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間像樣的飯館吃過午飯,又花去一百多枚銅錢,萬書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時不時地摸一下錦繡坊的衣服,又感嘆了幾句羊山縣比大石鎮(zhèn)要好得多,總算能找到一家裁縫店。她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心情好一點的時候,飯菜也吃的多一些,竟就著兩樣素菜吃完了一小碗米飯。
萬書高興,李得福就更高興。萬書比昨日吃的多,他比昨日就吃的更多,把四個菜和湯吃的所剩無幾。要不是有萬書在,他肯定會吃個精光。昨天剩那么多飯菜未吃,他本已覺得罪過了。
李得福趁萬書興致還好,他的話也多起來,便問她小姨的情況。
萬書說一句想一下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實際上這個小姨不是我的親姨媽。她是我娘的同門師妹。后來嫁給了赤劍門的掌門人。這次我們要去的地方即是冀州赤劍門?!?p> 李得福沒聽過赤劍門,想著或許是后人新創(chuàng)的門派,便說道,“那你姨父想必是個鑄劍的大家。江湖上有一個門派,名字與赤劍門相仿,叫做鐵劍山莊,據(jù)說距今已經(jīng)一千五百多年,這個山莊不知鑄造過多少名劍,其中最著名的六把名劍分別叫做信、智、仁、豐、本真和歸一。其中信劍這一千多年一直設(shè)在鐵劍山莊展廳之內(nèi),智劍由工族所有,仁劍現(xiàn)在士族大統(tǒng)領(lǐng)手中,本真劍在空明山,歸一劍在無為山。唯有豐劍眾說紛紜,在農(nóng)族被滅以前,豐劍一直在溫大統(tǒng)領(lǐng)手中,農(nóng)族被戴行空攻滅后,有人說豐劍落入戴行空之手;有人說被七位守護星帶下農(nóng)嶺,流落江湖;也有人說有人趁亂私藏起來,寶劍至今下落不明。萬姑娘,說不定赤劍門經(jīng)過多年發(fā)展,也會有寶劍出世,等到了冀州,我一定好好向你姨父求教?!?p> 萬書面無表情地說,“聽我爹說,小姨只在我出生時來看過我一次,這十多年我與小姨還不曾謀面,姨父也只是耳聞?!?p> 聽到這里,李得福隱隱覺得萬書前去拜訪她姨父姨母這件事可能并不簡單。他飛速地理一理思路:從萬姑娘的穿著打扮和性格教養(yǎng)來看,她爹娘顯然非常寵溺她,但為什么她爹娘會放心把不諳世故的寶貝女兒交給武功并不算頂尖的四個白衣護衛(wèi)手里,在這亂世里從南向北行走幾千里?他們?yōu)楹尾挥H自護送?為何目的地是一個并不熟絡(luò)的親屬?為何萬姑娘失蹤多日還沒有人追尋而來?李得福轉(zhuǎn)念又想,或許她父母只是有意瞞著萬姑娘一些事,又或許萬姑娘并未將實情透露給自己。
去客棧的路上,萬書又泛起少女心,她走路本來不快,在兩旁各種商鋪的吸引下,走的更慢,兩只漂亮的眼睛時而看看雞蛋烙餅,時而看看撥浪鼓,時而看看西子扇,時而看看桃木梳,又或者糕點糖果,卻只是遠遠地看著,偷偷地流著口水也不近前細看。忽見一人用紅旺的碳火蒸著三五個糕點,萬書遠遠看去,那糕點面皮已蒸地金黃脆嫩,幾步外都聞得到它的甜軟飄香,叫不上名字,又不想問李得福,便又偷偷地咽著口水。
李得??慈f書的神色,他提議買兩個茯苓酥嘗嘗。
萬書怕街邊小吃不干凈,卻又沒忍住好奇心,默認沒有做聲。
李得福幾乎已經(jīng)摸清了萬書的心思,不說話就表明她默認,要想聽她興高采烈地說一個好字,決計不太可能。于是又說了一句:“那茯苓酥又香又甜,去掉面皮再吃,干凈又便捷,真是難得的美味?!币幻嬉芽焖俚刭I了兩個來。小心翼翼地替萬書的那個去了皮,遞給萬書,招呼她小心燙著。
萬書默默地接了,轉(zhuǎn)過身咬了一小口,一面細細地嚼著,一面嘴角和眼睛里竟露出笑意來,看樣子這個酥餅確實很好吃。
李得福偷看她的樣子,自己心里既得意又甜蜜。
再往前走著,萬書竟被一個鋪子吸引,挪不動腳,原來是一家賣字畫的鋪子。她走近鋪子,輕輕地拿起一副水墨畫,是一副蓮花圖。畫中池塘水清如鏡,荷葉碧綠,六株紅粉蓮花含苞待放,一株已吐出淡黃花蕾。再看落款印章,是“蘇覓”二字。萬書看的很仔細,特別是落筆、提筆、轉(zhuǎn)色、明淡之處,尤為貼近地細看。任誰都看得出來,萬書很喜歡。
攤主是個年輕人,附和地說,“姑娘一定是喜歡上蘇先生這幅《七朵蓮花》了。這一幅蓮花圖雖不是蘇先生的上乘之作,也算是他拿的出手的畫作。觀之如置于荷塘水榭之旁,讓人身臨其境,再靜靜思索,使人寧神忘憂?!庇终f,“我猜想姑娘想必不是首次見到蘇先生的畫作,姑娘似乎對蘇先生的畫藝頗為熟稔。姑娘也是個繪畫行家吧?”
萬書謙虛禮貌而簡短道:“書畫略會一點?!?p> 李得福想著不過是一幅畫,既然萬姑娘如此喜歡,莫不如買來送給她,因也頗客氣地問道,“敢問先生,要是我們想買下這幅《七朵蓮花圖》,不知道先生出價幾何?”
攤主伸出兩個手指笑道,“也不貴,只要二兩銀子?!?p> 李得福的心咯噔一跳,本想著不會超過一百貫錢,沒想到一幅畫竟夠他吃幾年的飯了。他口袋里余下的錢已不足一兩銀子,還要留著住店和趕路呢。當下當著萬書的面,也不好講價,便笑著指著自己的馬說道,“先生看我的馬如何?”
攤主本來看著李得福跟萬書就不像是一路人,也看得出來他對畫作并不在行,這時會意他口袋里沒錢,便笑道,“蘇某人對馬倒是沒有研究。不過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看二位面善,跟姑娘又是同道之人,何必在乎這二兩銀子。今日我把這幅七朵蓮花送給二位,就當交個朋友。”
事實上,他是對著萬書說的。
萬書頗感意外,她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就是這幅畫的作者,也沒想到他這么隨意就把畫作送給自己。她打量蘇覓,見他三十多歲,面相說不上俊朗,個子較李得福高出半尺,身形略胖。心下便起了退意,不想再逗留下去。便說道,“謝公子美意,不過這畫作實不敢收?!币膊坏忍K覓答話,便走了。
李得福默記下商鋪位置,也跟著去了。
是夜,萬書把衣服仔仔細細地洗了晾著。發(fā)了一會呆便睡下了。
李得福依然無法入眠,他目前最迫切要解決的問題是,銀錢即將用盡。連同他從家里帶出來的一百多個銅錢在內(nèi),加萬書給的碎銀子,被他大手大腳地花出去,剩下的銅板已不足三晚的食宿,更別提與萬書外出游玩了。
他想明天去找那個蘇覓,把畫要回來。如果要不回來,也得問他要幾個能賺錢的法門,那人看起來還是比較豪爽好說話的。另外他也想著萬書,他越來越覺得自己與萬書好似兩個世界的人,萬書就像是金籠子里的金絲鳥,錦衣玉食里長大的,一切都不需要操心,連對銀子都沒有概念,平日里也就是寫字,畫畫,吟詩,彈琴。而自己呢,最多算是鄉(xiāng)下山里的野雞,不但要養(yǎng)活自己,現(xiàn)在年紀大了,還要養(yǎng)活父母,還要去尋找那個杳無音信的孿生兄弟,可自己除了會種地以外,別的一無所長。六歲到十二歲在蘇山派呆了六年,認真說也只是勤雜事務(wù)多些,要說功夫,并沒有學多少,自己也沒有太多興趣,也沒有太多悟性。還好這幾年識得幾個字,但要跟萬書談起詩詞歌賦,那只會讓人發(fā)笑。何況就算萬書愿意,自己也養(yǎng)她不起。
所以,他決定,把萬書送到赤劍門后,就離開她。
想著想著,直到半夜李得福才朦朧睡去,第二天他照例很早醒了。他住在萬書隔壁,聽萬書還沒有醒,便又迷迷糊糊睡去,第二次醒來,萬書還在睡,他也沒有去叫醒她。想著等萬書醒了再去找蘇覓,直到又等了兩個時辰,萬書才醒,此時都已近午時。李得福在門外跟萬書說自己出去一趟,讓她自己吃午飯。萬書回了一句:“知道了。”
來到蘇覓的鋪子,蘇覓今天沒有開張。李得福的心涼到了腳跟。這可怎么辦?他飛速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想著如何賺錢,他首先想到的依然是他最熟悉的農(nóng)活,賣稻谷,賣米,賣菜,賣家禽,這些他太熟悉了,可惜手頭沒有。他又想把馬賣了,又想不行。又想到去做殺手,又沒有勇氣去做。又想到去做苦工,稍一打聽,最近的采石場招工,可是在四五十里外的山區(qū),趕路太耗時間。想來想去,最后他只能去乞討。
第一次乞討,李得福找了一個人多的地段,先看其他乞丐是如何乞討的。有一個跪在地上,面前放著個破缽,等著路人撒錢;有一個拄著拐杖,端著破碗,每見一個人就鞠躬;有一個衣衫襤褸,空著手纏著一個老爺爺;還有一個小孩,披頭散發(fā),挑人發(fā)著什么不值錢的禮物;還有一個老年人抱著陶罐,匍匐在地上,唱著凄婉的歌。他想,羊山縣雖受災(zāi)不似大石鎮(zhèn)那般嚴重,但城中人口并不富裕,這樣乞討,恐怕收效甚微。觀察了一柱香的功夫,才見那小乞丐和老乞丐乞得了一個銅錢。
必須想個好法子才行。
李得福先想好了一段說辭,將大石鎮(zhèn)被騙,無錢去冀州,想湊足五十個銅錢編成一個故事,再找看上去富態(tài)、有同情心,手頭相對寬裕的人去乞討,李得福的打扮雖不像個乞丐,倒像個被騙的分文不剩的老實鄉(xiāng)下人。他每人只討要一個銅板,沒想到竟真的半天下來湊足了五十錢。
其他幾個乞丐早就注意到了李得福,見天色暗下來,他正準備離開,便將他叫住,想交個朋友。原來這五個乞丐竟都出自虹幫。災(zāi)荒之年,乞丐日益增多,而民眾出手又不再如從前大方,導致虹幫的弟子們?nèi)兆硬⒉缓眠^。大家見李得福乞討,但凡出手,幾乎都有銅錢到手,不由得不佩服起來。五個人一計較,就跟李得福攀談起來。這五人流落至虹幫,自然都是無家可歸走投無路的可憐人,他們都有名有姓,有他們各自的心酸故事。
這五人中,老者叫王覽,小孩叫宋小白,跪著不動的中年人叫田苗,拄著拐杖的青年人叫趙克,追著人不放的居然是個年紀跟李得福想若的姑娘,叫沈嚶嚶。
李得福很樂意分享經(jīng)驗,于是根據(jù)每個人淪為乞丐的真實故事,分別為他們編了一套說辭,再各自去不同地方乞討,五人感激地各自去了。
李得福也趕回客棧,跟小二問起萬姑娘,才知道她竟一天沒有走出房門一步。又說飯是準時送到她房里的。另外她借了筆墨,寫信讓小二寄去赤劍門。小二差人將信送去了天機樓。
李得福問為何送去天機樓。小二道,“天機樓據(jù)說是厘國最大的訊息流通網(wǎng),把信交給天機樓,最多三日,信就會送到收信人手中?!?p> 李得福猛然想起他哥李得財,何不去問一問這個天機樓,或許能從他們的訊息網(wǎng)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第二天萬書醒來的倒早,李得福又只在門外招呼了一聲便出門去了。本想著繼續(xù)乞討,沒想到反而又碰上了那個畫師蘇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