼓勵叢三姒說下去,叢三姒知道自己闖了禍,哪敢再多嘴多舌。
高勝男讓卜容懿也發(fā)表一下意見:“老大媳婦,你也說說,別把話悶在心里不吱聲?!?p> 卜容懿進這個門里多長時間了,兒子都快打醬油了,還不摸這家人的脾氣。
一看到自己丈夫的臉色,就知道今天的事不好辦,槍打出頭鳥,自己還是別逞能了。
于是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說道:“我沒意見,我聽樹仁的?!?p> 其實,婆婆高勝男對卜容懿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她往槍里裝火藥讓別人放,惡人讓弟媳婦做了,好人讓她當了。
婆婆就要做個大染缸,紅黃綠藍都得裝,看見就當看不見,難得的是裝糊涂。
岳樹芝有幸參加今天的家庭會議,自覺臉上有光,再加上畢業(yè)后分配了稱心如意的工作。
吃上了皇糧,春風得意馬蹄疾,急于在大家面前表現(xiàn)一番。
她說話可不會像大嫂那樣拐上幾道彎,更看不慣大嫂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忸怩作態(tài)。
她開口就如山炮開火,不管不顧的:
“我認為,咱們這個家早就應該分了,大哥結婚的時候就該分,現(xiàn)在二哥也結婚了,分家的事不能再耽擱了。我現(xiàn)在掙工資了,可以繼續(xù)供應樹禮和樹信上學,在錢上大哥二哥不用有顧慮,真不夠用的時候就管你們要了?!?p> 岳樹義譏諷道:
“我們當哥的娶了媳婦忘了娘,你當姐姐的反而高風亮節(jié),資助弟弟上學。大哥結婚三年了從沒提過分家,我憑什么一結婚就分家?只要弟弟們上學花錢,我就不考慮分家的事?!?p> 現(xiàn)在最尷尬的人是叢三姒。
聽了丈夫的一席話,自己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想想剛才還是自己莽撞,怪不得大嫂,自己沒有考慮清楚就亂放槍,今后讓婆婆怎么看自己。
岳樹芝剛想反駁二哥,大哥打了個手勢讓她閉嘴,她便乖乖地沒言語。
岳樹仁看了母親一眼,說道:“叫上這么多人開會,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為這么點小事,叫上媳婦干什么?卜容懿你快帶著弟妹抱著孩子回去吧。”
高勝男一聽這話,馬上不樂意了,批評道:
“你真管得寬,讓兒媳婦參加怎么了?我看你人不大,還是個老封建哩,女人就不能參與家里的事啦?要是都聽你們男的,家里面早吃不上喝不上了。都坐穩(wěn)當了,誰也不能走!”
岳忠儒聽著高勝男話里指桑罵槐捎帶上自己,趕緊站出來表態(tài):
“老大,你媽說的對,讓媳子們聽聽,不打緊。你看我什么時候不讓你媽說話啦?”
岳樹芝也旗幟鮮明地反對大哥:“大哥你這樣太霸道,早就男女平等了,你還拿出老一套來欺負嫂子。”
看到岳樹仁受到攻擊,卜容懿反而過來袒護丈夫,和眾人打圓場道:
“我一個女人家懂什么呀,凡事我都聽他的,一家人就是相互照應,談不上誰欺負誰?!?p> 岳樹芝不服氣地說:“你看看大嫂,我為你爭臉,你還向著他說話,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
卜容懿只是笑,并不吭聲。
高勝男也笑著說:“人家兩口子的事,你個小姑子瞎摻和什么呀,別扯遠了,還是談正事吧,說著說著就跑偏了?!?p> 岳樹仁繼續(xù)說道:
“如果我和老二分出去過日子,光靠幾畝薄地是供不起兩個學生的。我們小兩口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你們老兩口一天到晚吃糠咽菜,我們還好意思在村里的大街上走?人要臉,樹要皮,光考慮自己的小日子,卻不管不顧兄弟姐妹,那還叫人嗎?”
岳樹芝自告奮勇地說:“你們分家過你們的,我現(xiàn)在的工資足夠供應樹禮、樹信上學了?!?p> 岳樹仁不屑地說:“你那兩個錢還是讓咱媽給你存著吧,將來結婚了當私房錢,自己花著也方便。弟弟們上學怎么能花你的錢?!?p> 岳樹芝不高興地說:“哥哥的錢是錢,姐姐的錢就不是錢?你骨子里重男輕女的思想太嚴重,年輕輕的竟是個老古董!”
岳樹義勸解道:“大哥也是為你好,你的工資自己積攢著吧,別往家里攪和了,我和大哥還供不起兩個學生?”
岳樹芝氣得快哭了,轉過身來向媽媽告狀:
“媽!你不管管他們倆,我還沒出門呢,就開始把我當外人了,我火了,一輩子不出嫁,天天和你們對著干!”
高勝男也不同意樹仁、樹義的觀點,安撫了樹芝幾句,說道:
“你們就這一個妹妹,讓著她點不行?和她爭什么爭?
我這個人脾氣不好,兒子、閨女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打一下罵兩句都不要緊,但兒媳婦可是打不得罵不得,一個鍋里摸勺子,哪有個鍋沿不碰勺子的,時間長了肯定會有矛盾。
到那時候砸鍋敲碗的,婆婆不是好婆婆,兒媳婦當不好兒媳婦,圖啥呢?
分開了,該相互幫助的還要相互幫助,每個人都有的自己的空間,喘氣也流暢?!?p> 岳忠儒只是抽煙,不表態(tài)。
大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說不服誰。
最后只有舉手表決。
表決結果:2票贊成——高勝男、岳樹芝;4票反對——岳樹仁夫婦和岳樹義夫婦;1票棄權——岳忠儒。
其實,最不愿意分家的就是岳忠儒,自己從光棍一人開始走南闖北,牢牢記住父親臨終的話:
有人有世界。
為了這句話,再苦再累再難自己也沒草雞過,混到如今這一大家子多有成就感啊,這樣過的好好的,分什么家啊?但是別人都分家,自己把攔著不分,就會得罪兒媳婦。
所以今天舉手表決的時候,他就耍了滑頭,兩頭都不得罪。
一家之主岳忠儒最后宣布:
“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分家提議沒有通過。家和萬事興,合則興,分則敗,全家人必須擰成一股繩,家族越大勢力越強大,以后不要輕易提分家的事?!?p> 4張反對票中,岳樹仁、和岳樹義是真心反對分家。
卜容懿是有想法沒辦法,必須遵守夫唱婦隨的準則。
叢三姒今天是給自己上了一課,開始支持婆婆,后來支持丈夫,墻頭草隨風倒,讓婆家人看輕了自己,腸子都悔青了。
以后守著岳樹義,自己要是多說一句話,從此以后不姓叢了。
唉!女人,結了婚,性別很重要,姓什么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