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信才知忠烈?guī)熖⒎俏魈炷縿ε烧崎T,忠烈?guī)熖珴M臉皺紋,忠義師太形貌與她相比大為年輕,看來她修為遠(yuǎn)在忠烈?guī)熖稀?p> 原來這老尼確是忠烈?guī)熖膸熃悖伊規(guī)熖硇胃叽?,脾氣暴烈,忠義師太則瘦瘦小小,性情溫靜。忠烈?guī)熖幌驅(qū)@位師姐的禪學(xué)和武功修為佩服得妥妥貼貼,不敢有絲毫違逆。不過忠義師太極少下庵,江湖上名頭遠(yuǎn)不及忠烈?guī)熖捻懥?,只有劍通道長等一些上了年紀(jì)之人才知忠義師太武功不在方七佛、金裟活佛等人之下,是以對西天目劍派尊崇有加。
妙清和妙定將劍一抖,道:“你速速下山,尚可逃得性命?!壁w信情知敵不過忠義師太,而師姐卻不肯出堂,頓時心底一片冰涼:“狐兒既已決意出家為尼離我而去,我活著又有何意思?”站定不動,妙清劍尖數(shù)顫,向他疾刺而來。
趙信手一松,長劍“當(dāng)”的掉落在地。妙清劍尖在他胸前挑了數(shù)劍,鮮血流出,被雨水潑灑,他身前登時一片大紅。
妙清這數(shù)劍只是虛招,更厲害的招式還在后頭,料不到他竟然不閃避,不待她使出后面的招式已然傷了他,也是一詫,喝道:“接招?!鄙硇我晦D(zhuǎn),又?jǐn)?shù)劍疾刺過來。這數(shù)劍疾如電光火石,雨簾中更難辨劍刃,若是刺實(shí),趙信身上便要落下數(shù)個透明窟窿了。
趙信已抱死志,立于雨中,一時似癡傻了一般,任由她刺殺。禪房里忽然一道白影如驚鴻般翻轉(zhuǎn)躍出,白綾卷住了妙清劍刃,妙清劍尖一顫,將白綾割斷,仍是向趙信刺去,但便這么一遲,一道白光已至,“當(dāng)”的架開了她劍刃,卻是白狐女從屋里躍出救了趙信!
西天目劍派上下人等一震。原來趙信在堂外的種種情形,白狐女均在房中聽得清清楚楚,有如瞧見一般。待聽得妙清的劍聲時,已知要取了趙信性命,而趙信意存死念,這一劍必不避,就此送了性命,遂再也不顧一切躍出將趙信救下,驚急道:“信兒,你怎能不擋劍?”
趙信看師姐出來救自己,又悲又喜,神情激蕩,道:“師姐,你肯想著信兒的生死不落發(fā)為尼了么?”
白狐女黯然落淚,道:“信兒不是已和張姑娘成親了么?”趙信忙道:“信兒并沒有和張姑娘成親,狐兒離去后,信兒便昏倒了,并沒有和張姑娘拜過堂,信兒也不想和張姑娘成親?!?p> 白狐女垂淚道:“但這是皇上賜婚于你,你怎能不從?且你的親人終究是不許我和你在一起的,將來你爹爹媽媽回來了,也一樣不許的……”趙信道:“不,他們會同意的……”
白狐女傷心的搖了搖頭,想到當(dāng)初梁紅玉、韓世忠等人便有意要拆開他們二人,現(xiàn)下他的九皇叔也是這般,人人已視她為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一般,已不肯信。
趙信道:“若是你入空門了,信兒活著還有甚么意思?活著時最多也是遁入空門,那與死又有何分別?”拾起了地上之劍,要自刎而死。
白狐女忙將他長劍奪下,心下感動,終于在忠義師太跟前跪下,道:“弟子塵心未滅,請師太原宥。”
妙清怒道:“擺劍陣,不許他們下山。”忠義師太嘆了一口氣,合什道:“讓他們?nèi)チT。”隨之轉(zhuǎn)身入了禪堂內(nèi)。妙清、妙定才悻悻領(lǐng)弟子撤開。
白狐女忙檢查趙信的傷勢,妙清適才數(shù)劍挑刺雖傷了趙信,幸沒傷到臟腑,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傷,敷過藥后止住血便無大礙了。
白狐女驚魂未定,憂心道:“以后信兒萬不可再做出這等傻事來了,若妙清師太當(dāng)真刺下去,你還有性命么?”趙信慘然笑道:“那要看狐兒還拋不拋下信兒了,若狐兒還是拋下信兒,信兒已死過很多次了,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再死一次又何妨?”
白狐女怔怔落下淚,道:“都是我不好,害了信兒……”趙信道:“以后狐兒不要離開信兒了,信兒也不離開狐兒,可好?”白狐女點(diǎn)點(diǎn)頭。
趙信心底一陣甜蜜,道:“這次也是老天憐見,若不是下了這一場大雨,信兒也不會到這山中避雨,說不定已轉(zhuǎn)到哪兒去尋你了呢。信兒到了山中后,幸得又聽到了木魚之聲,看到了狐兒扔落的紅花,否則信兒若是來遲了一步,縱然見到了狐兒,又有何用?”二人一時又悲又喜,擁在一起,然后轉(zhuǎn)身出庵。
雨猶在淅淅瀝瀝的下,撲打在花樹上,清脆有聲。忽山道上來了一老翁,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懷里抱著一老婆子,那老翁弓腰駝背,須發(fā)花白,那老婆子扎著頭巾,臉上也皺紋深刻,雙眼緊閉,似乎得了極重之癥。
趙信和白狐女不由起了惻隱之心:“這對老公公老婆婆一身粗布鳩衣,必是貧困交加,是以老婆婆患了重病也無錢醫(yī)治?!碑?dāng)下要想法子幫他們,那老翁卻伸手去敲了敲庵門。
不多時,妙定和妙清領(lǐng)弟子打開門。那老翁跪倒在門前石板上,道:“請忠義師太援手救內(nèi)人一命?!边@聲音極是低沉,雨聲又淅淅瀝瀝,實(shí)是聽得不大清楚。
趙、白二人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他的蓑衣微泛油光,飛濺著雨水,懷中那人也身披蓑衣,腦袋卻被他緊緊摟在懷中,并沒淋著,身上和手臂處無法擋得開雨水,則被淋得濕漉漉了。
趙信暗自一嘆:“這對老夫婦冒雨前來求醫(yī)?這時正值深秋,雨水甚冷,把身子淋濕了豈不要著涼?”
妙定見有人冒雨跪于門前,也一下驚詫住了,道:“老施主是誰?女施主怎么了?”那老翁仍是聲音極低,道:“老朽于叔夏,和內(nèi)人是雪山派的,一日仇家前來尋仇,將內(nèi)人打傷了,望師太慈悲,能救內(nèi)人一救?!?p> 妙定道:“你又如何知我?guī)煏热??”那老翁道:“忠義師太內(nèi)功修為當(dāng)世無人能及,內(nèi)人受的是掌傷,被震散了真氣,滲入各處錯亂經(jīng)脈中,若得師太以真力匯聚,內(nèi)人的傷當(dāng)可得愈,縱然武功不及從前,老朽和雪山派上下也感激不盡?!?p> 趙信暗叫了一聲慚愧,臉頰一陣發(fā)燙。:“原來他們是雪山派的高手,我和師姐竟沒瞧出半分來,還自作聰明以為他們貧寒要助他。想他那內(nèi)人定是受傷不輕,不然也不會冒著這冷雨尋上這兒?!?p> 妙定忙道:“那請老施主將女施主抱進(jìn)來罷?!蹦抢衔痰溃骸笆牵嘀x大師慈悲。”正要抱那老婆婆入屋,忽然嘭、咔嚓一聲響,不遠(yuǎn)處一間年深發(fā)黑的腐朽小木屋被人一掌擊破,從里面跳出了一人,口中大吼道:“狗賊,納性命來!”如一頭獅子般雙拳直搗向那老翁。
趙信料不到屋里有人,吃了一驚。那老翁驚身而起,抖落了身上的蓑衣,站直了身子,面上的面粉和膠泥被雨水沖刷簌簌而落,露出了一張極長的馬臉,這哪里是什么雪山派的于叔夏了?分明是神霄派的林靈素!而那破板而出之人正是張覺!
趙信霎時心神激蕩,神暈?zāi)垦?,自柴永崎受他三掌后,他一直苦苦尋找此人,始終沒有下落,不想踏破鐵鞋無覓處,他竟躲在這兒!
此木隨之從木屋中走出。原來此木給王念經(jīng)守墓兩月后,張覺忽然來至,讓此木處罰。此木知他信守諾言,遲早會來找他的,是以見他來時,也毫不奇怪,微微頷首,隨之要和他上漠北去見金國皇帝。張覺萬般不愿意,痛苦之極,卻又不得不隨行。此木見他內(nèi)心掙扎得甚厲害,路過天目山時,遂將他帶來這兒聽忠靜庵的《靜義經(jīng)》,因庵中不留男客,故而二人只能歇于庵外不遠(yuǎn)處的一間破木屋中。
這《靜義經(jīng)》法諦精妙,能解諸般業(yè)因,庵中每日傳出經(jīng)聲,張覺原本狂躁的心緒漸平靜下來。眼看大功可成,隔些天便可領(lǐng)著張覺繼續(xù)往漠北而去,豈知這時候林靈素忽又抱李師師出現(xiàn)?
李師師當(dāng)日在首陽山被林靈素一掌打傷,這一掌李師師并不運(yùn)內(nèi)力抵擋,如打在一普通人身上一般,如何能受得了?幸而林靈素內(nèi)功精湛,不住以內(nèi)息傳入她體內(nèi),才保得她一息不絕。林靈素抱著她遍訪大山名醫(yī),采集各種奇效異能之物給她服食,始終救不醒師妹,自悔之余不住責(zé)問:“師妹,你為何不運(yùn)功擋我這一掌?我這一掌本無心要傷你這般重,若是你擋了又怎會傷成這般樣子?”他生性兇殘,那些名醫(yī)神醫(yī)若是不能治得了李師師的傷,往往便被他斷去一手一足或割鼻去舌挖眼以泄怒憤,大江南北被他整治得半死不活的名醫(yī)不在少數(shù)。
尋名醫(yī)無望,林靈素想到尋一個內(nèi)功更深之人或許能救得了師妹,而當(dāng)世武功中,除師娘梅慈姑、師兄蒲燕陽和楊太、耿京等人外,西天目劍派的忠義師太也內(nèi)功驚人,是以一路尋到了忠靜庵前。
趙信看見林靈素,知他所抱之人定是李師師了,果然大雨傾砸下來,將李師師臉上的面皮沖洗盡凈,露出了一張蒼白卻如沉魚落雁般的臉,與白狐女容貌極是相似,白狐女見了,不由一詫。當(dāng)日在首陽山中李師師蒙著了臉面,是以未得見其真容,如今見了,眾人均發(fā)現(xiàn)二人的相貌極似,怪不得怪駝獸和隆裕太后等人均把二人混作一人了。
林靈素驀見張覺撲至,急忙躍身避開長拳,足尖一點(diǎn),彈出丈余開外。張覺雙掌又一推,兩道排山倒海般的掌浪擊了過去,吼道:“惡賊,還我念奴性命來?!绷朱`素反手出掌相擋,只聽得一聲大響,二人身形均往后退了幾步,林靈素退到了廟門處。
張覺又喝一聲撲上,雙掌直擊,林靈素不敢直攖其鋒,退身閃避,張覺“砰砰”兩拳打在了庵門處,庵門登時被擊倒在地。
妙定和妙清面上變色,喝道:“不許損壞忠靜庵之物?!睆堄X一心要?dú)⒘朱`素,豈理會二人喝斥?又呼呼兩掌發(fā)出后,掌風(fēng)激蕩,往上直沖,將門頭上的忠靜庵牌匾沖落。妙定和妙清大怒,各持一劍斗張覺和林靈素,但二人內(nèi)力遠(yuǎn)不及張覺和林靈素,反被掌風(fēng)掃中震傷倒退了出去。余弟子見狀,急忙去報忠義師太。
不一會,忠義師太即又領(lǐng)十余名弟子出現(xiàn)。柴永崎見是張覺闖的禍,忙上前與之相見道歉,豈知一眼瞧見忠義師太眉心藏著一顆小痣,左耳下也有一顆朱痧痣,頓時怔住了:“你是小佛?”忠義師太渾身一震,道:“你是永崎?”二人眼眶一下濕潤了。
原來二人五十年前是一對夫妻,忠義師太未出家之前俗名吳小佛。柴永崎受其妹妹圣周婆婆盅惑要反宋,忠義師太則反對參與,說大宋勢大,反宋無異于以卵擊石。圣周婆婆被官兵來剿后,柴永崎去救,大殺官兵,并讓妻子去救護(hù)圣周婆婆的兒子,但忠義師太敵不住官兵,圣周婆婆的兒子落入官兵手中,幸得王宗石救了去。
圣周婆婆事后問忠義師太要孩子,忠義師太說被王宗石搶去了,王宗石還中了一箭左肩,未得將箭拔出。柴永崎和圣周婆婆四處打聽也找不到王宗石,是以并不信忠義師太所說,圣周婆婆更說是忠義師太故意引宋兵來害眾人的,而《龍蛇訣》也是她奪了去,遂和忠義師太相斗。
圣周婆婆并不是忠義師太的對手,柴永崎看妹妹受傷,出手相助,忠義師太見丈夫不相信自己,心傷神寒之余,遂不擋來掌,甘愿死在其掌下。柴永崎收掌不及,將忠義師太打下不周山,幸得西天目劍派虛云師太所救,帶她到了西天目山,賜名忠義。忠烈?guī)熖昙o(jì)雖在忠義師太之上,且入門較忠義師太為早,但武功不及忠義師太,對忠義師太極是佩服,是以擁其為掌門。
柴永崎打下妻子后,也有些懊悔,忙下到山底尋找,始終不見尸骨,此后更無妻子下落,一晃已五十年,哪想得到在此重見?
二人心神一蕩,已各自回復(fù)神情,忠義師太道:“你怎么到這兒來了?”柴永崎轉(zhuǎn)頭向張覺一瞧,道:“我?guī)堄X來聽經(jīng)?!敝伊x師太詫道:“此人便是張覺么?”她也聽說了張覺引得金軍南侵之事,此時才得一睹張覺真容。
柴永崎道:“這被破壞的庵門和牌匾我會找人來修建好?!敝伊x師太道:“不必了。”二人欲要說些什么,卻又忍住,遂不再說話。
此時張覺和林靈素已拆了近百招,打得呼呼生風(fēng)。趙信擔(dān)心林靈素要逃,和白狐女圍在了林靈素身遭,而張覺是跟著此木而來,倒不擔(dān)心他會再逃去。林靈素暗暗驚慌,又猛擊張覺兩掌后,突然身子一拔,躍過了趙、白二人的頭頂,趙、白二人欲要攔時,他已往山下飛奔逃去,竟不及顧地上的李師師。
張覺驚呼一聲,也從趙、白二人的身邊搶了過去。趙信和白狐女始料不及,被二人雙雙走脫,忙拔步緊追。柴永崎一震,生怕張覺命喪在林靈素之手,也下山追去。
趙信被妙清刺傷胸口,奔跑得急了,牽引傷處,一陣疼痛,鮮血也滲將而出。白狐女驚道:“信兒,我們還是不要追了罷。”趙信道:“不……”奔不了幾步,胸口更加疼痛,終于忍不住皺眉低哼了一聲,鮮血從衣衫處滴落到地上。
白狐女驚道:“信兒你快治一下傷再追?!壁w信只得停下,白狐女取金創(chuàng)藥為之敷上。待得包扎完畢,林靈素和張覺早已不知奔到哪兒去了,二人只得順著路上一些斷落的樹枝尋去。
天色漸漸黑暗,山雨又大,二人在山中轉(zhuǎn)了許久,并不見有林、張二人形跡,渾身早已被大雨濕透。趙信一陣氣沮:“他們會逃到哪兒去?”
忽然一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中氣充沛,回震山谷:
“秋夜雨,秋夜雨!馬悲草死桑乾路,雁啼木落瀟湘浦。聲聲喚起故鄉(xiāng)情,歷歷似與幽人語。山林豈無豪放士?江湖亦有饑寒旅。凝愁擁鼻不成眠,燈孤焰短寒花吐。張大俠,你為何還不悟?”
趙信和白狐女一驚,趙信道:“這是柴前輩聲音!他以‘獅子吼’和‘千里傳密’的功夫也在冒雨連夜召喚張覺。這一份功力,當(dāng)真了得。”
白狐女道:“信兒,此木大師說些什么?”趙信道:“他以世間種種悲苦來喚張覺,希望那張賊不以己悲,能幡然醒悟回來。”
忽聽得張覺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道:“你這話我已聽了近千遍了,你不要再說了,再說也是無用。我不會忘記念奴之死的,我不會不報此仇的……”聲音嘶啞震耳,與此木的相比較,立可聽出內(nèi)力不夠精純。
趙信和白狐女一喜:“啊,張覺這惡賊還在山中,且似還在附近?!泵κ譅恐盅鴱堄X聲音的來處奔過去。但到了張覺發(fā)聲的東邊山頭,張覺又已不知去向,地上只剩些碎巖斷樹,二人一陣驚慌。
白狐女忽然道:“他適才和林靈素在這兒打斗過,我們不會沿這些斷樹碎巖尋下去么?”趙信一聽有理,二人便沿斷樹碎石尋下去,尋了大半個時辰后,漸漸不見了碎石斷樹,一下又失了張覺蹤影。
雨越下越大,天地一片彌天風(fēng)雨,漆黑不堪。二人著急之際,只聽此木如山洪如獅吼般洪亮的聲音又遠(yuǎn)遠(yuǎn)傳來:
“古來今往愁無數(shù)!謫仙倦作夜郎行,杜陵苦為茅屋賦。只今村落屋已無,豈但屋漏無干處!凋余老稚匍匐走,哭聲不出淚如注,誰人知有此情苦?赤縣神州皆斥鹵。長蛇封豕恣縱橫,麟鳳龜龍失其所。耕夫釣叟意何如?夢入江南毛發(fā)豎。排門四望云墨黑,縱有空言亦何補(bǔ)?張南使,你為何還不悟?”
雖是在一片山雨中,聲音仍震得趙、白二人耳聾發(fā)聵,當(dāng)下收攝心神靜聽張覺有否回音,果然張覺的聲音又遠(yuǎn)遠(yuǎn)傳至:“此木,你不要說啦,你雖有恩于我,但我張覺現(xiàn)下報仇要緊,以后再將性命交給你,不報了仇,我是不會將性命給你的,你不要說啦,不要說啦……”聲音遠(yuǎn)在數(shù)里之外,混在山雨溪洪中,若不仔細(xì)聽,當(dāng)真聽不清他說些什么。
趙信和白狐女急又循聲疾追,但到了那兒,只見又是一片斷樹折枝,哪里有張覺的影子?正要細(xì)查張覺的去向,西南角的山腰間傳來了兩聲“啊啊”的呼喝,似是張覺在擊打亂樹和石巖,趙信急道:“張覺看來追失了林靈素,神智已狂,把樹和巖看作了林靈素,狐兒,咱們快往那邊去追他?!?p> 二人又沿著斷樹碎石一路尋下去,尋了兩三里后,又已不聞張覺聲音,趙信一顆心直往下沉:“他又逃到何處去了?”白狐女安慰他道:“信兒,我們一定能尋得到張覺的。”趙信只得提起精神,又四處往雨夜中尋去。山里寒涼,雨水將二人浸透,陣陣發(fā)冷。
尋至天明時,雨才停住。張覺依然毫無蹤影,趙信很是失落,忽然想到此木,道:“師姐,我們找柴前輩去,說不定柴前輩找到他了呢?!?p> 二人遂又趕回到了忠靜庵,發(fā)現(xiàn)此木盤腿坐在庵門前救李師師。原來柴永崎找不到張覺,想張覺若找不到林靈素,會回忠靜庵來守株待兔等林靈素,故而回到了庵前。彼時忠義師太正在救李師師,但忙乎了大半夜后,李師師仍未得醒,柴永崎遂又施手援救李師師。到天亮?xí)r,柴永崎已運(yùn)氣了兩個多時辰,李師師終于睜開了眼睛。
趙、白二人走了近去,白狐女神情激動,蹲在了李師師跟前,叫了一聲:“姐姐?!崩顜煄煹吐暤溃骸澳闶俏颐妹??”
柴永崎和忠靜庵諸尼瞧見二人相貌如出一轍,不用說也知道二人是姐妹了,只是一人曾駐留于煙柳繁華地,穿紅染綠,鉛華盛妝,一人則如山中雪蓮,纖塵不染,迥然不同。
白狐女神情激蕩,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師師也聲音發(fā)抖,道:“你是師童妹妹?妹妹如何知道我是你姐姐?”白狐女道:“我聽圣周婆婆說的?!崩钊缤溃骸澳悄阋娺^娘了么?”白狐女道:“在摩尼教見過了,不過當(dāng)時娘并不認(rèn)得我,我也不知道娘?!?p> 李師師喜極而泣,道:“娘還沒死么?我只道當(dāng)年她在折梅峰時被圣周婆婆打死了,原來娘還活著,她現(xiàn)下在哪兒?”白狐女道:“我也不知她到哪兒去了?!崩钊缤幌瞒鋈幌聛?,道:“待我傷好后,我們再去找娘?!?p> 白狐女道:“好?!崩顜煄煹溃骸捌鋵?shí)那日在首陽山時,我便該料到你是我妹子才行,有誰會長得如我們姐妹這般相像?”
白狐女想起當(dāng)初在揚(yáng)州救元懿太子時,隆裕太后曾將她誤認(rèn)李師師之事,道:“是啊,隆裕太皇太后還把我當(dāng)作姐姐了呢?!崩顜煄熡僬f什么,忽覺一陣頭昏,白狐女忙道:“姐姐你先別說了。”李師師道:“我,我昏迷多久了?”白狐女道:“姐姐你昏迷兩年多了。”李師師一驚,覺得更加昏了。
眾人也驚詫不已,心想若不是林靈素悉心照顧,用一些流食等喂她,并續(xù)以真氣,她早已不在了。
忠義師太看李師師身子虛弱,道:“李施主暫到庵里休養(yǎng),待精神得好,大家再和她說話罷?!卑缀屑げ灰?,謝過忠義師太,又對李師師道:“妹妹要去找張覺,遲些兒再來看姐姐。”李師師點(diǎn)點(diǎn)頭。忠義師太遂讓幾弟子將李師師抬進(jìn)了庵里。
趙信向此木打聽張覺的消息,此木搖了搖頭,道:“我也是不知。”趙信好生失望,與之告辭,和白狐女下山而去。
二人料想林靈素必會來找李師師,而張覺也不會放過林靈素,二人該當(dāng)不會跑多遠(yuǎn),遂在周遭山中細(xì)尋。
但尋了十多后,依然沒有二人的蹤跡,二人心往下沉:“難道林靈素和張覺真的離開這一帶了么?”遂越尋越遠(yuǎn)。
這一日忽見前面林子中一人跪在一座墳冢前,動也不動,趙、白二人暗覺奇詫,悄悄潛近前一看,見那墳碑上刻的是“楚王鐘子儀之墓”幾字,登時一凜:“鐘子儀埋在這兒?此人是誰?”和白狐女潛身伏下細(xì)看。
那人動也不動的跪于墳前,像是悲傷自責(zé)已極,白狐女低聲對趙信道:“此人身形有些像楊太,但楊太不是被砍頭了么?如何還活著?”
趙信也頗覺奇怪,道:“是啊,除楊太外,又有誰會埋葬鐘子儀?楊欽、劉詵等那幾人雖也是會葬的,可楊欽等人的身形并不像此人?!倍擞帜窦?xì)瞧去。
那人靜跪了一陣,忽然仰天悲道:“楚王,子儀已死,楚國也已亡了,我如何對得起你?又有何面目獨(dú)活?”拿起地上的一根斷樹枝,猛向心口插落。
樹林中一顆石子忽“嗤”的打出,“啪”的將樹枝打斷,那人轉(zhuǎn)過頭喝道:“是誰?”樹林里躍出了一人,哈哈笑道:“你如此一死,豈不是更對不起楚王?”卻是耿京。
趙信又驚又詫:“這耿京如何會在這兒?當(dāng)晚他想來救楊太,幸而被岳伯伯的兵馬打跑了,他現(xiàn)下為何又救這個要自殺之人?這自殺之人到底是誰?”
那人一震,低下了頭不說話。耿京又笑道:“你已很對得起楚王了,若不是有你,楚國如何能在洞庭湖立足六年之久?且成王敗寇、帝皇百姓,到頭來也不過一抔黃土一闕荒丘,成成敗敗你又何必放在心上?”那人仍是不說話。
忽然樹林中傳來了一陣咯吱咯吱聲,有人踩踏枝葉而來。趙白二人循聲看去,忖道:“是誰來了?”轉(zhuǎn)眼間樹林里走來了兩人,一高一矮,竟是方七佛和方思尹,大震。
耿京撐點(diǎn)雙棍迎上前去,笑道:“佛老兄來這兒干什么?”
方七佛臉上罩著一層寒霜,道:“耿京,你是不是約我的張子穆等一干手下人去救楊太了?”
耿京哈哈一笑不答。方七佛沉聲道:“到底是不是?”耿京知道推諉不得,笑道:“是有這么一回事?!狈狡叻鹉樕D時黑沉得可怕,道:“那張子穆他們呢?”
耿京笑道:“耿老兒也不知他們到哪兒去了?!狈狡叻鹋溃骸靶展⒌?,你是不是騙他們進(jìn)去被官兵殺害了?”將閻杖重重一撞。
耿京看他要撲上來傷人,打了個哈哈,暗暗防備,道:“我是和他們進(jìn)去救人了,可不知他們有沒有被官兵殺害啊?!?p> 方七佛怒道:“耿京,你敢做又為何不敢當(dāng)?”
耿京笑道:“哈哈,好罷,那我就跟方兄說了,我是有些對不起方兄之至了,我用你的張子穆去頂替楊太,讓岳飛砍頭了。”
此言一出,方七佛父子頓時驚震住了,而更加驚震的是躲在遠(yuǎn)處的趙、白二人,趙信自言自語道:“難道那日砍頭顱的并不是楊太?他當(dāng)初在洞庭湖時滿臉淤泥,后又滿是鮮血,瞧不出他臉上是淤泥還是受了傷……”繼而想到了楊太臨刑時的種種怪異情形,“怪不得那個楊太在押出來砍頭時貪生怕死,又是磕頭又是手舞足蹈的想要說些什么,原來這個被頂替砍殺的是張子穆!這耿京究竟于我大宋是忠是逆?”他恨耿京之余,便不再稱之為“耿前輩”或“耿總寨主”了。
白狐女也是驚震連連,道:“若是讓楊太逃脫了,只怕洞庭湖會死灰復(fù)燃,且官兵毀了他洞庭湖,他要更加狠手報復(fù)了?!?p> 趙信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此事我們?nèi)f不可先聲張,岳伯伯也不知道殺的是假楊太,待咱們殺了真的楊太再告訴他罷。不然朝廷得知岳伯伯走了真的反賊,只怕要怪罪下來,到時岳伯伯滅洞庭湖不但無功反而有過了?!?p> 白狐女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知此事重大:“嗯,這墳前跪拜之人可是楊太么?”趙信也不敢肯定,道:“咱們再察看多一陣,耿京雖然將他救了出來,但楊太受了重傷,一定還會替他療傷的,我想楊太不會躲在很遠(yuǎn)處?!卑缀娝f的甚是,二人又伏下窺看。
方七佛得知手下愛將被人騙去頂包砍頭了,且還喪失了這好不容易招募來的數(shù)百兵馬,幫源峒等于是和洞庭湖一般被官兵剿滅了,兩眼如若冒火,厲聲道:“你用什么法子騙了他?”
耿京橫棍于前,暗暗提防他突然暴襲,向方思尹一指,笑道:“便說你的這個寶貝兒子被官兵抓住啦?!?p> 方七佛氣得七竅生煙,閻杖一抖,欲要向耿京撲上,墳前那人走了過來。方七佛看他一襲灰衣,身形高瘦,臉上滿是刀痕疙瘩,不知是如何傷的,一震:“瞧身形,此人像極了楊太,不過滿臉傷痕,又不知是不是?!彼靻柕溃骸伴w下如何稱呼?”
那灰衣人道:“老夫楊幺?!狈狡叻鹨辉?,道:“楊幺?莫非你就是楊太?”
那灰衣人只是又說了一遍:“老夫楊幺?!狈狡叻鹑缰渺F里,道:“那老兄和楊太是何關(guān)系?”那灰衣人道:“老夫并不認(rèn)得楊太是誰?!狈狡叻鹦南聬琅?,向耿京看去,道:“他到底是楊太還是楊幺?怎地江湖上從沒聽說過楊幺這一號人物?”
耿京笑道:“我也不知他是誰,他說是楊幺便是楊幺罷。”
方七佛氣恨得咬牙切齒:“姓耿的,你怎么也會騙人?”耿京笑道:“耿老兒平生從沒騙過人,不過,話又說回,難道只許你佛爺騙別人,不準(zhǔn)人家騙一下你么?”
方七佛鼻翼翕動了幾下,突然如破鈸般怒喝一聲,向耿京撲了過去。他料這楊幺多半也是耿京的幫手,也顧不得了。
耿京知他杖法厲害,不再撐起,只在地上如一圓球般滾來滾去,方七佛的杖頭不住落在他的身遭,擊得石碎和火星四濺。
楊幺在旁觀看了一陣,突然也發(fā)招向方七佛攻去,動若脫兔,趙信一看他招式,登時心頭一陣大涼:“原來此人果然是楊太,他改名楊幺只是掩人耳目而已,而湖南一帶,‘幺’也有‘小’之意,聽說他在家中排行最小?!?p> 方七佛以一敵二,大落下風(fēng),也認(rèn)出了此人武功與楊太極似,喝道:“你是楊太?”楊幺道:“我只是學(xué)會了楊太的武功?!贝搜砸怀觯狡叻鸷挖w、白二人又疑住了:“他到底是楊幺還是楊太?”
方七佛怒道:“楊幺,你怎地不肯承認(rèn)是楊太?”耿京笑道:“當(dāng)初你扮作孤杖閻,打死也不肯承認(rèn)是方七佛啊。不過你以為人家是你么?不是楊太怎么承認(rèn)?”
方七佛情知無論如何問不出答案了,遂招招向楊幺面門取去,要看他臉上是否化了偽裝。方思尹也上前相助,無奈太過膿包,楊幺抬手即給了他一掌,打得他跌了個狗吃屎,半天不起。方七佛搶過去,又被耿京纏住,楊幺趁機(jī)又在方七佛肩背后擊了一掌。
趙信和白狐女暗暗打定了主意:現(xiàn)下先不出手,待他們分出勝負(fù)生死后,不管那楊幺是不是楊太,再出手除掉這方、楊二人,至于耿京,暫不傷他。正這般想著,忽不遠(yuǎn)處一根樹枝發(fā)出“啪”的聲響,眾人目光一齊向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一身影轉(zhuǎn)身就逃,如離弦之箭般射進(jìn)了密林中。
趙信低呼道:“啊,莫非是張覺?師姐,我們快追去?!倍艘换乙话兹鐑傻罒熕频闹弊纺巧碛岸ァ?p> 那人逃了一陣后,躲進(jìn)亂樹林中不見了,趙、白二人一驚,只得又四處尋找。不多時,二人尋到一條大河邊,大河似是從天際而來,彎彎曲曲,一眼望不見盡頭,四周一片光禿禿溝壑,一塊大石斜臥在沙礫中的,刻著“九曲黃河萬里沙,風(fēng)波遠(yuǎn)簸自天崖”兩行字。
趙信神情一震:這是唐朝劉禹錫寫的《浪淘沙》詩文的上兩行,后兩句埋在沙土里,應(yīng)是“如今直上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痹尩溃骸斑@兒是黃河了么?”
只見河水泛著霞光,自天際蜿蜒而來,天地間一片紅彤,趙信心下一動,道:“若中原大地已靖,沒有了狼煙,信兒也和狐兒同上銀河去,該是多好?!卑缀挥删o握他手,側(cè)頭靠在他身邊。二人臨河而眺,思緒遠(yuǎn)飄。
忽聽得背后風(fēng)響,二人回頭看去,見楊幺已立在身后兩丈處,目光如炬般射來,不由一驚,忙含氣拔胸,小心戒備。原來趙、白二人去追那踩斷樹枝的人時,已被楊幺發(fā)現(xiàn)了,遂棄了方七佛趕至。
趙信欲要探出他名字,道:“楊太,想不到你竟能從我大宋的屠刀下逃脫,不過,你以為你改了個名字就可以蒙騙過去了嗎?”
楊幺并不答理他,只狠狠的道:“明年今日就是你們的忌日。”手中簫槍一探,身形移步換位,疾撲向二人。
趙、白二人一齊拔劍斜擋,只聽“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數(shù)響,楊幺已和趙、白二人交了數(shù)招。他知二人神女劍法厲害,憑一己之力未必能敵得過,是以一搶上來即鐵笛運(yùn)使如風(fēng),時而槍法時而笛法時而劍法,勢若風(fēng)雨,密如鼓點(diǎn)。趙、白二人展開神女劍法抵擋,一口氣接了五六十招。趙信牽發(fā)了胸口劍傷,又滲出了血。楊太大喜,更加迅猛攻過來,白狐女生怕趙信有失,將楊太的大半招式招了過去。
楊幺又一記“無相劫掌”發(fā)出,白狐女又要接擋,趙信大驚道:“師姐你中的‘閉穴掌’未痊愈……”然“呯”的一聲,白狐女已一口血吐,受了大傷。
楊幺又展開千葉劍法,招招向白狐女攻去。白狐女力歇之下只見槍影重重,不知擋向何處,招式越來越慢,每一次交手,皆被楊太的內(nèi)力震得氣息翻涌,腳步虛浮。趙信橫劍相救,胸前傷口更加迸裂。
楊太回轉(zhuǎn)槍頭,突然盤向趙信頭頂,趙信將頭一縮,楊太一掌擊他后腰。
白狐女驚呼道:“信兒小心?!泵尩节w信跟前擋掌,只聽“砰”的一聲大響,白狐女后心中掌,身子如斷線的風(fēng)箏般向崖下飄去。
趙信大叫一聲:“狐兒?!睋屔砣ダ?,但白狐女已墜入了河中,在水中翻騰幾下即沒了蹤影。趙信嚇得心魂俱喪,一把跳入河中去救白狐女。他不會水性,只濺起一片水花后,也沒了蹤影。
楊太站在崖邊看了一會,見河水濁浪滾滾,趙、白二人的身影再也不見,這才解恨轉(zhuǎn)身而去。
趙信跳入河中,鼻孔和耳朵立時灌進(jìn)了水,喝了幾大口水后,已昏沉一片,旋即人事不省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信渾身冰冷醒了過來,睜開眼一看,只見自己泡在了一淺灘處,口中滿是河沙和污水。他掏吐了幾下,猛地想起了師姐:“啊,狐兒呢?狐兒呢?”一骨碌爬起,往河邊尋去。
找了數(shù)十丈遠(yuǎn)后,即見白狐女也浸在水中,忙趕過去,一把將白狐女抱起,又驚又喜,叫道:“狐兒,狐兒……”白狐女身子軟綿綿地,毫沒知覺。
趙信腦袋霎時“嗡”的一聲,一片蒼白,急忙伸手探白狐女脈息,見微微尚有些跳動,忙又大叫道:“狐兒,狐兒……”將她口中的沙泥摳出,又將她腹中的河水按壓出來,然后以真氣傳將過去。
真氣甫一傳入白狐女體內(nèi),白狐女口中即鮮血涌出。趙信驚呆住了,趕忙收掌,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白狐女忽然緩緩睜開眼睛,低低叫了一聲:“信兒……”
趙信驚喜若狂,道:“謝天謝地,狐兒,你終于醒了,可把信兒嚇壞了……”忙把白狐女抱到一塊大石前讓她靠石壁坐下。二人落河能同時被河水推到岸邊不被淹死,這也是不幸中之大幸。
趙信道:“師姐,你現(xiàn)下覺得如何了?”白狐女無力的道:“我暈潰乏力,經(jīng)脈受損,真氣郁積于雙足經(jīng)脈處不能運(yùn)轉(zhuǎn)?!壁w信遂試著給她運(yùn)轉(zhuǎn)真氣,甫一受力,白狐女又吐出了一口血,知白狐女之傷非同小可,道:“師姐,信兒扶你去找地方療傷才得?!?p> 白狐女點(diǎn)了點(diǎn)頭,趙信慢慢將她扶起,二人沿著河灘而行。行了里許后,忽見前面有一個破棄的磨坊,趙信看白狐女已走不動了,便扶她進(jìn)磨坊里歇息,然后到附近去尋了些蛇蛙烤了來吃。
二人力氣稍長,見這磨坊已積滿灰塵,蛛網(wǎng)密封,里面尚有木碓和石坊棄之不用,一架破水車猶在吱吱的轉(zhuǎn)動,料想這兒久無人至,便決定在這磨坊里療傷。
療傷至午后,忽然走來一高一低兩人,竟是方七佛和方思尹,大驚不已:“他們沒被耿京和楊幺殺了么?怎地也到了這兒?”
方七佛道:“尹兒,我們便在這兒療傷罷,若不是爹被他們兩個聯(lián)手打傷了,一定宰了那個鄉(xiāng)巴佬?!狈剿家鼞?yīng)了一聲。
原來?xiàng)钐匆娏粟w、白二人后,以為耿京能纏得住方七佛父子,便追去先殺趙、白二人,回頭再殺方七佛父子。豈知耿京困不住方七佛父子,讓他們二人趁機(jī)逃去了。二人均受了傷,恰好也來到了趙、白二人療傷的磨坊處。
趙、白二人一驚,忙往里間挪去,抓些谷筐笤帚等物遮住了身子。不多時,方七佛父子即到了門口處。二人四下打量了一番,遂走了進(jìn)來四下查探。
趙信和白狐女驚得一顆心提到了嗓眼處。趙信左手為白狐女運(yùn)氣療傷,右手暗暗抓住了劍柄,若情勢危急,也由不得了,先出劍攻方七佛再說,只盼到時能傷得他些許才好。
方思尹忽“嗯”的呻吟了一聲,方七佛一驚,終于不來查看谷筐,回過身去,在石磨邊為方思尹療傷。趙、白二人才稍舒了一口氣。
方七佛耳音甚靈,幸而水車攪動流水,河水也滔滔從磨坊邊流過,才不被他聽出二人的聲息。
忽然磨坊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方七佛忍不住低罵道:“你奶奶的,是哪個路倒尸進(jìn)來啦?”喝道:“是誰?”卻見門口處已站著一人,面如冠玉,唇若朱丹,星眉入髻,英俊倜儻,相貌遠(yuǎn)在方思尹之上,正是從洞庭湖逃出的迪古乃。
方七佛暗道:“這姓完顏的小子好像也武功不低,他要來這兒干什么?待會引他近身來先一掌斃了他再說。”
迪古乃一眼瞧見了方七佛父子,臉露喜色,走近躬身行了一大禮道:“晚輩迪古乃,拜見方前輩?!壁w信暗詫,這迪古乃素性驕橫跋扈,怎地變得這般彬彬有禮了?
方七佛道:“你如何知道我在此處?”迪古乃道:“晚輩曾見方前輩和耿京及楊太相斗?!狈狡叻饏柭暤溃骸澳闶遣皇菑亩赐ズ蟊愀櫽谖遥俊钡瞎拍说溃骸胺角拜呉膊槐厣鷼?,晚輩跟蹤前輩,并沒有害前輩之意,那個踩斷樹枝逃跑之人正是晚輩?!?p> 方七佛詫道:“啊,原來是你?”迪古乃又躬身行了一禮,道:“不錯,正是晚輩,晚輩慕前輩武功,本來想去拜謁的,不想看到了前輩和耿、楊二人相斗,因無法救得方前輩,所以故意踩斷腳下樹枝引走他們?!?p> 趙信料不到那日所追之人竟是迪古乃,又氣又怒,要不是他突然逃跑,他和師姐也不會追他而被楊幺發(fā)覺打傷了。
方七佛氣怒方消,道:“那你跟蹤我干什么?”迪古乃道:“若不嫌,晚輩欲拜方前輩為師?!?p> 方七佛向迪古乃瞟了一眼,冷笑了兩聲道:“天下間想拜我為師的人難道少了?我為何要收你為徒?且你對金裟活佛等人可尊敬得緊啊?!毖韵率侵S他不尊師道了。
迪古乃面一紅,道:“庸師不足以敬,像方前輩這般武功高強(qiáng)的,晚輩那是敬如高山了?!?p> 方七佛卻不上他的當(dāng),冷冷的道:“金裟活佛、大龍翔王等人的武功不在我之下,只怕你沒學(xué)到金裟活佛、昆侖仙翁等人的武功前也是這般說的罷?”
迪古乃笑道:“好,那晚輩也不和前輩兜圈子了。不知方先生聽說過《龍蛇訣》沒有?”方七佛怒道:“方某在娘胎里便知道《龍蛇訣》,比你這小子早知了幾十年,你說這個干什么?”
迪古乃道:“晚輩知道《龍蛇訣》在哪兒。”方七佛道:“在哪兒?”迪古乃道:“在我大金朝廷里?!狈狡叻鸸中陕?,道:“你怎么不說在你八代祖宗的墳?zāi)估???p> 迪古乃道:“方前輩莫非不信我?方前輩可知當(dāng)年玉皇爭訣,訣最后是落在誰的手上?”方七佛冷然道:“落在蒲燕陽的手上,那又如何?”迪古乃道:“方前輩可知蒲燕陽后來又去干了什么?”
方七佛道:“去助宋抗遼?!钡瞎拍说溃骸安诲e,蒲燕陽得了這本《龍蛇訣》后,便去助宋抗遼了。不過后來蒲燕陽并沒有抗遼,而是和我大金為敵,可惜他螳臂當(dāng)車,喪在我大金手上?!?p> 方七佛道:“這是天下盡知之事,方某當(dāng)時也在場和蒲燕陽大斗。你對我提這些干什么?”迪古乃道:“那蒲燕陽后來如何了?”方七佛道:“他傷重而逃,此后不知去向了?!钡瞎拍说溃骸斑@就是了,我大金后來以耶律延禧引他來救,終于將他擒下,這部《龍蛇訣》便落在了我大金手上?!?p> 方七佛不由一震,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迪古乃道:“前輩的武功高晚輩十倍,晚輩縱是掘地三尺也無法躲藏,豈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方七佛冷冷的道:“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迪古乃道:“晚輩武功低微,資質(zhì)魯鈍,自覺取來留在身邊也不能參透其中玄奧,且又素聞前輩武功蓋世,是以拿來送給前輩,若前輩能指點(diǎn)弟子一二,晚輩能在江湖上立足,已然大幸?!?p> 方七佛暗道:“看來他所說不假。他武學(xué)根基和見識有限,縱有《龍蛇訣》,一時也無從學(xué)起。若被人知曉,輕則被人搶去,重則誤了卿卿性命。他投入我門下,反能學(xué)得些武藝?!钡闹腥杂幸?,道:“你為何不給金裟活佛、昆侖仙翁等人,讓他們教你?”
迪古乃道:“他們是我爹手下,教我武功是本分之事,我為什么要給《龍蛇訣》他們?且他們的武功又如何能和方前輩比?”
方七佛暗笑道:“他認(rèn)為我武功比金裟活佛等人的強(qiáng)?那就讓他認(rèn)為罷,若發(fā)現(xiàn)他有假,再打發(fā)他也不遲。”遂道:“好,你拜我為師罷?!钡瞎拍舜笙?,納頭拜倒:“弟子拜見師父?!惫ЧЬ淳吹目牧巳齻€響頭,絲毫不擺大金國王子的架子。
方七佛坦然受他拜完,一指方思尹道:“這位是你的師兄?!钡瞎拍嗣τ窒蚍剿家髁艘灰?。方思尹仍在療傷,只含糊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過了一陣,方七佛為方思尹療傷畢,二人站起身,方思尹道:“爹,我們得了《龍蛇訣》,便可去殺了那些與我們作對之人了?!狈狡叻瘘c(diǎn)了點(diǎn)頭,道:“不錯,我們先去取《龍蛇訣》,再殺楊太、岳飛和耿老兒?!鞭D(zhuǎn)頭對迪古乃道:“你就帶為師去取《龍蛇訣》罷?!钡瞎拍藨?yīng)道:“是?!鳖I(lǐng)著方七佛和方思尹出了磨坊而去。
趙信見他們離去,方松了一口氣,暗道:“難道他們當(dāng)真識得《龍蛇訣》的下落?”
次日,白狐女傷勢才稍稍穩(wěn)住。她經(jīng)脈被方七佛“閉穴掌”打傷后,未得痊愈又被楊太打傷,以致真氣逆行,盡聚于足少陰腎經(jīng)、足厥陰肝經(jīng)、足陽明胃經(jīng)等雙足經(jīng)脈處,若不得打通,真氣沉積于此,雙足便有癱瘓之險,甚至有性命之憂。
趙信又為她療傷半月后,白狐女終于可以自行運(yùn)氣,無性命之憂了。趙信甚是開心,道:“日后師姐自行運(yùn)氣療傷,便可使真氣不郁積于雙足經(jīng)脈中了?!卑缀屑さ狞c(diǎn)了點(diǎn)頭。
二人出了磨坊,來到官道上,忽聽車馬轆轆,一隊官兵擁護(hù)著兩名大宋朝臣從官道南頭走來。趙信一瞧便知這是一隊出使他國的兵馬,當(dāng)中一身材清瘦、面色白凈之人叫王倫,另一個穿孔雀藍(lán)衫、身形高大面色黝黑、頷下有須的叫藍(lán)公佐,二人皆戴著幞頭,疑道:“他們要到哪兒去?”便和白狐女現(xiàn)身出來。
王倫和藍(lán)公佐一怔,二人在趙信大婚時也曾到了東宮,在府上見過趙信,忙下馬向趙信行禮。趙信道:“兩位大人要到哪兒去?”王倫道:“臣等奉朝廷之命往使漠北。”趙信喜道:“莫非我太上皇爺爺、父皇母后等人可以迎回了來么?”
王倫道:“尚不得而知,臣等只是奉命到金國議和而已?!壁w信詫道:“議和?”藍(lán)公佐點(diǎn)了點(diǎn)頭。
王倫當(dāng)下將趙信從臨安棄婚及議和之情由說出:趙信去追白狐女后,群臣欲勸趙構(gòu)繼續(xù)北上回建康,但趙構(gòu)卻不肯再北上,群臣無奈,只得將杭州改為行在,稱臨安府,立都臨安。金人見不能一下攻滅大宋,遂改為東守西攻,集中兵馬進(jìn)攻川陜,企圖控住長江上游再迂回滅宋。但大宋秦鳳路經(jīng)略使吳玠在和尚原、仙人關(guān)兩敗金軍,使川陜之危得解。金軍東守西攻失敗,旋將攻打方向指向襄漢地區(qū),欲從中間突破,滅亡南宋。岳飛等各將滅了反賊后,便揮師去抗敵,完顏兀術(shù)與劉豫的偽齊軍聯(lián)合攻兩淮地區(qū),均遭到韓世忠、岳飛的堅決抗擊。金帝完顏亶滅宋不得,只好派人來邀宋使臣去議和,王、藍(lán)二人正是奉趙構(gòu)之命前往漠北議和的。
趙信聽罷,心下大喜:“想不到岳伯伯在滅了楊太后,又趕到兩淮去了,還和韓伯伯大敗了完顏兀術(shù)和劉豫的聯(lián)軍。嗯,不知金人要怎樣的議和?我父皇和母后等人久無音訊,我正好去打探一下訊息,順便與我父皇母后等人見上一面,議和時讓完顏亶放了我太上皇和父皇母后等人?!毕氲竭@兒,心花怒放,但一眼瞧見白狐女,臉上又有些隱憂:“師姐受此重傷,能千里跋涉到女真人的國都去么?”
白狐女瞧出了趙信的擔(dān)憂,道:“信兒,我沒事,我和你一同去罷?!壁w信仍有些擔(dān)心,白狐女道:“信兒不是說我的真氣已控住,只須日日運(yùn)氣療傷就可以了嗎?”趙信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好,那師姐你答應(yīng)我,須得日日療傷,快些兒好起來才得,不然真氣逆行,郁積于下,兇險莫甚,當(dāng)初在神女峰時,公孫大娘也一再告誡了的。”
白狐女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聲道:“我自己的傷難道還不懂去打理嗎?信兒你這般關(guān)心我,我如何受得了?”說到最后,已是兩頰生暈,溢滿幸福。
趙信開懷一笑,然后對王倫和藍(lán)公佐道,“在下也隨兩位大人前去如何?”王倫和藍(lán)公佐略一猶豫,道:“太子既愿去當(dāng)然可以,只是怕此去會有危險?!壁w信道:“生死自然由在下負(fù)責(zé),兩位大人勿須擔(dān)憂?!蓖鮽惡退{(lán)公佐推托不脫,只得應(yīng)允。
忽然眾侍衛(wèi)中一人叫了一聲“趙大哥”走了出來,卻是范鐵芙。趙信又喜又詫,不知她何以夾在眾侍衛(wèi)中,與之相見,詢問原因。
范鐵芙道:“你離開臨安府后,我失了你消息,無法找到你,得知王大人他們要去議和,便想去幫你打探一下你父皇母后等人的下落,征得王大人和藍(lán)大人同意,就跟著同來了?!?p> 其實(shí)王倫和藍(lán)公佐等人也知道此去漠北兇險異常,見范鐵芙武藝高強(qiáng),愿保他們北去,便應(yīng)允了,讓她扮作軍士留在軍中。那隊護(hù)兵不過兩百余人,大多武藝泛泛,一路北來也有些盜賊滋擾,全賴范鐵芙打發(fā),是以人人對范鐵芙甚是敬重。
王倫道:“范姑娘,你須得小心些才是,不然我可不知如何向普安郡王交代了?!壁w信心下暗喜:“看來這皇弟已鬧得滿朝皆知他對范姑娘好了?!狈惰F芙面上一紅,道:“王大人,我可高攀不起普安郡王?!?p> 趙、白二人遂和王、藍(lán)眾人一起往北出發(fā)。趙信每至休歇時,便為白狐女療傷,白狐女的傷勢一日好過一日,精神漸漸健旺,已恢復(fù)了六七成功力。
這般行了一月后,霜露漸重,秋風(fēng)愈緊,縱是白天日頭高照,也不覺得熱,而斜陽西下,滿眼已是長河落日大漠孤煙。這一日忽見三條身影在一座大沙丘后一晃而沒,依稀似是孤杖閻和方亳、迪古乃三人,趙信一驚,急忙讓王倫等人停下,然后和范鐵芙展開輕功追了上去。
追了兩三里后,果然聽得方七佛問道:“迪古乃,怎么還不到?”迪古乃道:“師父,快要到了,翻過前面那片川野,再過一條大河便是了?!狈狡叻痣m然不耐煩,也只得由他,三人又往前去了。
去不多遠(yuǎn),馳來了兩個絕美女子,穿著女真人的服飾,后面還跟著十余名護(hù)衛(wèi)。
迪古乃看見了那兩個女子,即縱馬趕上前,哈哈笑道:“兩位姑娘要到哪兒去?跟了我如何?”竟不顧方七佛尚在他身后。二女嚇得花容失色,草原上常有搶婚的男子,是以一般美貌的女子均不敢獨(dú)行。
兩女身后的十余護(hù)衛(wèi)搶上來喝道:“你是誰?膽敢搶劫我家姑娘?”迪古乃笑道:“你大爺看上的女子,哪個能逃得去?”向當(dāng)先一女子抓去。
那女子驚呼一聲掠馬后腿,但衣衫仍是被抓破,那十余名女真護(hù)衛(wèi)大怒,拔出刀搶上,和迪古乃斗作了一處。
迪古乃招式不凡,左起一拳,打在一名女真人當(dāng)胸,右出一掌,又打在一名女真人面門處,那二人本也甚是健勇,卻不能避開,被打落馬下,挺了幾下后即斃命。
余下的七八名女真人滿臉驚懼之色,回頭對那女子道:“請烏林答氏姑娘快回逃?!迸赃呉皇膛ⅠR護(hù)著烏林答氏往回逃去。余下的女真侍衛(wèi)在后邊逃邊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