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蘇城是南山小鎮(zhèn),鄰山近水好風(fēng)光,地雖不大但勝在景致好,多年盛名在外;四季分明,風(fēng)景如畫,每年都有許多千里來賞景的人,
單說這景致一絕自然不夠,哪里沒有好景致,怎就偏生這隴蘇城的就招人稀罕呢?
隴蘇三絕:錦江魚,洝山茗,南淮楊柳青。
前兩個且聽名號就能曉得;隴蘇城的母親河就是錦江,穿城而過,環(huán)城流轉(zhuǎn),是百年的天地靈氣與清幽。
再說那洝山茗,倒不是雪山之巔的好茶,是隴蘇郊外的一處寶地名“洝山”。那山上不分四季云霧繚繞,您站在山下連山上的青綠都見不到半分,但這山卻能育出好茶,回回頭春都成了貢品;老人們總笑道,這山四面向八方,雷霆雨露各有沾染,種茶樹當(dāng)真是妙得很。
這第三絕才是最絕的一處:南淮楊柳青,西風(fēng)不北往。
隴蘇城好山好水,養(yǎng)出了一方好腔調(diào);南淮不是地名,原本是隴蘇的一處小戲臺,處在城南一隅之地罷了。
據(jù)說是從前有個老人家在南淮戲臺子撿到一棄嬰,正逢楊柳青綠時節(jié),取名楊柳。
后來這楊柳長大,發(fā)揚戲曲建立南淮大戲班,成了一代名伶。這手下學(xué)徒無數(shù),代代相傳至今,天下人說起名伶,莫不為隴蘇豎起大拇指的;這一年過一年,季節(jié)更新,人物流轉(zhuǎn),要是又出了小角兒,百姓總笑言:隴蘇的楊柳又青了。
今年隴蘇的楊柳又到青綠時節(jié),只是不同往年的靜雅舒爽。
陰雨數(shù)日,南淮大門緊閉略顯蕭索;打楊柳開腔起,至楊柳逝世,南淮數(shù)十年風(fēng)雨不論,不曾閉門。
這是第四代,倒是孟班主偷懶開了先例,是這隴蘇出了鳳凰。
開元十六年,隴蘇南淮孟家女,楊柳枝頭落鳳凰。
南淮第四代班主傳人,姓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對徒兒更是嚴(yán)苛;唯有一處軟肋觸碰不得,女兒孟逸歌。
孟逸歌是早產(chǎn),身子一直不好。
聽說是當(dāng)年夫人摔了一跤大出血,孩兒落地時夫人就沒了。
夫妻青梅竹馬,成婚不過三年就喪妻,孟班主心里難過;自此孤身不娶。
既是為她,也是為孩兒。
后,孟氏長房的二弟攜婦外出遇天災(zāi),不幸殉難,獨子年幼,孟班主收養(yǎng)名下。
名:孟琛。
孟逸歌因身子病弱,一直養(yǎng)在閨中;說是見風(fēng)便倒,旁人不得打擾。
病弱難養(yǎng)活的孩子不受人看重,尤其是女孩子,又因為孟逸歌出不了門,鄉(xiāng)親們對她都沒什么印象,只知道孟家的孟琛,日子一長,連左右鄰居都漸忘了。
只是打從去年十月,四皇子巡視江南路過隴蘇之后,隴蘇就變了個天。
原本這處人間煙火城最是自在,雖無人大貴,但所幸人人快意逍遙,閑來無事喝酒聽曲莫不痛快。
四皇子回宮不久之后,城中就來了好些外地人,東一打聽西一探問,都是沖著孟家去的。
傳言說,四皇子到隴蘇時與孟琛相識,兩人志趣相投,可惜走得著急斷了往來,這才派人來探訪一番。
都說啊孟家祖墳冒了青煙,必有一番紅火了。
孟班主聽了傳言,問了孟琛確有其事,慶幸當(dāng)年沒過繼這孩子,戲班出去的孩子就是低人一等,甚至不必奴才好。
孟家里外都為孟琛高興,他能結(jié)識皇子,日后也算有人扶持。
剛過了年,從年前四皇子回京到今天,前前后后也不到兩個月,孟家就迎來貴人。
這偏僻漁鄉(xiāng),來個州府大人就讓人十分惶恐了,沒想到來的還是皇家人。
四皇子的侍衛(wèi)。
這人自報家門說是四皇子府上的侍衛(wèi)總管,孟琛不肯輕信。
回想當(dāng)初,因為一句燈謎,他與四皇子而不打不相識……根本沒見過眼前這個人。
想過這位侍衛(wèi)總管沒有隨行而來,可作為男人看男人的直覺,這侍衛(wèi)總管撒謊了。
侍衛(wèi)總管不慌不忙的拿出四皇子的親筆信,還從隨行而來的人里叫了兩個出列,是兩張熟面孔,兩個月前跟在四皇子身邊的人,孟琛有印象。
拆開信一看。
話也簡單,四皇子說看中孟琛的才華,有心培養(yǎng),請他進京從學(xué)。
還有一句,若他放心不下病弱的長姐,可接長姐一同進京;奇怪的直覺涌上心頭,孟琛看著洋洋灑灑的長篇信文,總覺得前面大段內(nèi)容都是鋪陳,最后這一句才是重點。
孟琛下意識拒絕,眼前的帶刀侍衛(wèi)卻不由得他拒絕,更是明言,孟姑娘病重,京城正好有名醫(yī),可以調(diào)養(yǎng)身體。
孟琛這才知曉,這一趟醉翁之意不在酒,“孟逸歌”才是他們此行的真正目的。
孟琛在這小山村長大,無拘無束性情直率,想到一片真心結(jié)識的好友竟然打這主意,一口牙咬碎了差點沖動打起來。
皇命如天,不得違抗。
同行而來的州府大人暗示了孟家父親,幾句話說完便走,四皇子的侍衛(wèi)在府上住下,就等著明兒一早護送孟逸歌進京。
孟家人愿不愿根本不重要。
孟班主坐在庭院亭下,分明早春二月,他虛熱難散,滿心煩悶。
女兒身體孱弱從未出門半步,四皇子也沒見過她,好端端的要她進京,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這一走,還不知能不能回得來。
孟琛跪在孟逸歌床前許久,除了自責(zé),無話可說。
孟逸歌倒沒有責(zé)罵,只是看了四皇子的信件許久,眉眼透過信紙而去,思緒飄忽。
“不怪你?!?p> 孟琛低著頭,腰板筆直,從未有過的無助與自責(zé)。
“是我的錯,長姐不能進京,萬萬不能?!?p> “我會稟明四皇子,姐姐身體孱弱,不能舟車勞頓,所有后果,琛兒一力承擔(dān)?!?p> 此話甚愚,自欺欺人。
他就是想承擔(dān)也無人理會,帶刀侍衛(wèi)目的明確,孟逸歌必須進京。
她笑容苦澀:“傻孩子,你哪里知道這些…”
四皇子都攔不住的人,孟琛又怎么攔得住。
“長姐…不能去…”他渾身顫抖,說不出一句整話。
“去請人過來一趟吧?!泵弦莞铔]有看他,轉(zhuǎn)頭望向窗外,恍惚能聽見孟班主無奈的嘆息。
孟琛出去不久后,一魁梧的穿著束腳衣的男子便站在孟逸歌眼前;這男子上了年歲,眼角眉梢已有歲月痕跡,整張臉沒有表情時一副兇相。他一進門,目光便抓到孟逸歌身上,站定就盯著她那張臉看,眼神愈漸復(fù)雜,有驚訝,有懷疑,更多的還是警惕。
“小姐有何吩咐?”這人說道。
“我能有什么吩咐?”孟逸歌扯著嘴角彎了彎,仍舊倚靠在床頭上。
“孫紹大人,這是鐵了心非要帶我進京?”
這人眉頭一緊,答非所問:“小姐從何知曉在下名諱?”
皇帝親信,孫紹。
并非所謂四皇子府上侍衛(wèi)。
他這話問得故意,不像疑問,像試探。
孟逸歌一時噎語,沒想到他隱瞞身份就算了,連名諱也沒有報,人在外間那么久竟然沒有報過名諱,沒有名諱就嚇唬住了孟家人?
孟逸歌嘆氣。
“大人盛名在外,我知道并不奇怪?!泵弦莞璧?,反正蒙不過去隨意說點什么糊弄就是,她體虛沒什么力氣較真,道:“孫大人親臨隴蘇,民女惶恐?!?p> 這話聽著得體又合情理,她的神色可看不出半點惶恐。
“小姐聰慧過人,當(dāng)知這一趟,避無可避。”孫紹亦答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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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枝頭伸進了宮墻也不知是好是壞。