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梅

　　梧桐正在納悶小姐為什么出去了那么久還不回來，連午飯也沒趕上吃，就聽見了公子的聲音。

　　“梧桐，小幽還沒回來？”離人問。

　　“是的，今早二狗子來找了小姐，小姐出門后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

　　離人回想起昨日看到過二狗子，當(dāng)時(shí)二狗子在屋外徘徊不進(jìn)，今日又來找小幽，有什么事，是需要同小幽單獨(dú)說的？“知道他們往哪兒走了嗎？”

　　“可能是去孫大娘家了。”梧桐指著屋前小林子外說。

　　“領(lǐng)路。”

　　西樓此時(shí)正坐在前院的紅石上看書，離人與梧桐的對(duì)話都盡入他耳中，他稍稍側(cè)頭。

　　路過老井旁時(shí)，大耳正在打水。

　　“梧桐？你這急匆匆的，是去哪兒??？”大耳將打上來的水倒入自家水桶中。

　　“我去孫大娘家找我家小姐。”梧桐回答。

　　“屏幽還沒回去嗎？”大耳擦了下臉上的汗。

　　“你見過我家小姐？”梧桐向前一步。

　　“都有些時(shí)候了……”大耳越想就覺得越不對(duì)勁，最后還是決定要與梧桐和離人一起去尋屏幽：“走，我跟你們一起去?！?p>　　“你怎么走這么快？”梧桐跟上大耳腳步。

　　離人抬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他的肌膚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甚至還泛著銀光。

　　“我本來就覺得不太妙，我也不怕得罪人，實(shí)話告訴你，孫大娘她不是什么好人，孫媳婦當(dāng)年就是被孫大娘騙到手才嫁給大狗子的，也是苦了孫媳婦。前些日子我看見孫大娘手里拿著云肩，二狗子跟我說那是要送給屏幽的。云肩在我們這兒的就是婚嫁之意……”大耳邊走邊說。

　　離人愣了一下，婚嫁？

　　“婚嫁之意？你這……說的是什么意思??？”梧桐停住腳步。

　　“什么意思你自己不清楚啊，屏幽都出來這么久了，咱們還是快些走吧?！贝蠖嗤?。

　　“不是，我們小姐好好的怎么就……”梧桐和大耳剛想進(jìn)孫大娘家，沒想到離人先行一步，進(jìn)屋后把前院的柴門一下關(guān)了起來。

　　大耳差點(diǎn)碰鼻子：“這，是怎么回事？”他試圖用手去推柴門，卻被莫名的電流碰到手指。

　　孫大娘被關(guān)門聲嚇的立馬從凳子上站起來。

　　乖娃看見來人躲到了孫大娘身后。

　　“你誰??？”孫大娘看見一個(gè)白衣男子朝她走來，男子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但是單從氣勢(shì)上講，就讓她感覺到壓抑。

　　離人揮袖，乖孫一下癱倒在地上。

　　“誒？”孫大娘丟掉手中的南瓜子去接住乖娃，她用手輕拍乖娃的臉：“娃，你怎么了？嗯？醒醒??！”

　　離人在孫大娘面前站定。

　　孫大娘抬頭望向公玉離人，這才意識(shí)到原來是屏幽的那位兄長。

　　“你這人什么脾氣?。窟M(jìn)別人家就直接摔門，穿得人模人樣，一點(diǎn)規(guī)矩都沒有?！睂O大娘扯嗓門。

　　“人呢?！彪x人盯著孫大娘看。

　　孫大娘看著那雙狹長的眼睛，感覺背后一陣陰風(fēng)。

　　“娘，怎么了？”孫媳婦聽到孫大娘剛才的叫喚聲，于是從屋里走出來。

　　“有個(gè)不懂禮數(shù)的家伙闖到咱家來了?！睂O大娘并沒有回答離人的話，而是跟孫媳婦說。

　　“我問你，人呢?！彪x人低頭湊近孫大娘。

　　“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哪知道?！睂O大娘抱起孫子。

　　“乖娃這是怎么了？”孫媳婦著急。

　　“咱們快去看大夫，他好好的昏過去了。”孫大娘打算抱著乖娃往家外走。

　　“來，我來抱。”孫媳婦接過乖娃，剛想走時(shí)，整個(gè)人定在了原地沒了動(dòng)作。

　　“走啊，你恍惚啥呢。”孫大娘叫喚孫媳婦。

　　孫媳婦眼神呆滯。

　　“咋回事？”孫大娘拍拍孫媳婦的手背。

　　“她若有事……”離人直視孫大娘。

　　孫大娘感覺到喉嚨不舒服，然后是呼吸困難，她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兩眼向外瞪，另一只手朝離人伸去。

　　離人不理會(huì)。

　　“額……”孫大娘的眼球轉(zhuǎn)向一邊，將手指向二狗子與屏幽所處的方向。

　　“帶路?！彪x人往門外走去。

　　柴門打開。

　　“怎么樣？”梧桐問。

　　孫大娘大口大口的喘氣。

　　“孫大娘？”大耳看了眼孫大娘，又朝院子里望去，孫媳婦抱著乖娃筆直的站在那里不動(dòng)。

　　我夢(mèng)見了什么？當(dāng)我朝離人跑去時(shí)，我看到，離人哭了！離人眼眶微紅，淚從離人眼角滑落！可是，離人是靈，他怎么可能會(huì)哭呢？我握住離人的手，卻不像平時(shí)那樣成功的化開從離人掌中迸出的光，反而是似電的光纏繞在我的手上，我感覺全身一陣麻！在離人的身后出現(xiàn)一個(gè)大黑洞，離人被黑洞吸了過去，他離我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遠(yuǎn)……

　　“就在里面?！睂O大娘指著前方的小屋。

　　離人向前走。

　　一步，房鎖脫落。

　　兩步，屋門打開。

　　三步，離人進(jìn)屋。

　　“嘭……”聽見撞擊聲。

　　孫大娘看著自己的兒子從床上飛了起來，直接撞上墻。

　　“二狗子?！睂O大娘叫。

　　離人扶起公玉屏幽：“小幽?！?p>　　大耳呆立在門旁，剛才他看到的，都有些詭異。鎖自動(dòng)脫落，門自動(dòng)打開，二狗子自己飛了出去，這些，都太詭異。

　　梧桐不敢出聲，她不知道自家公子，居然會(huì)傷人。因?yàn)樵谖嗤┭壑?，公子雖寡淡卻是彬彬有禮之人。梧桐看到過小姐把公子的茶杯打壞，看到過小姐用筆墨在公子臉上作畫，梧桐也曾不小心把公子的衣裳劃破，但是這些，公子都從未責(zé)備過?？磥?，這一次，公子是真的生氣了，畢竟是孫家人太過分。

　　“小幽。”離人幫公玉屏幽把脈。

　　“狼（娘），疼。”二狗子捂住頭。

　　“沒事吧，?。俊睂O大娘上下檢查二狗子。

　　“你們……”離人側(cè)目而視：“最好收起不該有的心思，我，不想聽到有關(guān)今日之事的任何傳言?！边@些話，離人不只是說給對(duì)孫大娘與二狗子聽的，也是說給大耳與梧桐聽的。

　　“來，起來?！睂O大娘想要扶起二狗子?？墒嵌凡粍?dòng)。

　　二狗子的瞳孔中倒映出離人的模樣，他渾身打顫。

　　離人朝二狗子走去：“你們，沒資格碰她?！彪x人半蹲。

　　二狗子的上下門牙正在磕碰。

　　離人伸手抬起二狗子的下巴：“多將熇熇，不可救藥。”離人握住二狗子的下巴。

　　二狗子感覺自己的整張臉開始發(fā)麻，還伴著牙酸，之后便沒了知覺。

　　離人松手，看了一眼孫大娘便轉(zhuǎn)身去抱公玉屏幽。

　　大耳與梧桐為離人讓路。

　　天空中飛過一群鳥。

　　“何處合成愁。

　　離人心上秋。

　　縱芭蕉、不雨也颼颼。

　　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mèng)中休。

　　花空煙水流。

　　燕辭歸、客尚淹留。

　　垂柳不縈裙帶住。

　　漫長是、系行舟?！?p>　　這首《唐多令》是屏幽學(xué)的第一首詞，后被離人改成歌。

　　煙雨中，離人撐傘，屏幽手牽離人，他們走在賽湖邊，一群鳥從他們的頭頂上空飛過。

　　屏幽的聲音脆脆的，明明是愁，倒被屏幽唱出了歡悅的味道。小小的她不懂什么是愁滋味，她只知道，離人在她的身邊，她很滿足！

　　離人懷中的人兒還未醒。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小幽不要長大，離人心想，人生在世，他不愿她嘗盡酸甜苦辣，他只希望她能快樂，就像曾經(jīng)那樣。懵懂也好，單純也罷！

　　可是，不稱意的事太多，她終要學(xué)會(huì)面對(duì)，但為何他，如此不舍？

　　其實(shí)他早就知道小幽能獨(dú)擋一面，但她就壞在把人心想得太簡單。她以為自己能做到“投之以桃，報(bào)之以李”，可他人卻未必如此。

　　我皺眉。

　　“怎么樣？”離人語氣溫柔。

　　“離人……”我的目光渙散：“水?！?p>　　一伙人剛好走到老井旁，大耳用瓜瓢從水桶中舀水。

　　離人走到木樁邊將懷中的人兒放下。

　　此時(shí)黃老師正在說人間趣事，臺(tái)子周圍圍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孩子。

　　孩子們還是頭一次見到離人，黃老師亦是。

　　眾人紛紛看向離人。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之人，眼若秋波，螓首膏發(fā)，自然娥眉，膚白如雪。

　　云飄過，光灑下，有蟬鳴。

　　地面星星點(diǎn)點(diǎn)出現(xiàn)了片片光斑，而他，整個(gè)人就像是被銀光包裹，讓人不知是光被他吸引，還是他散發(fā)出的光。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懌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發(fā)姿媚，言笑吐芬芳，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衾裳?！秉S老師不知不覺念道。

　　“孤行？”有孩子問：“他是孤行嗎？黃老師？”

　　今日黃老師同孩子們講到了世間最美的靈——孤行。

　　離人讓我坐在木樁上，我整個(gè)人倚在他的懷里。聽到有人說他是孤行，離人的動(dòng)作頓了一下。

　　“來，喝水?！贝蠖鷮⒐掀斑f過來。

　　我喝了一口，之后又把頭搭在離人的肩上。

　　“別瞎說，孤行早就去世了，再說了，這位公子怎么可能是靈?！秉S老師說：“早在很多年前，孤行就在北澤幻化成光。”

　　“我?guī)慊厝??！彪x人準(zhǔn)備起身。

　　我拉住離人的手，搖頭。

　　梧桐與大耳對(duì)視。

　　大耳便找了個(gè)木樁坐了下來。

　　黃老師繼續(xù)講：“這還是聽老一代人說過的陳年往事。孤行雖美，但不能接受自己的容顏衰老，于是她選擇自刎。像她那樣的靈，連死，都是一場涅槃。孤行死于黃昏，晚霞如火，灼傷了天際。那一夜的北澤上空，大片大片的流光溢彩，天為水面，光彩如染料，仿佛染料滴在水面上散開。有船從中劃過，船槳拂、水波興，彩光開始飄蕩、旋轉(zhuǎn)，或明艷、或悠悠。那是冬夜，萬籟俱寂，白雪飄飄。北澤境內(nèi)，千棵萬棵的老樹與千朵萬朵壓枝的梅，滿城淡粉，芳香四溢，撲面十里長亭。那梅，開了整個(gè)冬季與春季，后來有人在梅林中撫琴名曰《梅花三弄》，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fèi)思量，梅花三弄風(fēng)波起，云煙深處水茫茫。梅花三弄，也指梅花開三度。一度開花稀少，欲露還藏；二度開花大片綻放，滿樹飄白；三度開花稀落，有綠芽相伴，象征著冬去春來。琴音裊裊之處，是滿樹的紅絲帶隨風(fēng)飄揚(yáng)。許是撫琴人與孤行為友人，系以紅絲帶聊表思念之情。雪夾梅，梅繞紅帶。之后的每一年，梅花依舊開得盛，行人紛紛止步，學(xué)著撫琴人將紅絲帶掛于梅枝，倒成了北澤新風(fēng)俗?！?p>　　我笑，那該有多美。

　　賽湖多柳，卻少梅。在冬日時(shí)偶爾能看到梅花，但那也只是少少數(shù)枝，聽黃老師這么一說，倒想去看看北澤的梅花了。

　　離人看我。

　　我看著離人笑：“離人，要不我們?cè)谠褐蟹N幾棵梅樹？”北澤我自然去不了，除非離人愿意陪我一起，可我知道，離人不愿意到處走動(dòng)。但想要看梅花，那還不容易，又不是沒有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