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新的耳朵動了一下。確實，白骨埋在柳如身邊，也不一定代表著都是柳如殺的。而且這地上的白骨，也未必都是人骨……
這樣的念頭剛一浮現(xiàn)，于新的大腦如遭重擊，一瞬間頭痛欲裂，兩耳嗡嗡作響。他沒力氣支撐自己再站著，只能無力下滑?？梢幌氲綄γ孢€有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柳如在，他又勉強分神控制身體，讓自己能夠看起來是在慢慢蹲下來。
于新兩耳嗡鳴，眼前模糊，因而也不太清楚對面柳如是否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
但他此時也顧不得這些了。
在他的意識漸漸清明之際，一絲明悟浮上心頭。等他徹底穩(wěn)定下來，頭不再那么疼后，于新垂著眼簾無聲呢喃。
——我所看到的，皆為真實。
這莫名其妙說的是什么？
于新強逼自己冷靜下來。他幾番思索，漸漸有了頭緒：方才是在他懷疑地上這些骨頭不是人骨時，他才忽然有了棒槌重擊大腦的感受。
我所看到的，皆為真實。
于新反復默念幾遍，心里漸漸明白：他看到的這些白骨，就是人骨！而且，很可能皆是這個柳如所為！
這也能解釋柳如為何如此自信，無論于新是否相信他的話，他都有把握留下于新——區(qū)別只在于“留下”的手段。
明明他額頭上的紅字十分顯眼，觀他言語口氣表情，卻像是把他自己給摘了出去，只留下于新“是殺心極重之人”這一概念。柳如有障眼法，恐怕還用這障眼法吸引了不少修士過來，奪去令牌。他被大樹束縛應該是真，這白骨埋地的范圍有限，于新左右看去，確信這個范圍應該在柳如半徑一米，出了這一米，柳如就沒法動手殺人了。
于新想通了關竅，徐徐吐出一口氣。他想，還好他突然多了這么個能力，能夠透過表面看到本質(zhì)，否則還真得被這柳如給騙了去！
想到這里，他又想起那小牛和大牛。方才柳如說那是食夢獸，擅長制造夢境？……
“……師兄我雖然沒法出這禁制，但好在有師弟你來了！只要師弟召來那食夢獸，制造夢境取得他人令牌，那你就能不費吹灰之力離開這試煉之地！……”柳如還在滔滔不絕的說著。
于新沉吟了下，說道：“師兄難道沒想過，可能你看到的只是夢境？”
柳如愣了一下。他隨即失笑道：“那不可能！”
于新注意到，他的語氣極為篤定，顯然對自身的目力相當自信?；蛟S，柳如有什么特殊手段？
于新說：“要是我出去了，倒是獨留師兄一人于此地徘徊，我實在于心不忍啊?！?p> 呵。
柳如控制著嘴角的弧度，他溫聲寬慰著于新：“能有一人在我的指點下出去，師兄此生足矣！”
如果當真如此，那不如師兄你把令牌給我？順便把你這些天收集到的令牌都給我？
于新腹誹著，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地里埋了這么多白骨，那柳如不可能是在進來的一瞬間就做到的吧？所以，柳如是另一批次進來的人？進來多久了——一個月時間的話，真的可以做到將這白骨埋滿半徑一米的范圍？那跟柳如同一批進來的人豈不都已經(jīng)……
于新索性盤坐下來，他以一種好奇的口吻問道：“師兄進來很久了？連食夢獸都認識?！彼皩嵙μ停瑳]在原主所在的門派里聽說過或者找到過有關食夢獸的書籍，現(xiàn)在只能想辦法從柳如嘴里撬一點知識出來了。
柳如微微一笑道：“師兄進來已有兩年了，被困于此也有兩年了。實不相瞞，這食夢獸我倒還是第一次遇見。由此可見師弟運氣之足，初初進來就遇到了這地階異獸！”
兩、兩年??？……也對，埋在此地的是白骨，而非尸骨。
地階，異獸？
他在門派里可沒有聽說過這些新鮮詞語，于新就有心想多問一點。奈何對面是真實老油條，根本不是他這樣平時就不擅跟人溝通的人能相比的。
柳如貫徹自己的原則，不動聲色將話題轉(zhuǎn)移：“師弟也看到了，此地被濃霧環(huán)繞……在師弟進來之前，師兄的活動范圍只有半徑一米，而在師弟進來之后，這濃霧就后退了一米……額兩米？”
柳如仿佛這才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他愕然抬頭四顧，眼里藏不住的驚訝茫然。
于新也抬頭四顧著。確實，他和柳如雖然被濃霧包圍，但他們的活動實際上是以綁住柳如的大樹為中心，半徑三米的地方。他心里的警惕又多了一重：難不保這白骨之所以只在柳如一米距離，是因為柳如之前只能在一米范圍里行動。
“這濃霧有何異常？”于新對這個話題更加感興趣。他接下來要在這里生活一個月，那名為食夢獸的大小牛未必能時常遇見，但這濃霧卻是一直包圍著他的，他自然要多弄清楚點。
柳如說：“這濃霧十分厲害，師弟若不信可扔個石子看看?！?p> 于新左右檢視地面，借著撿石頭的動作又悄悄遠離了柳如些。他撿起石頭往濃霧一扔，石頭應聲飛出，應聲落地。
于新：“……”
他慢慢轉(zhuǎn)頭，沉默注視著綁在樹上的柳如。
柳如神情十分鎮(zhèn)定，這樣的結(jié)果儼然正在他的意料之中：“這濃霧只對人體有害，其余的，不管是石頭、樹木，還是異獸、野獸，都可自如在其中行走?！?p> 所以你剛才為何不直接說，還特地讓我試了一下？
于新深深吸了一口氣。
為了緩解情緒，他假裝左右四顧看風景。他的視線很快被地上一現(xiàn)象給吸引了去。
在他左邊又一棵大樹下，有一群黑色中帶著點點黃白的螞蟻背著一個果實慢慢前行。它們來到大樹邊，在路過一個天然“拱門”之時，它們自己是過去了，但果實卻被留在了另一邊。
……
黑黃螞蟻們努力多回，卻總是不得法。它們一直試圖背著果實通過“拱門”，奈何“拱門”太小太矮，根本沒法容納它們和果實并存。
于新挪過去查看了一會，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這所謂“拱門”其實是這棵大樹的一道根系，它不知怎的從地里冒出，又埋回地里，只剩下這中間一段高高拱起，瞧著就像是一個天然拱門。
于新找了個樹杈在手，他默數(shù)著黑黃螞蟻過門的時間，一邊挖坑一邊盯著螞蟻們的動靜。等到坑挖好了，他迅速將“拱門”按進坑洞里，搶在兩秒時間里把這坑埋好。
做完這些之后，他輕輕呼出一口氣。
可新的問題又來了：黑黃螞蟻們一看沒了“拱門”，竟像是忘了家門在何處，它們前后左右來回移動，亂做一團。
于新想了想，他的視線落在手里的樹杈上。
……幾分鐘后，一道全新的“拱門”被于新輕輕安放在天然拱門所處的位置上。為了不讓黑黃螞蟻們又一次陷入混亂中，他特地挑選了這棵大樹掉下來的樹枝。把樹枝揉成一個更大的“拱門”后，他就把它放在地上，并耐心等待著看黑黃螞蟻們的舉動。
黑黃螞蟻們發(fā)現(xiàn)“門”又回來了，它們相繼湊上去兩邊聞聞這“門”的味道，交頭接耳許久，然后重新排成一個整齊的隊伍，抬起果實，在領頭的螞蟻帶領下，朝“拱門”再度進發(fā)。
雖然門已經(jīng)不再是它們熟悉的那道門，但至少它們知道要怎么走才能回到家里了。
這一回，黑黃螞蟻們總算順利過門了。
于新看著，也長出了一口氣。他抬頭抹了把額上并不存在的汗，轉(zhuǎn)身回去繼續(xù)面對柳如。
柳如大概是自知理虧，所以沒出聲在等他回神，見他回頭看來，才繼續(xù)說道：“師弟該不會以為等一個月之后就可以出去了吧？”
這個問題你已經(jīng)說過了……
于新動了動嘴唇，吐出另一個他較為重視的問題：“師兄進來都兩年了，那應該也知道要完成的三件事是什么吧？”
“……”柳如歪歪頭，他狀若沉思般垂眸片刻后，抬眼看著于新笑得燦爛：“我給忘了。”
于新：“……”
這樣的師兄要來何用！
柳如嘿嘿笑著：“我都進來兩年了，這試煉之地并不平靜，我顧著活命，哪里還管得了那些？”
于新默然。他的視線觸及地上的白骨，又默默移開了。這柳如怕不是顧著埋白骨了……
這時一道略強勁的風吹過，風中夾雜著的些許腥味讓于新微微皺眉。
哈哈的笑聲就在之后傳來。
于新愣了一下。
柳如微微側(cè)頭，他了然說道：“是‘黑線蟻’又來喝‘哈哈樹’的樹汁了吧？”他瞥見于新略茫然的表情，便好心解釋道：“黑線蟻和哈哈樹都是玄階異獸，黑線蟻以哈哈樹的樹汁為食，哈哈樹每次被吸吮樹汁，都會產(chǎn)出一枚果實。哈哈樹原名叫什么，我給忘了，反正它因為每次被吸吮樹汁時都會發(fā)出哈哈大笑的聲音，而得此美名?！?p> 于新仔細聽聲音，這哈哈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像是在大笑，更像是密集的哭聲集合成的聲音。他尋聲看去，見右前方有一棵墜著累累碩果的大樹，大樹樹干呈黑灰色，其上有一個巨大凸起。再細看，那凸起原來是一只巨大的螞蟻，身長約一米，通體黑黢黢的，其間點綴著點點白色，不太顯眼。
于新看了一會，忽然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哈哈樹距離柳如三米有余，但那濃霧竟是已經(jīng)退到了哈哈樹后面，將哈哈樹完全顯露在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