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破碎的家庭（五）
冬天真是個碰瓷的好季節(jié)，萬物塵封的寒冷讓生命也凍結在了此刻，孫大娘的遺體存放在“水晶棺”內，這是一個通電具有冷凍效果的透明棺材，但現(xiàn)在正值數(shù)九寒天零下十幾度，就算水晶棺不通電，也在這里放置著妥妥的，遺體一點都不會腐爛。
孫大嫂躲在了車里開著暖氣，老六一群人輪流換著堵著門，而我和許宜娜則裹著大衣戴著手套，坐在凳子上呼呼地吐著寒氣。
“你進去吧，別在這和我耗著了。”我看到許宜娜凍得嘴巴都在微微打抖，心里一陣陣的心疼。
她倔強地搖了搖頭，“不去！這里又沒監(jiān)控，萬一你被怎么樣了我還能作個證?！?p> 我苦笑一下，“嗨喲！不可能的啦，他們要動手早就動了，會等到現(xiàn)在？”
“再說了，他們只要碰我一下，我立馬躺地上死給他們看，論耍賴，誰怕誰啊！”我張牙舞爪地樣子逗得她笑了出聲。
“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樣撒潑的。”許宜娜把手插兜里緊了緊大衣坐踏實了。
我：“……”
我倆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我給她講了孫大姐虐待婆婆的事情，還講到了孫大姐看到婆婆去世時的那個表情，她看著坐在車里的孫大姐，半響說了句：“真悲哀啊…”
我搓了搓手，感嘆道：“是啊，在金錢面前人性有時候真的好悲哀。”
反正時間多得是，我又給許宜娜講起了我當初在雁北的銷售故事，講到了總經辦那個行政主管沒能力就因為長得漂亮會喝酒得到老總照顧，講到了一個叫牛百萬的同事他爹為了不讓兒子失業(yè)于是在公司買了套房，講到了我和狗蛋半夜偷偷往隔壁房產公司樣板間扔大便的故事…
許宜娜聽故事時很認真，但寒冷的天氣為她修長的睫毛掛了一層白白的霜，像一條白色的眼影，我不小心看得入了迷…
許宜娜發(fā)現(xiàn)了我在盯著她，“你看什么啊？”
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被凍得失去了理智，我脫口而出對她說：“你…你的眼睛好漂亮啊?！?p> 她露在外面的杏眼瞪得滾圓，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許久說道：“你…你神經病??！”
她轉過頭去，再也沒有理我。
看樣子是惹她不高興了，我心跳的比任何時間都快，甚至縮在袖子里的手都在發(fā)抖，我連忙道著歉，“對不起，對不起…”
過了很久，她才慢慢轉過頭來，細長的眼角微微翹了一下，“真不知道你這人腦子里整天裝的是什么！”
堵門的潑皮換了一波又一波，我倆始終跟他們耗著，這種事只有一個辦法，撐！撐得越久，勝率越高。期間狗蛋給我發(fā)了個信息，“殯儀館和家里都找不到孫大哥，怎么辦？”
我不抱希望的給他回了信息：“再找找。”
我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其實我對他也根本不抱希望。
這時我收到了一個信息，點開一看，是衛(wèi)總發(fā)來的，“再堅持一會，我報警了。”
天色漸黑，變得更加寒冷，遠處駛來了一輛警車，車上下來了幾個民警，帶隊的警察是個大高個兒，至少有1米9的樣子，一路高視闊步走了過來。
“誰報的警？”大高個的聲如洪鐘般響亮，一聽就像那種正派的人。
“我！我！是我！”我連忙迎上去，這時堵門的幾個潑皮見到警察，立刻電打一般地逃竄回了車里。
有了大高個兒這個堅強的后盾，我手舞足蹈地把孫大嫂碰瓷的事講了一遍。
大高個兒點點頭，“帶我去看看?！闭f完后他架勢十足地走向孫大嫂的面包車。
“哎喲我去！”
帥不過三秒，大高個就門口的尸體嚇了一跳，他咽咽口水，用顫抖的手指著水晶棺問道：“這，這，這這誰放的！”
孫大嫂再一次展示了“碰瓷”這個職業(yè)的團隊執(zhí)行力，方才那些“滾刀肉”光頭統(tǒng)統(tǒng)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從車里下來一群女人，看樣子她連弟媳婦們都一起帶來了。
“警官！就他，賣墓地賣到我媽頭上，把老人家給咒死了，你可別聽他胡說??！”
也不知道孫大嫂什么時候把自己搞成了披頭散發(fā)的樣子，她一改往日的蠻狠竟變成了一個受欺凌的“良家中年婦女”。
良不良家不清楚，反正面前這個柔弱凄慘的中年女人讓這些年輕的民警小伙子犯了難。
大高個兒再怎么說也是個帶隊的，不能在手下面前丟了形象，他清了清嗓子，“行了行了！都別吵吵了！馬上把這些妨礙公共秩序的東西收起來，不然我就沒收…”
他看著水晶棺材，硬生生把后面的話吞了進去。
妨礙公共秩序的物品他也不是沒有沒收過，但妨礙公共秩序的死人…他還真沒見過。
大高兒撓著頭小聲自語道：“這算啥事啊…”
“娘啊！”媳婦團們突然啕嚎大哭，“兒女不孝，您被人害死了如今連個尸首都要被人收了去啊！我不活了啊！”
大高個大喊道：“停停停！誰說要沒收尸體了！趕緊搬走，不然就把擾亂公共秩序的人全都帶回所里去！”
年輕的民警們還沒動手，結果“弟媳婦團”死死抓住了棺材蓋，任憑怎么勸說也不走。不遠處擺著一個執(zhí)法攝像機，民警們誰也不敢用力拉扯，萬一出點什么事有個三長兩短，誰也擔不起這責任。
一時之間女人的嚎哭聲、警察的勸阻聲、大高個的呵斥聲交織在一起，擾亂著白雪覆蓋下寧靜的世界。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寒冷的天氣更加刺骨，但盤龍山城大門口卻火火熱熱地上演著一出“小媳婦大戰(zhàn)民警”的鬧劇。
大高個是個有經驗的民警，雖然沒見過死人，但他見過不少撒潑打滾的女人，他悄悄地把我招呼了過去。
他面帶為難地說道：“遇到這種事你說不清的，要不賠點錢算了，我給你們調解一下？”
我把嘴巴張的老大，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大哥！這啥人您看不出來??？再說了，您看我從上到下連毛孔都寫著‘窮’字，哪有錢賠??！”
大高個看了眼金色威武的“盤龍山城”門牌樓，酸溜溜地撇了撇嘴，“你們這公司能沒錢？光這門牌就抵我們所一年的經費了吧…”
要說窮，他們派出所估計是真的窮，他們來時開的那輛老式“桑塔納”在雪地里一搖三晃，嘎吱作響，一看就是四處漏風的那種車。
“大哥，這是公司的又不是我的啊，而且誰若是對這種碰瓷的開了先例，那以后我們生意就別做了。”我隨后補充道：“況且，我只是個臨時工，出任何問題都是自己承擔，公司都不會管我的?！?p> “臨時工”這個詞有時還真的是好用，我淚眼汪汪地望著大高個，同樣是一副受盡委屈小媳婦的樣子。
一邊是扒著棺材蓋撒潑打滾的“小媳婦團”，一邊是渾身上下榨干也榨不出一個字兒的臨時工。
被夾在中間的大高個犯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