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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蛇英雄訣

二十八 大漠胡笳 (1)

龍蛇英雄訣 洪許良 15290 2019-08-23 18:00:33

  兩女逃不多遠,側(cè)面出現(xiàn)了一彪軍馬,片刻即馳到了近處。烏林答氏轉(zhuǎn)頭一看,即叫道:“烏祿。”掉轉(zhuǎn)馬頭馳了過去。趙信和范鐵芙轉(zhuǎn)頭一看,卻是完顏雍和黃龍府諸高手,暗驚道:“完顏雍和金裟活佛等人也回漠北來了么?”

  原來眾人也正是接到了宋金議和的訊息,是以離開南宋往北而回。完顏雍發(fā)現(xiàn)了烏林答氏,驚喜之極,急馳近前,道:“烏林,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烏林答氏猶自驚悸道:“我聽說你回來了,是以便往南來迎接你,不想,不想遇到了一個惡人……”說罷向迪古乃一指。

  這烏林答氏是完顏雍的未婚妻,二人感情甚篤,烏林答氏得知他回來了,禁不住思念,領(lǐng)了十余名家將往南去迎候,不想遇著了迪古乃,幸而完顏雍也回至。

  完顏雍看見了迪古乃,知道他素性好色,看上的女子絕不輕易放過,當下攜烏林答氏之手走到迪古乃跟前行禮,道:“這是烏祿的未婚妻,請王兄放過?!?p>  迪古乃一怔,有些氣怒道:“完顏雍,這當真是你的女人么?”完顏雍道:“是?!?p>  迪古乃和完顏雍同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孫子,迪古乃年長完顏雍一歲,在金國的地位要在完顏雍之上。迪古乃精明過人,又驕橫跋扈,完顏雍則沉靜明達,也不與他相爭,處處忍讓,現(xiàn)下雖見他對自己的未婚妻多有不敬,也息氣忍讓。

  迪古乃道:“烏祿,這女子我也看上啦,你說該如何是好?”完顏雍牽著烏林答氏的手,二人互望一眼,烏林答氏已明白了他要護自己逃走之意,搖了搖頭。完顏雍只得道:“那便請將我們一起殺了罷?!钡瞎拍舜笈?,拔出了劍,抵到了完顏雍胸前,只需他再輕輕往前一送,完顏雍便命殞當場了。

  金裟活佛等人吃了一驚,卻不敢上前相勸。

  迪古乃瞧了完顏雍一陣,突然“沙沙”兩劍將烏林答氏的兩名護衛(wèi)刺死,這才轉(zhuǎn)身去找方七佛。

  完顏雍摟著烏林答氏肩頭,輕輕的拍了拍,道:“沒事,他走了?!睘趿炙@才驚心得除,眼淚一下流了出來。完顏雍又安慰幾番,然后領(lǐng)著金裟活佛、大龍翔王、昆侖仙翁等人繼續(xù)北回。

  趙信和范鐵芙躲在暗處,道:“這迪古乃當真蠻橫,若是換作別的女子,肯定要遭他污辱了。我們還是不要遇上他們的好?!碑斚潞头惰F芙折回,將情況說了。王倫、藍公佐等人也覺前面兇險,遂另覓路而行。

  眾人風餐露宿又行了數(shù)日,這一日終于到了混同江邊,只見野曠天低,荒涼遼闊,到處都是一片昏黑,一條大黑河如大蟒般彎彎曲曲在曠野中爬行,眾人暗詫:“這江水怎地這般黑?如流墨一般?”想那北夷之地,果然與中土風物不同。

  溯江而上一陣后,數(shù)十騎金兵沿河邊風馳電挈般來至,為首一金將高聲叫道;“來者可是宋使么?”王倫和藍公佐忙走上前去,道:“正是?!焙湍墙饘⑿卸Y相見。那金將道:“你們隨我來?!?p>  眾人遂跟著金騎又行了十多里,終于遠遠看見了一座挺拔入云的大山,山勢巍峨,重重疊疊,縱橫交錯,翠綠濃郁,趙信知道那是大青山了,金朝國都便在這大青山腳下,果然那金將道:“我大金國都會寧府到了?!?p>  眾人又往前行了一陣,看見了一座大城,城外四周氈帳連綿,女真人在四處放牧,也有兵馬在馳騁來去。趙信看那會寧府與當初自已被擄來時已頗不同,當年被擄來時,會寧府并無城郭,女真人星散而居,金太宗完顏晟所居之處叫皇帝寨,另外還設(shè)有國相寨、太子莊等,現(xiàn)下已將皇帝寨升為會寧府了,并砌了城墻。

  城門外二三里處支起了十多頂大帳篷,當中一頂大帳篷金光燦然,旗纛下一人乘著一輛大車,四周衛(wèi)簇著數(shù)百名兵士將軍,數(shù)十丈開外,尚有數(shù)千兵馬嚴陣以待。

  趙信等人見了這等陣勢,知那車上男子已是大金皇帝完顏亶了。果然那金將向他橫臂于胸行了一禮,道:“陛下,南宋的使臣已然帶到?!彼鞂②w信等人引上前和完顏亶見禮。

  趙信看那完顏亶時,見他長得身材魁梧,滿臉虬須,黑黝黝地,卻穿著漢人的儒服,不由一怔,抱拳躬身行了一禮,道:“大宋太子趙諶拜見陛下?!彼诖笏螘r,從沒在人前稱過“大宋太子”,但到了金國,須稟明身份,故而這般自稱。

  完顏亶和身邊眾臣一震,三名大臣伸手按向了腰刀刀柄,一人大聲道:“這姓趙的小子當年被押去北海放牧,豈知卻逃回去了,大金國和張邦昌派人苦苦追索也無著落,現(xiàn)下他終于自行送上門來了,怎能再放過他?”

  余兩按刀大臣也出聲附和。趙信向這三人看去,認得這三人便是當初統(tǒng)兵破他京城并押他太上皇等人北去之人,當中兩人身長八尺,居中之人身材矮胖,猛地一震,也不由心頭氣怒,然想此番是議和,迎回父皇母后和太上皇爺爺?shù)热艘o,遂忍住不發(fā)。

  原來這三人一叫完顏宗磐,女真名叫蒲魯虎,金太宗嫡長子,隨金太祖、金太宗伐遼滅宋。金太宗死后,傳位給太祖嫡孫完顏亶,完顏亶封他為尚書令、宋國王、太師,朝中地位最高,與完顏宗干、完顏宗翰并領(lǐng)三省事,共為當時權(quán)臣,專橫無禮,不過完顏宗干已于數(shù)月前病死。

  另一人叫完顏昌,女真名撻懶,和完顏阿骨打同輩,是完顏阿骨打叔父之子,曾滅遼侵宋,征宋時,歷任六部路都統(tǒng)、元帥左監(jiān)軍、魯國王等。

  第三人叫完顏宗雋,女真名訛魯觀,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第六子,也參與了侵宋之戰(zhàn),且他還負責押送宋徽宗、鄆王父子和他們的姬妾北上。進封為太保,領(lǐng)三省事,兗國王。

  完顏亶笑道:“不是三位要我和宋議和的么?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怎地還要追究前事?”三人這才放開執(zhí)刀之手。

  趙信暗奇:“這三人當初侵我大宋,使我大宋蒙受了靖康之恥,現(xiàn)下怎地主動提出和我大宋議和了?”卻不知女真貴族派系斗爭激烈,完顏宗磐、完顏宗雋、完顏昌皆侵過大宋,此后兵權(quán)被奪,見大宋無法滅得后,便結(jié)成一伙,力圖誘宋向金稱臣,使宋金議和,從而抑制完顏宗干、完顏宗翰等人用兵,慢慢剝奪他們的兵權(quán),是以完顏宗翰于完顏亶即位之初,即被罷免都元帥,完全削除兵權(quán)。完顏宗翰郁憤而死。現(xiàn)下朝政由完顏宗磐、完顏宗雋、完顏昌等人把持。

  王倫遞上國書,然后又讓眾侍衛(wèi)抬上進獻給完顏亶的珍奇寶玩。完顏亶大悅,領(lǐng)眾人回了皇宮里。

  金朝在太祖完顏阿骨打時,并未修建宮殿,皇帝也只是住在氈帳中而已,金太宗繼位后,才命漢人盧彥倫主持修建都城,都城呈“呂”形,城墻周長二十二里?;蕦m由乾元、明德等宮殿組成,到完顏亶時又建了四處宮室,分別是“朝殿”、“寢殿”、“書殿”和“涼殿”,共有八座殿宇樓閣。

  完顏亶引眾人入宮,沾沾自喜,對王倫和藍公佐道:“你們宋人不是說我們是夷蠻人嗎?我這上京皇城與你們的舊京相比如何?”

  趙信和王倫、藍公佐等人瞧出這宮殿和大宋汴京的甚是相似,知它們是模仿而建,遠遠比不上大宋的氣勢宏偉了,嘴上則唯唯稱贊。

  其實這完顏亶也并非無所作為,他自幼隨遼代進士韓昉學習漢文經(jīng)史,又常到皇宮藏書館稽古殿研讀中原典籍,深諳漢學。登基為帝后,他擴建金上京,不但建筑金碧輝煌,而且水路、驛路四通八達。此外,他廢除勃極烈這一女真舊制,改行遼、宋的漢官制度,設(shè)三師三省,正式頒行官制及換官格,并確定封國制度和百官的儀制服色,史稱“天眷新制”。

  完顏亶領(lǐng)眾人到了朝殿中,殿里已備下了各種果珍奶酒。眾人依次入席,盤腿席地而坐。王倫又向完顏亶行了一禮,道:“不知大金如何才肯退兵?如何才肯還回我先帝等人?”

  完顏宗磐道:“我大金本不想與你們議和,你們?nèi)粢h和,豈能不割地賠款?”

  完顏亶搖了搖頭,道:“這些皆是些絲小事,何足掛齒?朕縱是一文不要,寸地不取,也可以退兵,并歸還你們河南、陜西之地,讓你們迎回當初被掠到我大金的君臣宗親等人?!?p>  王倫和趙信等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喜過望,轉(zhuǎn)念想完顏亶又如何會白給大宋這一大便宜?藍公佐又再探詢大金有何要求。完顏亶連連搖頭,道:“金宋和好相處,豈不勝于連年兵禍?完顏某人也不能太落俗套,每每議和必是割地賠款?!?p>  王倫和藍公佐大喜之極,以手加額相慶。

  眾人又談?wù)撘魂嚭?,天色暗將下來。完顏亶笑道:“太子和白姑娘初到敝處,完顏某豈能不盡情款待?且到城外看看我們女真人的烤羊宴如何?”說罷,走了出去,眾人便也跟他出了宮去。

  城外已燃起了數(shù)十堆篝火,數(shù)千名女真人在篝火四周載歌載舞,嘻笑打鬧,見了完顏亶等人來至,齊聲歡呼,完顏亶擺了幾下手才停住。

  完顏亶領(lǐng)眾臣和趙信等人來到當中的幾堆大篝火旁,各人席地坐下。有人給每人送上了一只碟子,內(nèi)盛兩三條極細的姜絲。范鐵芙暗道:“怎地女真人這般吝嗇?生姜也不舍得放多幾條?”卻不知女真人沒有生姜,常從燕地得來,價錢很貴,人們視為珍品,一般飯食不用,遇有重要賓客才切數(shù)絲放在賓客的碟中,更不舍得用它作調(diào)味品。

  一陣鼓響后,百多名女真人將數(shù)十只宰好的羊架在了各處篝火上,另有一些人拿來繩子,放在篝火旁,趙信等人奇道:“他們拿繩子干什么?”

  架起羊肉后,數(shù)千名女真人便圍著大火跳舞,跳的是源自女真先人靺鞨的靺鞨樂。女真人不分貴賤,遇有酒宴活動時,往往男女老少圍坐在一起,飲酒歡歌。當時宋人將女真人稱為野蠻人,后來女真族引入漢人的禮儀,制定了等級制度,正是由完顏亶而起。

  趙信掛念父母親人,向完顏亶行了一禮,道:“不知在下父皇等人在貴國可好?”完顏亶道:“太子放心,朕自然不會虧待兩位國主。此后宋金兩國永結(jié)秦晉之好,兩位國主便是朕的客人,朕不但要以禮相待,還要親自送他們回去?!?p>  趙信忙向完顏亶稱謝,又問:“圣上能不能讓在下先見見他們?”完顏亶道:“自然可以,過些天我就讓你見他們?!壁w信大喜。

  不多時,女真人送上果釘、雞腸、銀鋌、西施舌、血羹、肚羹、燙羊餅、灌肺、油餅、棗糕、面粥、果子蜜餞、細白米等食物,擺于完顏亶和趙信等一干人跟前,另有一碗血醬,范鐵芙不知何物,向一名女真人打聽,才知這是一碗生狗血,差點兒嘔吐出來。那細白米則是半生不熟。

  原來女真族人既喜好漁獵,也從事農(nóng)耕,他們在山林中采食,栽種麻谷一類的作物,土產(chǎn)有人參、蜜蠟、北珠、生金、細布、野狗、青鼠、貂鼠等。見到野獸,則一定將其捕獲,但飲食粗陋,多吃半生米飯,并拌生狗血和蒜一類進食。接待客人主食是白面、羊肉,另加酒和各種油煎的糖蜜面點、饅頭、餅子、面條,還有羊肉烹制的羹肴,菜式甚是簡單。招待南方客人還用果子蜜餞、細白米。

  趙信等宋人看著眼前的食物,如何敢動箸?完顏亶和眾大臣則吃得津津有味,其余的女真人也一邊喝酒一邊跳舞,歡呼叫喊。

  不多時歌舞停下,人群中一人疾步奔逃,手中還提著一把彎刀,四周之人登時大喝起來,將他緊緊圍住。

  趙信等人不知發(fā)生了甚事,一名女真人過來向完顏亶和眾大臣稟報:“里底殺死人了,正想要逃走?!?p>  完顏亶和眾大臣站起身,往人群走去,眾女真百姓往兩旁讓開,只見一堆篝火旁,躺著一名中年男子,頸中被人砍了一刀,已倒地死去。

  完顏宗磐斥道:“里底,你為何殺人?”里底低聲道:“我……喝了酒打架不小心打死的?!蓖觐佔谂偷溃骸笆ド显诖?,你還想逃往哪兒去?”里底看了看眾人,猛地揮刀向頸中抹去。人群中發(fā)出一聲低呼,跟著寂然無聲。里底既已自刎,自然再沒有人責怪他。

  忽然數(shù)聲凄厲的哭聲響起,原來是那被砍死的家眷趕來悲哭??蘖艘魂嚭?,一老者提尖刀往那死者額頭割去。趙信等人暗吃一驚:“他既已死了,為何還要割他?”

  那老者割了兩刀后,那死者額頭鮮血淋漓不止。眾家眷這才叩拜起來,四周的女真人則齊聲歡呼,各人隨之飲酒,載歌載舞。連那死者的家眷也歌舞起來,趙信等宋人看得目瞪口呆。

  原來女真族遇到婚嫁、生子、喪葬等事,也各有習俗?;榧迺r,女婿要去女家拜門,且須帶酒食,少的有十幾車,多的有幾十車,親屬也要隨行。舉行婚禮時,男女分開而坐,女家人無論大小都坐炕上,男家人坐在炕下,叫做“男下女”。酒席開始后,用烏金銀杯倒酒,酒喝得差不多時,進食“馓子”和蜜糕,每人各一盤,叫做“茶食”。宴罷吃茶。禮儀結(jié)束后,即在女家成婚,三年后才能帶媳婦回男家。辦喪事時,其親戚和奴婢要供設(shè)牛羊酒食等祭奠,叫做“燒飯”,然后全體跪地而哭,用小刀割開死者的額頭,使其血液淋漓不止,叫做“送血淚”。然后再進行叩拜禮節(jié),之后飲酒歌舞。趙信等人不識女真人諸禮,只看得翹舌不下。

  這時,各火堆旁已有喝醉酒之人,這些人神智迷糊、腳步歪斜,完顏亶道:“將喝醉酒的綁起來?!迸嫒四信嫌捉詯埏嬀?,風尚特濃。酒是用糜谷釀造,極是濃烈,以抗嚴寒。女真人崇武,醉后往往要打架,是以須用繩索縛住醉漢,蘇醒后才解開。趙信等人這才知道那些繩索是用來綁醉漢的。

  捆罷醉漢,眾女真人又歡呼喝酒吃肉。完顏亶命人奏樂,一時簫、琵琶、笙、鼓聲起,奏的是女真族的《鷓鴣曲》和《臻蓬蓬歌》。

  這一場烤宴直至三更才結(jié)束。完顏亶讓人護送趙信等人往數(shù)里外的驛館中歇宿。

  待金人走后,藍公佐滿腹凝慮道:“咱們來議和怎地這般順利?我覺得此事有幾分蹊蹺,完顏亶如何一下對我們這般好?”趙信道:“我也覺著了,咱們小心些便是?!北娙水斚路址克?。

  睡至四更時,驛館外有人小聲叫道:“表妹,表妹?!壁w信和白狐女在各自房中聽見,醒了過來,認出是方思尹的聲音,一詫:“他怎么知道我們在這兒?這般深更半夜的來找范姑娘干什么?”

  方思尹叫兩聲歇一歇,直叫了五六聲,顯是也極擔心被趙信等人發(fā)覺。范鐵芙在隔壁聽到了方思尹的叫聲,心下一急,生怕吵醒了眾人,輕輕推開窗戶,躍了出去。

  漠北的月色無云氣遮擋,比江南更加清亮,范鐵芙瞧見方思尹躲在外墻下,縮著身子仍在低低叫喚,不時轉(zhuǎn)頭四顧,躍到其身邊,問道:“你來這兒干什么?”

  方思尹驀地瞧見范鐵芙,神情激動:“啊,表妹,你終于肯見我了?!狈惰F芙道:“你可別誤會,我出來只是不想讓你吵醒屋里的人睡覺罷了,若再提起當初之事,我就回去了?!狈剿家南乱凰?,道:“表妹原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p>  范鐵芙道:“你怎知我在這兒?”方思尹道:“趙信來作通北使臣,他到了金國,我便知道了。我料表妹多半會同來,所以就來找你,表妹果然在這兒?!闭f罷,又喜形于色。

  范鐵芙道:“你是不是來漠北找什么東西?”

  方思尹一詫:“表妹你怎地知道?”遲疑了一下,又道,“表妹,我們能不能走遠一點去說話?”范鐵芙遂跟他走到了數(shù)十丈開外的幾棵老槐樹旁。

  方思尹道:“其實這次我和爹來漠北,是要找《龍蛇訣》。”

  范鐵芙愕然道:“《龍蛇訣》怎么會在漠北?”方思尹道:“是迪古乃說的?!狈惰F芙道:“迪古乃?此人不安好心,你可得防備他?!狈剿家溃骸八麨榘萑胛?guī)煾搁T下,是以才領(lǐng)我們來找《龍蛇訣》的。我和爹尋到《龍蛇訣》后,就可臣服天下武林登基為帝了,表妹,你說我能登基么?”眼中滿是期許的瞧著范鐵芙,仿佛她點一下頭他即能登基了似的。

  范鐵芙嘆了口氣道:“你真的很想當皇帝么?”方思尹道:“我登基之后,表妹就看得起我啦,不會和那姓趙的在一起了,到時你也可以當皇后了?!闭f罷,一把握住了范鐵芙的手。

  范鐵芙臉現(xiàn)慍色掙脫手,道:“你將我范鐵芙看成什么人了?難道我是一個貪戀名位之人嗎?”憤然轉(zhuǎn)身而回。方思尹急上前去將她攔住,連聲道:“是我說錯了話啦,請表妹大人大量,原諒我一次……”說罷又往臉上掌摑去,這幾下打得極重,靜夜聽來啪啪有聲。

  趙信和白狐女生怕范鐵芙有險,已躍到了屋頂伏在瓦脊后,若是范鐵芙有險,立馬出手相救。但見方思尹不住責打自己,二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現(xiàn)下身處異國,正與女真人議和,萬不可多生事,便沒有趕跑或出手傷他,只凝神觀看。

  范鐵芙見他將兩邊臉頰也打腫了,心下一軟,嘆了口氣,道:“表哥,你不要打了?!狈剿家砻脷庀?,大喜,又滿眼亮光的瞧著范鐵芙,道:“是,是,以后我不惹表妹生氣了……”情喜之下,又來抓范鐵芙之手。

  范鐵芙將手縮開,道:“表哥,你還這般對我干什么?你以后還是不要來找我了,我要回去了?!狈剿家患?,道:“為什么?為什么不能來找你?”

  范鐵芙道:“我的心里已沒有你了。”方思尹如遭當頭一棍,愣在了當兒,過了一陣,才悲道:“表妹,這許多時日來我一直惦記著你,你當真這般恨我,不肯原諒我么?”范鐵芙知他說的不錯,其實在他心中一直有自己,但不知為何,自己心中已然沒有半分他的影子了,當下轉(zhuǎn)過了身去。

  方思尹心下又是一酸,道:“表妹,難道你當真看上了趙信這小子了?”范鐵芙并不回答他,只道:“我們已緣斷情絕了,你以后不必再找我了?!闭f罷,轉(zhuǎn)身奔了回。

  方思尹大急道:“表妹,當初你總是依順著我,縱然我犯了什么大錯,我求你原諒時,你都會原諒我的,為什么這次你再也不肯理我?”但范鐵芙已躍進驛館里去了。

  方思尹用情正切,驚急之余,也要躍過墻頭追進院子去,忽不遠處外墻下,一道身影急掠了去,身材婀娜,絳衣擺動,一束烏發(fā)垂至上腰處,云鬢上還插著幾朵小花,正是范鐵芙。方思尹又驚又喜,登時明白其理:“啊,表妹是怕我吵醒別人,故而又跑出院子來了?!奔泵ψ妨巳?。

  追了百余丈遠后,范鐵芙并沒有停下來之意,方思尹叫道:“表妹,你等等我,不要再跑了?!彼涔Ρ緛碓诜惰F芙之上,現(xiàn)今忽發(fā)覺表妹的輕功強了許多,心下一動:“定是趙信這小子教了她什么‘歸去來兮’了?!彪S之發(fā)力追趕。

  范鐵芙并不回頭,然見他追不上了就放慢些腳步,似是有意等他,方思尹喜出望外:“啊,表妹是想我追上她呢?!泵τ痔崃艘豢跉?,疾追下去。

  二人這一奔一追極是迅捷。范鐵芙身影在山丘間轉(zhuǎn)了數(shù)轉(zhuǎn)后,向東北角處沒了去,方思尹急呼道:“表妹,表妹,你不要躲,我,我追不上你了……”范鐵芙的身影越奔越快,最后躍上了城頭,奔進了城中。

  方思尹緊追不舍,也是遇墻越墻,遇坎躍坎,落進了城中,范鐵芙奔進了一處宮殿后卻不見了。方思尹忙追進去尋找,里面燈火暗紅,緯帳低垂,香氣襲襲,方思尹暗道:“這兒是什么地方?表妹跑來這兒干什么?”隱隱已猜到是皇宮的后院寢殿。

  果然走不幾步,一處珠簾帳后霧氣騰騰,傳來了幾聲撲噗水響,方思尹一詫,循聲覓去,探頭一看,只見一女子在澡盆中洗澡。那女子極美,云鬢低垂,膚白如雪,兩條玉臂如初藕一般嫩滑,香肩光潔如脂。方思尹頓時面如火燒,忙要退出去,那女子忽低哼一聲,伏在澡盆邊動也不動了。

  方思尹暗覺奇怪,壯了膽子往里走去,一顆心怦怦急跳,如要跳出胸膛來。到得近處,見那女子嘴角流血,已沒了呼吸,大吃一驚,知那女子是被人用暗器一類打死了,正要轉(zhuǎn)身而出,忽一件物事飛來,方思尹拔劍來擋,但那物事來勢甚猛,在他劍柄處一擊,他握劍不住,長劍往前刺出,徑自“嗤”的插進了那女子后心中。

  方思尹一下驚呆住了:“這該如何是好?若是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哪里還能說得清去?”急忙拔出劍抽身往外疾走。

  外面卻起了一陣腳步聲,方思尹更加驚慌失措:“糟了糟了,我逃也不能逃了,如何是好?”在殿里掃視了數(shù)眼,想找隱蔽處躲起來。但殿門一下被人踢開,數(shù)百名宮中侍衛(wèi)已舉刀槍劍戟搶了進來,當中一人龍行虎步,滿臉威怒,竟是完顏亶!

  完顏亶隔空遙看了一眼內(nèi)室,見妃子已死在水盆邊不動,怒道:“本王得知消息,說有人擅闖后宮,欲謀不軌,果然是真。你是誰?竟敢闖進本皇的后宮,奸殺本皇愛妃?”

  方思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草民并沒有對王妃有甚輕薄之舉,更不曾害了王妃性命……,草民進來時,正逢王妃在洗澡,草民……草民絕沒有歹念……,草民后來見王妃不動了,過來看才知王妃已被人害了,請,請陛下明查?!?p>  他語無倫次,說的也是實情,但完顏亶如何肯信?怒道:“你若不懷歹意,為何半夜三更闖進王妃之室?且你劍上尚滴著王妃之血,你還要狡辯么?”方思尹哪里還能辯白得清?只失神怔忖:“表妹為何害我?表妹為何害我?……”

  完顏亶喝道:“拿下?!睌?shù)百名宮里衛(wèi)士齊向方思尹撲了過去。方思尹慌亂之下只得舞劍擋架,劍鋒急抖,刺倒了數(shù)名金兵,轉(zhuǎn)身欲從窗戶處跳出逃走,發(fā)覺窗外又有重重疊疊的金兵守住,驚愣住了,心想憑自己一人之力,如何能殺得出去?非要爹來救不可,然而現(xiàn)下處在深宮中,又是半夜,自己出來尋表妹時,爹又正在練功,絲毫不覺,現(xiàn)今他如何知自己有險并趕來相救?

  數(shù)排長槍耀眼生花疾刺向他背后,方思尹倒身一縱,又回入了殿里,揮劍橫削,將五六根槍頭砍斷,身后又是一排長戟刺來,他不及回身,足尖一點,往上縱起時,頭頂撞在殿梁上,“砰”的重重跌落在地,頓時刀槍劍戟棍斧齊向他身上招呼去。

  方思尹幾個懶驢打滾,避開了數(shù)根槍矛后,終于無法一一避開,兩柄長戟刺在他的身體上,渾身如火燒般疼。他揮劍將長戟削斷,拔出戟頭將那兩名刺傷他的金兵刺死。但更多兵器已往他身上招呼來。方思尹腿上臂上又受數(shù)創(chuàng),登時鮮血淋漓,情形兇險之極。

  他神智已有些昏亂,知已然無幸,腦中只是想:“表妹為何害我?表妹為何害我?”撲撲兩聲,身后又中了兩槍。他渾身一痛,神智反而清醒了一些:“難道引我進來的那個人并不是表妹?不錯,表妹又怎會有如此好的輕功,讓我追了許久也追不上?縱是趙信教她也不會那么快啊,且表妹為何要引我進皇宮?嗯,定是有人扮作表妹,借我手殺死完顏亶的妃子害我了,這個人是誰?”

  而在城外一片沙地中,方七佛正坐在荒丘上盤腿運氣打坐,這數(shù)日來他不停逼問迪古乃《龍蛇訣》在何處,迪古乃總是找理由搪塞了過去,以方七佛之聰明,竟也只得聽從于他。方七佛最后不耐,限他三日之內(nèi)帶他去取《龍蛇訣》,否則不必來見他,迪古乃才轉(zhuǎn)身去了。

  方七佛又吐納了幾口氣后,發(fā)覺月已中天,四周一片潔白,叫道:“尹兒?!苯辛藥茁?,不聞答應(yīng),一凜:“尹兒到哪兒去了?莫非他趁我練功入神時偷偷從坡后離去了?此時夜深人靜,又是身處異域,他要到哪兒去?”站起身欲下荒丘去尋找,旋即又想:“若尹兒回來找不到我,又當如何?”只得仍在丘上四處張望。

  終于一人影在沙地中滾滾而來,月色下雖瞧不清楚形貌,也知是迪古乃了,哼了一聲:“他拿《龍蛇訣》來給我了么?我說過不帶我去取《龍蛇訣》便不許來見我的?!?p>  過了一陣,迪古乃奔到丘下,喘著粗氣道:“不好了,師父,師兄……師兄他正在被人圍攻……”

  方七佛大吃一驚,躍下荒丘,道:“迪古乃,出什么事了?我兒在何處被人圍攻?”迪古乃道:“在皇宮里……”方七佛腦袋“嗡”了一下,一把抓住他,將他身子提了起來,厲聲道:“你師兄如何會在皇宮里?”

  迪古乃被他抓得肩頭處疼痛欲裂,呲著牙道:“我,我也是不知……,好像是一個姓范的女子帶他進去的……”方七佛一下明白了,脫聲道:“是范鐵芙那臭丫頭?”

  迪古乃道:“對,對,叫什么范鐵芙,師父,你快些兒去救師兄罷……”方七佛道:“你帶我去?!碧嶂瞎拍吮剂似饋?。迪古乃被他抓得痛徹心骨,只得咬牙忍受,一路指點方七佛奔到了會寧府,又指點他到了皇宮里。

  二人剛躍過圍墻落到寢殿,即見一人渾身是血,身子被擊飛破窗而出,重重的跌落在地,腹中仍插著兩把斷槍頭,正是方思尹。

  方七佛一下驚呆住了,大呼了一聲:“尹兒……”躍身過去,一杖橫掃,將搶近前要再殺方思尹的十余名金兵侍衛(wèi)打得頭骨碎濺而死,然后一把抱住方思尹,驚哭叫道:“尹兒,你怎么了?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

  方思尹嘴角掛血,吃力的低叫了一聲:“爹?!狈狡叻鸬溃骸澳銊e說話,我先救你出去。”俯身將方思尹抱起往外直沖。數(shù)十名待衛(wèi)過來阻他,又被他抬杖打得胸腹破裂而死,余人大駭,登時不敢沖上前,放箭疾射。

  方七佛回杖一揮,打落身后之箭,幾個起落,出了皇宮和會寧府。眾侍衛(wèi)緊追而來,但出了城后,方七佛早已不知了去向。

  方七佛抱方思尹來到了剛才練功的荒丘處,將方思尹放下,道:“尹兒,你忍著些痛,我?guī)湍銓尠纬鰜??!闭f罷便要去拔槍。方思尹忙道:“爹,不……不要……,爹,你快一掌打死我罷……我痛……好痛……”

  方七佛驚得臉上汗珠滾滾而下,顫抖著雙手,卻也不敢去拔了,生怕拔后方思尹血涌難制,但若不拔出,兒子也是必死無疑。饒是他平時智計過人,沉著老練,萬變不驚,此時也一下沒了主意。

  方思尹忽然道:“爹,我好冷,好冷……”方七佛忙將外袍除下,包住方思尹的身子,方思尹仍不住抽搐。

  方七佛情知方思尹已不能救,悲道:“尹兒,是誰害了你?你告訴爹,爹要去為你報仇?!狈剿家旖莿恿藥紫?,道:“這不關(guān)表妹的事,是……有人扮成了表妹害我……”方七佛道:“是誰?你告訴爹,爹去將他碎尸萬段?!彪p眼含淚,如要噴出火來。

  方思尹微微的援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那個人將我引到皇宮里,我便中了許多兵馬埋伏了……?!狈狡叻鸨溃骸耙鼉?,你怎可到處亂闖?你跟在爹身邊不好么?偏要去見那個姓范的臭丫頭……”他自是深知方思尹對范鐵芙的情意,兒子得悉范鐵芙來到漠北后豈有不去見的?只是這次竟敢亂闖進皇宮中,惹出的禍端也恁大了一些。

  方思尹道:“不,爹,你不懂,若是真的愛上一個人,想忘卻不是那么容易忘得了的……,爹,你不是也很愛娘嗎?……”方七佛頓時流下淚來。

  方思尹又道:“兒子一生只愛表妹,若不是那次在黃天蕩……,或許表妹就不會離我而去了……”方七佛哭道:“尹兒,你不要說啦,爹這便去找她來見你……”

  方思尹搖了搖頭,道:“爹,不要去了,兒子等不及了……,你不要告訴表妹說我不在了,我不想讓她愧疚于心,她的每年生日時,你便代兒子送一只針線荷包兒作禮物給她,上面繡兩朵花兒那種,或是送一只用花草編成的頭冠也好,只是不可讓她知道兒子已不在了,以前兒子都是這樣送給她的……”方七佛哭得如淚人相似,心想爹如何有心去給她摘花送冠?待你走后,爹將她送到你身邊便好了。

  方思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道:“爹,兒子不孝,要走了……”方七佛大哭,急道:“不,尹兒,你不能走,不能走……,你還有什么未了之事,說來爹為你去辦……”

  但方思尹慢慢閉上了眼睛,頭一偏,就此不動了。

  方七佛登時搶呼道:“尹兒,尹兒,你醒醒,你醒醒啊……”一把抱起了方思尹的身子,以真氣輸入他膻中和丹田穴中,忙乎了半天,方思尹哪兒有半點聲息?方七佛長叫一聲:“尹兒,爹一定要去找到《龍蛇訣》來給你看看,一定去找到那范的丫頭來陪你?!甭曊鹕綅?,響徹漠野。

  忽然,沙丘后探出了一個腦袋,乃是迪古乃。原來迪古乃也已逃出了皇宮和京城,來到了左近,只是見方思尹將死,不敢走近。方七佛長聲吼叫,震得他耳膜大痛,急忙伸手塞耳,從沙丘上摔下來。待得他再爬上沙丘往頂上看去時,兩枝斷槍嗖嗖的擲了過來,貼著他頭頂插在了身后的沙丘中,卻是方七佛拔出了方思尹身上的斷槍隨手扔擲而至,幸而他探頭得遲些,否則已被這些斷槍插面刺喉而死了。

  他驚魂過后再抬頭看時,方七佛已抱起方思尹的身子飛奔而去。迪古乃忙也跟去,不過他哪兒能追得上方七佛?只片刻間,即失了方七佛的身影。

  趙、白二人在墻角處看方思尹追范鐵芙去后,不想打擾二人之事,便不追去。二人手牽著手出了驛館,在丘野間賞月沐風,想到被擄至此的父皇母后等人過些天就可回宋了,抑不住心中之喜,不覺已是月懸中天。

  忽然幾聲如狼嚎梟鳴的叫聲隱隱傳來,二人吃了一驚:“這幾聲叫嚎自然非猛獸發(fā)出,卻是武林高手以內(nèi)力所發(fā),到底是誰有這等深厚的內(nèi)力,能發(fā)出這等震蕩四野的嚎吼?且深更半夜的又為何吼叫?”

  二人自然萬料不到這是方七佛悲愛子之亡而發(fā),不敢循聲去查看,忙折回了驛館里。

  到得驛內(nèi),一眼瞧見了范鐵芙從房里出來,二人方松了一口氣。趙信道:“范姑娘,你回來了便好。剛才傳來了一聲吼叫,我怕是方七佛發(fā)出的。若是讓他遇見你可就遭了?!?p>  范鐵芙想到了方思尹私會,臉一紅,道:“我也沒有到哪兒去,只是出了一下院外便回來了?!?p>  趙、白二人一怔:“范姑娘不是出了驛館,沿墻根去了么?”范鐵芙又是臉一紅,道:“沒有啊,我出去也不過半盞茶時分而已,我剛才也聽到了吼聲,是以正想過去找你們……”

  趙信和白狐女心頭咯噔了一下,趙信道:“難道是有人假扮范姑娘去了?”范鐵芙不明何事,三人便進了房中,趙信將范鐵芙回驛館后所見之事說了,范鐵芙吃了一驚。

  眾人隱隱想到那幾聲嚎吼或與范鐵芙有關(guān)了。范鐵芙擔心方思尹,欲要去尋找,趙信道:“范姑娘,現(xiàn)下更深夜靜,不宜去查探了,一切待天明再說罷?!狈惰F芙雖然滿懷擔憂,只得點點頭,惴惴回了房中。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趙、白、范三人正要去探聽那幾聲震吼是怎么回事,忽外面馬蹄聲響,兩名金臣和數(shù)名金將領(lǐng)著百多名護衛(wèi)進了驛館。王倫和藍公佐忙上前行禮。

  一金臣道:“我大金妃子昨夜遇刺,大宋欲要圣駕得還,唯有宋金結(jié)成秦晉之好?!壁w信道:“如何結(jié)成秦晉之好?”那金臣道:“漢有昭君出塞,唐有文成入藏,現(xiàn)今唯有宋金和親?!北娙私允且辉?,王倫道:“貴國要和親也無不可,我等這便派人飛報回朝,請朝廷擇好和親的佳媛送來貴國?!?p>  那金臣道:“不必了,漠北和江南數(shù)千里之遙,一來一回,豈不半年以上?且我皇也已選中了和親的佳人。”王倫道:“佳人在何處?”那金臣取出一幅畫卷來,道:“卷上之人便是?!壁w信將畫卷接過,緩緩展開,一下驚震住了,這畫中的女子竟是白狐女!

  白狐女和王倫、藍公佐、范鐵芙等人也一下愣住了:“完顏亶如何要白姑娘和親?”

  那金臣道:“我大金圣上對白狐姑娘一見傾心,難道你們看不出來么?不然我大金圣上又如何會開什么烤羊宴款待你們?欲要退兵和迎駕,便須和親?!闭f罷,拂身領(lǐng)著眾護衛(wèi)轉(zhuǎn)身去了。

  王倫等人總算明白過來了,怪不得這完顏亶這般熱情接待他們,原來他早已看上了白狐女。

  趙信和白狐女眼前一黑,各自眩暈。王倫和藍公佐忙一把將趙信扶住,范鐵芙則攙住了白狐女。趙信握著白狐女的手道:“狐兒,你萬不能嫁給完顏亶的……”白狐女點了點頭。

  眾人垂頭喪氣,氣恨不已,藍公佐道:“不行,我要去見完顏亶,他豈能奪人所愛?”王倫點了點頭,也跟了去。

  白狐女傷心一陣后,道:“如果我們不答應(yīng)完顏亶,那信兒的父皇母后和太上皇等人如何救回?”趙信搖了搖頭,情知以區(qū)區(qū)二百余人,斷無法在千軍萬馬中搶得出父皇母后等人。白狐女面上一悲,三人在房中再也無言。

  過了一陣,王倫和藍公佐回了來,二人唉聲嘆氣,默然不語,顯然完顏亶并不肯答應(yīng)。趙信一動不動的呆坐著,忖道:“我該如何是好?狐兒是萬不能嫁給完顏亶的,我該如何才能迎回父皇母后等人……”王倫和藍公佐也是無計可出。

  白狐女要起身回房,王倫和藍公佐悄悄跟了上去,問道:“白姑娘意下如何?”白狐女心如刀絞,搖了搖頭,不知如何定奪。王倫道:“一邊是你以后和太子在一起,一邊是太子以后和他的父皇母后等人在一起,白姑娘看如何抉擇罷?!卑缀壑朽邷I,點了點頭,退回了自己的房間。

  當晚掌燈時分,趙信到隔壁房中去找白狐女,卻不見師姐在房中,一驚,忙問王倫等人,王倫等人也不知白狐女到哪兒去了,忙讓眾侍衛(wèi)去找。

  趙信心急如焚:“狐兒會到哪兒去?”生怕她遇上了方七佛,拔步要沖出驛外去尋找,忽見白狐女低頭緩步,從驛門外走了進來。趙信如逢大赦,搶上去道:“狐兒,你到哪兒去了?害信兒一陣擔心和好找?!?p>  白狐女抬頭瞧了他一眼,道:“對不起信兒,我心情不好,沒有告訴你,我出去走走,順便想法子救信兒的父皇等人?!壁w信驚心才放下,道:“狐兒以后到哪兒去,可得告訴信兒一聲才好?!卑缀畱?yīng)了一聲,王倫等人也迎了來,眾人回了屋里。

  飯罷,各人又苦思一陣應(yīng)對完顏亶的計策,依然不能得兩全。窗外仍是月華如練,趙信瞧出去,已沒了半分喜悅,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和狐兒到漠北來了。”王倫點了點頭,道:“是啊,若不到漠北來,完顏亶沒瞧見白姑娘,他就不會提和親之事了?!?p>  白狐女道:“如果我們不來,王大人和藍大人有把握和他們議和成功嗎?”王、藍二人沉思一陣,搖了搖頭。藍公佐道:“兩位不來,是很難和他們達成議和的,縱然議和成功了,他們也一定不肯放還太上皇等人。我看女真人這次議和也不過是虛晃一槍,稍作喘息積蓄力量再行侵宋而已?!?p>  白狐女道:“是啊,若我們不來,大宋和女真人又如何議和得成?且信兒也離開你的父皇母后、上皇爺爺?shù)热耸嗄炅?,你不想見他們嗎?”趙信黯然道:“信兒也很想見他們?!卑缀溃骸靶艃翰坏侥眮?,如何見得著他們?金國不和大宋議和,又如何見得著他們?”王倫嘆道:“唉,都怪咱們兵威羸弱,打不過他們……”

  范鐵芙道:“我看也未必,只要朝廷下定決心,不怕女真人,不聞風而逃,諸將用命,也能收復中原的?!?p>  各人又是一陣默然,隨即各自回房。趙信在房中靜坐冥思計策。

  過得一陣,白狐女推門走了進來,趙信起身相迎。白狐女從懷中取出了一顆紅色藥丸,趙信詫道:“這是什么?”白狐女道:“這是咱們神女派的強功丸,吃下此丸后,功力便會倍增?!?p>  趙信更是驚奇,道:“神女派的強功丸?我怎地從沒聽師姐說過?”白狐女道:“這是圣周婆婆留下來給我的,只有一顆而已,因不懂秘制,是以我也沒有跟信兒提起。我已探聽清楚你父皇母后等人被羈押的所在了,你將此丸吃下,我們明日就進城去救他們?!?p>  趙信喜道:“原來狐兒白天去探聽了我父皇母后等人的所在么?我也正想去探聽呢?!卑缀c了點頭,微露喜意。趙信心懷更暢,道:“好,我們明日便去救我父皇母后?!睂缀f來的紅丸服下,壓抑于心頭的種種悲傷、顧慮、苦悶、無計等一掃而光。

  趙信問起他父皇母后現(xiàn)下的情況如何,白狐女道:“我只是打聽到所在而已,并未得見他們?!壁w信一想也是,想到自己和父母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見,心下又悲又喜。

  二人當下又商討逃跑之法,皆覺僅憑二人之力,要助父皇母后、太上皇爺爺?shù)热颂舆^金兵的重重關(guān)險,實是千難萬難,一時又無計策,趙信忽然想到了白狐女的傷勢:“啊,是了,師姐雙足經(jīng)脈如何了?可痊愈了么?”白狐女道:“快要痊愈了,信兒不必擔心?!?p>  趙信皺起了眉頭:“若不得痊愈,咱們又如何能去營救得父皇等人?須知在千軍萬馬中逃跑撕殺,實半分大意不得。師姐傷勢未愈,不如信兒再為你療一下傷罷?!?p>  白狐女道:“不必了,我回房去靜養(yǎng)便是,信兒你也要好好養(yǎng)足精神才得。不然明日如何能救人?”趙信見她說的在理,讓她回去歇息了。

  趙信躺在床上,欲要快些入眠,然心中思緒紛至沓來,反而無法靜眠,暗道:“明日我和狐兒去救父皇母后等人,不知能否全身而退?若不能,只怕連累了父皇母后。也罷,我和狐兒先去見上一面父皇母后也好,我已好多年沒見過他們了,不知他們是否還能認出我?”心下又是激動又是難過,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許久后才睡去。

  次日一早,趙信醒轉(zhuǎn),結(jié)束停當,又在衣褲里藏了十余枚暗器,這才提劍去找白狐女。這時驛館外忽然車馬轆轆,絲樂陣陣,來了大隊人馬。

  趙信一愕:“這是怎么回事?這隊伍怎像是迎親的?我和狐兒須得盡快離開這兒去救父皇母后才好,不然人多雜亂,可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备Z至白狐女房間,正要催白狐女快離開,卻見師姐只是靜靜的坐在梳妝臺前,并沒有整束衣衫去救人之意,一詫,道:“狐兒,你怎么了?咱們不去救人了嗎?”

  白狐女默然不答。趙信心下一沉,頓覺不妙,道:“狐兒,外面怎么像是來了迎親隊伍?這是怎么回事?”

  白狐女神情黯然,道:“信兒,以后你不要來找我了,你去找張姑娘或范姑娘罷……”

  趙信驚震住了,半晌回不過神,道:“為什么?狐兒為什么讓我去找她們?難道狐兒不愿和我在一起了?”過了一陣,才驀地明白,“莫非……莫非狐兒已答應(yīng)完顏亶和親了么?”

  白狐女眼中忍不住涌出了兩顆清淚,道:“這也是唯一能救你父皇母后等親人的法子了?!壁w信搖了搖頭道:“不,信兒不能沒有狐兒,信兒不能失去狐兒的……你為何要騙我?為何要騙我?你昨晚還和我商量去救我父皇母后的,為何要騙我……”

  白狐女淚如雨下,道:“關(guān)山萬里,我們又是區(qū)區(qū)兩百余名官兵,如何能救得了你父皇母后?且我也沒有打聽得到你父母的所在……”

  趙信腦中霎時如起了一片白霧,驚詫道:“這般說師姐救人一事自始至終都是騙我的,昨天狐兒出去,是進宮去答應(yīng)了完顏亶和親?……”白狐女又兩顆晶淚涌出,點了點頭。

  趙信一下泄了氣,渾身再無半絲氣力,渾渾噩噩,不知所措。片刻后,像是一下醒悟過來,猛地抓住白狐女的手道:“師姐,我們快離開這兒,縱是救不得我父皇母后,狐兒也不能答應(yīng)完顏亶嫁給他,我們可以先離開這兒,我們先離開這兒……”

  白狐女搖了搖頭,道:“難道信兒能忍心看著你的父皇母后等人仍在北漠受難不救么?”趙信登時又啞然了,軟癱在地,是啊,父母便近在眼前,豈能不救他們讓他們繼續(xù)受難?心中不住想:“為什么,為什么偏偏要狐兒和親?為什么?為什么……”

  這時絲樂更加近了,白狐女看了他一眼,緩緩轉(zhuǎn)身出了門去。趙信大吃一驚,急忙要搶過去將她攔住,剛邁得一步,即發(fā)現(xiàn)身子一絲力氣也沒有了,跌坐在地,驚道:“狐兒,我這是怎么了?怎么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白狐女淚眼婆娑轉(zhuǎn)過頭來,道:“這散功丸十二個時辰后可自解……”

  趙信頓時明白:原來昨晚師姐給他吃的并非什么強功丸,而是散功丸!她生怕自己阻她,是以編了一個故事說是強功丸讓自己吃下此丸,她其實已做好和親的準備了……

  想到這兒,又驚又悲,叫道:“狐兒,狐兒,你不可以去和親的,你怎可如此對我?……”想撐起身子去阻她,又一下摔倒在地。

  白狐女眼中滿噙淚水,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信兒,為了你的父皇母后等人能回得中原,信兒,你忘了我罷,是我對不起你……你父皇母后等人七天后會由完顏亶送到這兒來,到時你就可以和他們回中原了……”轉(zhuǎn)過頭去,終于出了屋去。

  趙信大叫道:“狐兒,狐兒,你不可離開我,不可走……”但他軟癱在地,雙足和身子半分也動不了,只剩手臂還可舉起,想用雙手撐著身子爬出去,然哪里有力氣?手臂一軟即撲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只能不停叫喚。

  王倫和藍公佐等人在院門處迎候金兵的大轎,然后又送白狐女上了大轎去,兩名金將將簾子放下,胡笳號角頓時一齊吹奏長鳴。趙信頓覺眼前一片漆黑。

  轎子緩緩抬出了驛館去,趙信呼道:“狐兒,不可,你不可丟下我,狐兒,你不可丟下我……”但樂聲和人馬聲嘈雜,誰聽得到他的呼叫?絕望之余,又想以雙手支撐著身子爬出去,但散功丸發(fā)作后威力奇猛,他現(xiàn)在連動一下手指頭也覺乏力,如何能爬得出去?

  不多時,金兵便抬著轎子去遠了,趙信眼前一黑,再也人事不省。

  王倫和藍公佐、范鐵芙等人送走女真人后,走近屋里一眼瞧見了趙信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嚇了一跳,忙將他扶躺在床上,又是灌湯又是捏人中,趙信始終不見醒來。

  范鐵芙一探他脈息,微弱之極,嚇得膽戰(zhàn)心驚,緊緊抓住趙信之手,道:“趙大哥,你千萬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趙大哥,你不要嚇我們……”卻不知趙信因服了散功丸,且悲徹過度,是以背厥了過去。

  趙信到了午后猶未醒過來。眾人更加驚了:“白姑娘不是說散功丸十二個時辰可解了么?自他昨夜服起,到現(xiàn)下也有十二個時辰了,怎地還不醒?”

  范鐵芙“哇”的哭起來:“趙大哥,你萬不能死,白姑娘嫁人了,你還要迎回你的父皇母后呢?!?p>  王倫和藍公佐也嚇得手足無措:“早知如此,我們也不該偷偷勸白姑娘嫁完顏亶了?!毙叶w信雖然未醒轉(zhuǎn),自始至終有一息尚存,心口微微跳動著,三人唯有寸步不離守在他床前。想到他和白狐女終究是水中花鏡中月一場,王倫和藍公佐不住心酸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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